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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事女官:花开谁怜,罔顾风月流年

掌事女官:花开谁怜,罔顾风月流年

“皇上,韶美人今日身子不适,故遣奴婢带乐伎过来,给皇上解闷。”掌事女官谦恭行礼,宫灯的柔光漫上她的脸庞,温良和婉。可惜十几年的深宫岁月,将那一双碧波秀眸,磨砺成了平湖秋月,固然美丽,却淡漠冷寂。

“何须乐伎呢,连韶美人的本事,不都是凌女官教的吗?”帝王举起酒爵,抿了一口,唇角弯起戏谑的笑。

帝王责问,凌女官自是不敢起身,虽将头垂得更低,但神情却没什么变化,似乎并不怎样担心。

“呵,凌女官还真是知悉朕的脾性,看出朕不是真的动怒。朕只是好奇,你入宫已经十五年了,朕是幼君的时候你都不笼络或欺骗,这时候才开始谋划,是不是太晚了点?”帝王勾起凌女官的下颔,盯着她幽冷静谧的双眸,从低贱宫婢到掌事女官,十五年的坎坷岁月,除了额间眼角那几丝细纹之外,竟毫无痕迹。

相传,只要喜怒哀乐不流于面色,便可保持年轻的容貌。可生在这世间,情怨爱恨、悲欢离合,如何能轻易看淡,即便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也难以做到。

“所以,朕想摘下你的面具看一看。”帝王说着,竟真的将手指按在她的鬓角,似准备揭开面具一般。

凌女官没有躲避,反而用指尖碰了碰帝王的手,唇畔漾起一抹苦涩:“引起皇上的猜测,实属不该。不过还请皇上放心,奴婢并没有什么面具,只是……葬着一颗死去的心。”

“皇上从未碰过这么冷的手吧?我想,死人的手,也不过如此了。”凌女官言毕,又恢复了平素的淡漠,跪坐在案几前,给帝王斟了杯酒。

“韶美人的父亲,曾和奴婢……定过终身,后来族中有亲人获罪,我们家受到株连,奴婢入宫为婢,之后的事,一如皇上所见。韶美人同她父亲挺相像的,遂牵起了心底的一点回忆,给她几分照应罢了。若是让皇上不悦,断了便是,本来、也没有什么。”凌女官抬头正视着帝王,宫灯橘红的光晕映在她的眼眸,却宛若夜河上漂浮的水灯般,冶丽迷蒙、诡艳幽深。

“没有什么吗?有没有依依惜别、承诺来生的情景?”帝王不忍玩味,学着她淡漠的语气,轻声问道。

“押/送回京的时候,我等了很久,频频回望,可大雪葬心,终还是没有等到他的身影。”

“那你为何还要照应韶美人!”帝王不解道,甚至皱起眉宇,露出怒意。

“我也说不上为什么,或许是因为、心底那点微温的记忆,也就只有他了……”

凌女官起身到琴座上坐下,将琵琶抱在怀中,玉指轻拨琴弦:

“人人尽说江南好,

游人只合江南老。

春水碧于天,

画船听雨眠。

垆边人似月,

皓腕凝霜雪。

未老莫还乡,

还乡须断肠。”

“想回去吗?”

“算了吧,物非人非的隔阂,只会让人更难过。”

“正好,朕也不想放你走。”

凌女官侧头望向帝王,唇畔牵起如烟浅笑:“谢皇上虽然疑心,却没有着人查我,而是让我亲口说破,亲口和往昔道别。”

“知道朕为何让你当掌事女官,伴在身侧吗?”帝王忽然走到她面前,伸手揾她的脸颊,似在为她整理面具:“因为朕喜欢你的眼睛,虽然冷,却是真的。”

“你十五岁入宫,今夜正好满十五年,葬了的心,该重生了。”

“皇上……是有什么事用得上奴婢吧。”凌女官抬头看着帝王,湖泊般的眼眸氤氲着薄雾,淡淡的叹息。

“怎么又自称奴婢了?方才不是改口称‘我’了吗。”帝王觉得自己的神情有些僵,不能像平常那般谈笑自若。这淡如水、冷如霜的女子,他平素的戏谑调侃、霸道专横全都用不上。

“谈正事时,皇上是尊贵君王,奴婢是卑贱女官,岂敢不认清自己的身份。”

“这么说来,你答应了。”帝王在她身边坐下,语气亦被她淡漠的气息侵染,漫上几分怅然。

“入宫为婢,便是皇上的人,皇上既有吩咐,如何敢辞。只是、为何是我呢?我想着自己以心为封,已经幽居得够好了,怎就在一众棋子中被挑中……”凌女官抬眸与帝王对视,一双秀目宛若映在水中的星辰,清婉幽柔中,漾着泠泠涟漪。

“是啊,幽居的很好。”帝王伸出食指,按在凌女官的唇上:“一颗从未被用过的棋子,就好似从未出鞘的宝刀,最能攻其不备、出奇制胜。”

“看来皇上这次,是谋重事。”凌女官也用手揾自己的鬓角,承认了帝王在她脸上看到的面具:“一枚棋子,一生能被这般慎而重之地用一次,足够了吧。”

“嗯,放心好了,就这一次。”帝王贴上她的耳畔:“事成之后,朕封你为棋妃,一世清心安宁,后宫风雨与你再无干系。”

“棋子的棋吗?还请皇上不要这般惩罚,让我对着伤疤过余生。”凌女官说毕,径自起身,到廊下招了乐伎过来:“若是舞乐不够排遣,奴婢去采霞院挑几个家人子、”

“嗯,带两个过来吧。”

“是。”

*

“凌女官,你昨夜又给皇上挑选家人子了?皇上还晋了那两个贱婢为少使!”韶美人一脸愠怒。

“皇上疑心奴婢对您有私心,奴婢只能愈加听命,才能减轻皇上的疑虑。”

“哼,你这清汤寡水的个性,怪道入宫十几年也没有后台可倚仗,如今我肯用你,你自该感恩戴德。”韶美人柳眉一挑,闲闲地拈起一颗荔枝,吃完之后,神色方由轻蔑转为温和,势要显出恩威并施的聪明模样来:“凌女官,你知道我宅心仁厚,定不会亏待你的,待我地位稳固,便安排你到我们韶府做个内务管家,悠闲养老,还能时常见到家父,岂不美哉。”

“奴婢谢过韶美人,只是,十几年的宫婢生涯实在厌倦了,不知奴婢可否有福气做个侧室。”

“唔……看不出你对家父还如此痴心,行吧,我就发个善心,特为成全你。”韶美人笑得惬意,招了招手,示意凌女官走近:“你就是再不问世事,也该知道君心难测吧,你若真为皇上卖命,只怕会死无葬身之地。”

“是啊,你不可能傻到相信,皇上会封一个宫婢出身的卑贱女子为妃吧,那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皇后的贴身侍女丁氏从屏风后边走了出来,目光如电,将凌女官周身睃了一遍,似乎很意外帝王竟会挑如此清淡素心的女子来布棋。

“奴婢当然知晓。”凌女官唇角弯起自嘲的弧度。

“这就好,你只要老老实实听从我们的安排,保你余生衣食无忧。”

“奴婢自是听命。”凌女官吁了口气:“毕竟除了听命,也没有别的出路……”

帝王坐在龙椅上,听着内官的禀报,面色没什么变化,只是手中的朱砂笔加重了力道,在奏折上划下一道狰狞的血痕。

“皇上,上述便是凌女官和韶美人、丁侍女的原话。依卑职之见,这女子还是不用为好,虽也可能是假意答应,获取她们的信任,可总是让人放不下心来。别看这些宫婢平素懦弱缄默,暗地里可都精明万分,全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如今丞相权倾朝野,皇后又将后宫诸事尽握手中,韶美人的父亲韶侍郎又是丞相的心腹,难保那女子不目光短浅,被她们说动。皇上这四两拨千斤的法子只怕行不通,还是继续忍耐,待日后、”

“朕不想再忍了。”帝王握紧拳头,点点殷红从笔尖滴落:“十五年了,还不够吗?十五年的光阴,已经让豆蔻少女变做一尊淡漠的雕塑。真不敢想像,再流逝下去,会怎样……”

“朕同她约好了,既已约定,便不想再反悔。”

“皇上,她次日又同别人相约,根本不可靠。”

“她先答应朕的,她说过,凡事都有先来后到。”

*

半月后,丞相(国丈)及多位朝臣联名上奏,请立皇后嫡子为太子,帝王准奏。怎料册立太子还不足一月,帝王忽在书房晕厥,经太医院轮番诊治后,断出帝王身染恶疾,情形堪忧。皇后与丞相商议之后,下懿旨令太子监国,丞相及几位党(羽)为顾命大臣,此后大权皆落皇后一族。

“凌女官,多日不见啊。亏你面上功夫做的不错,至今也无人疑心我们,要不本宫明日便向皇后请示,看看该如何安置你。”韶美人已被皇后晋为贵嫔,言谈举止愈加高傲骄奢:“可本宫思前想后,若是让宫中女官到我们韶府养老,岂不招人话柄,徒增怀疑,你素来知趣又认命,想必知道该在何时住口,永守秘密、”

“韶贵嫔不用说了,奴婢知道何去何从。”凌女官叹息地摇头,淡漠的神情比往昔更甚。

韶贵嫔眉毛一皱,还不及张口训斥,却觉手臂有些刺痛,疑惑地拂开衣袖,惊见一片红疹:“这是怎么回事!”

“啊,身上也好痛,还有脸上,快来人!快传太医!本宫这是怎么了……”韶贵嫔慌乱地喊着,内侍们急忙去太医院请太医,却迟迟未返,原来皇后和太子也突然犯病,众太医皆赶往凤宫和东宫诊治。

“我知道了,是你!一定是你这(贱)人暗中捣鬼!”韶贵嫔蓦地想到了什么,朝凌女官冲去,尖利的赤金指甲套狠狠划向她的脸庞:“皇上给你戴了面具,我们都被你骗了!”

*

“棋妃娘娘,您可算醒了!”宫娥欣喜地松了口气。

凌女官睁开沉重的双眸,倦怠而茫然地环顾四周,她好像又忘记了许多事情,唯有脸颊的疼痛牵起心底的隐痛。

“娘娘放心,皇上上朝去了,等会就回来。皇后已经被废,韶贵嫔被打入冷宫,丞相及其(党)羽也已获罪、”

“你喊我什么?”凌女官戴眉深颦。

“喊您娘娘啊。”

“什么娘娘?”

“棋妃、”

“你真的以为是棋子的棋吗?”帝王走到榻边坐下,伸手轻抚她脸上的伤疤:“凌诗琦。”

“皇上怎会记得我的名字?连我自己都快忘了……”

“为何不记得。”帝王不乐意地撇嘴,仿佛又回到了年少时候。

“你是新来的宫婢?这次又是谁的人。”

“奴婢凌诗琦,今日起便是皇上的人。”

“真的吗,你确定以后不会变成谁的奸细?”少年睁大眼睛,仍不放心。

“不会的,奴婢为人守旧,讲究先来后到。第一个主人是皇上,便永远是皇上。”

……

“朕也很守旧,你随口的安慰,一直都藏在心里,变成永远的安慰。”

“为什么挑中你?你总是封心幽居,朕若再不用,你都要忘记你是朕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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