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唐欣怎样也没想到,她生命中的桃花,绽放在成亲后的第四个年头。
且折花之人,并非她的帝王夫君——
*
“娘娘,方才太后遣女官来传话,说凤栖宫这个月、”
“败兴的话就别传了,直接说目的。”唐欣一手拿着琉璃圆片,一手握着才制好的竹筒,依照画卷上的图样,做着千里镜。
“太后说您既玉体欠安,就暂且由嘉贵姬代管后宫之事。”丫鬟蕊儿忧心忡忡。
“好的很,你让掌事女官去福寿宫回话,说太后英明,以后就劳烦嘉贵姬了。”
唐欣说完,便继续做她的千里镜,连平素最擅长的,洒脱认命的笑容也懒得再流露,这无趣的后位,一坐就是四年,别说自己厌倦,就连旁人也快看不下去了吧。
其实,堪堪接到册后诏书时,她并未料到情形会这样糟,即便知道由于顾命大臣硬牵红线,辉帝心中万分不愿,但自己也还不至于让人讨厌,只要相安无事,应该能做一对寻常夫妻。
怎奈辉帝一腔愤懑无处开解,势必要归到她身上。大婚之夜,喜纱还未揭,她已觉察到他的冷蔑。只是面上功夫还是要做的,他拂开喜纱,将合卺酒递给她,分明不露声色,可鄙夷嫌恶之情却似寒雾侵月,将她心底染成幽冷黑夜。
唐欣一介将门之后,秉性干脆磊落,哪会这阴暗诡谲的作风,当即甘拜下风,放下手中的合卺金杯,退到了寝殿的角落。此后,不惹是非不遭祸,便是她身为皇后的“七字真言”。
“娘娘,此事是不是该和皇上商榷?如今皇上盛宠彤贵姬,您却听从太后的安排,把后宫之权交给她的侄女嘉贵姬,只怕落埋怨。”蕊儿眉头紧蹙。(太后和辉帝并非亲母子,辉帝生母为先皇后,太后是先皇续弦,育有一子恒亲王。)
“你这丫头,思量的倒是周全,可是、有什么用呢?”唐欣莞尔一笑,纤纤玉指将琉璃圆片在竹筒中旋紧:“何止是落埋怨,我这根本就是归罪之地。”
“别担心了,这世间事,不论好坏,总会有完的时候。我这无用的皇后,不会一直在棋盘上待着的。”
他们不愿意,我更不愿意。
*
午后,唐欣的千里镜终于大功告成,她先在凤栖宫的花园里玩看了一阵,觉得不尽兴,便让蕊儿和两个侍从,驾了一辆轻绸小车,悄悄往皇宫南边的琼林苑行去。
琼林苑是先祖皇帝时所建,虽不如之后建的御苑、琅玕园那般繁丽灿烂,但别有一番古雅幽美的气韵。而且倚琼山而建,是皇城最高的景致,在琼山之巅的望仙亭上可以俯瞰整座京都。
唐欣急着用千里镜看宫外的天地,遂从后山走了小路,顺着白玉石阶直往上爬,把蕊儿和侍从甩在身后。按说当了四年的失宠皇后,在镶金嵌玉的花瓶里做一枝端丽却无趣的折枝花,即便不至于“妾心古井水”,至少也该“静若秋水”了,但她对自己喜欢的事物依旧兴致盎然,二十岁无忧女子该有的明媚与欢悦,在皇后面具摘下的时候,即刻便能回到她脸上,而且一双星眸依然熠熠生辉,丝毫未被哀哀红尘侵褪了色。
行至半山腰,唐欣已按捺不住兴奋,倚着一棵木槿树,用千里镜望向山下。
“哇!真的看的到诶,蕊儿,你快上来,那片红红的,是城东修缘山上的祈愿树吧,我们也在上面系过红绢的,你的愿望、”
“何人喧哗!”侍卫突然一跃而下:“竟敢从小路登山,惊扰圣驾!”
“什么?”唐欣唬了一跳,辉帝居然来这里消暑?莫非是和太后弄得不愉快,躲清静?那彤贵姬岂不是也在,自己这只替罪羊还是先走为妙。好在自己是悄悄出来散心,衣裳钗环皆未用到皇后的装扮,侍卫应是把自己当做未承宠的嫔姬了,于是压低声音道:“我实在不知皇上在此处,你就回话说人应该还在山下,听到训斥声,跑走了。”
唐欣从荷包里拿出两枚金锭,放到侍卫手中,谁知又是一个身影跃下。
这次的旋身动作更为潇洒,宛若一片轻云飘曳,他曳到唐欣面前,还带着轻快的笑意:“皇嫂也来琼山游赏么,真巧。”
恒亲王恭敬行礼,侍卫急忙跪地请罪,唐欣并不觉得怎样,她这皇后向来似有若无,没被认出一点也不奇怪。
“恒亲王都长这么高了,真是光阴似箭啊。”唐欣颔首微笑。
“臣弟倒是觉得时光若止呢,四年不见,皇嫂依旧明艳如初。”恒亲王朝唐欣使了个眼色,其实她也猜道,他特意赶来,且不为自己遮掩,直接喊出皇嫂,便是提醒她辉帝已听出自己的声音,预备奚落她一番,若是装傻溜走,使辉帝不够解气,后果只会更严重。
“皇后娘娘请。”侍卫起身引路。
“嗯……谢了。”唐欣轻应了一声,侧头向恒亲王翕了翕唇,表以谢意。粉色菱唇牵起浅笑一缕,她又戴起了皇后的面具,恒亲王的目光微微一暗,默然退到两步之外,临近日暮的阳光将她的背影拖得纤长,他小心翼翼,半分也不敢踩上。
*
果然,彤贵姬粉光脂艳地坐在辉帝身边,娉婷美眸斜斜地睨着唐欣,嫣红的樱唇一勾,娇(媚)冶丽而又不怀好意。
“皇后的兴致还真好,也难怪,堪堪做完快心事嘛。”鉴于恒亲王在座,彤贵姬不便直言太后的不是,遂将一双横波眸狠狠地剜向唐欣。
唐欣也懒得接话,只无可无不可地点了个头,反正她说什么根本不重要,他们心里早已下了论断。
“方才是担心搅扰皇上的雅兴,又见侍卫没认出自己,一时慌乱,竟想着走为上策,还望皇上恕罪。”她先自我认罪,语气虽还算诚恳,但沉静的神情却让辉帝和彤贵姬来气,并不准备放过她。
“皇嫂,这是千里镜吧?你方才就是用它看到宫外的景色吗?”怎料恒亲王太不识趣,亦或有意救美,竟好奇地看着唐欣手中的竹筒问道。
恒亲王是太后的嫡子,太后一族在朝中地位举足轻重,而且恒亲王手里还握有先皇留给他的蛟龙兵符。四年前,辉帝费尽心机,让顾命大臣和彤贵姬的父亲钱尚书一同向太后施压,太后担心他们对恒亲王不利,只得把十二岁的他送往封地。
由于今年辉帝弱冠,各封地的王侯皆来朝贺寿,恒亲王前日才回宫,因去封地时年岁尚轻,并未在城中建造府邸,辉帝体谅他们母子久别,特意准许他暂居太后的福寿宫。这琼林山宴,是恒亲王回宫后第一次设席,辉帝不好驳他颜面,只得高抬贵手,让唐欣下了他给的台阶,但心里却甚是不悦,深怪他多管闲事。
“是的,我见沧澜国进贡的冰凝琉璃格外清亮夺目,想着如果做成千里镜,是不是能望得更远,景致是不是更美,便试着做了一个,午时才做好,就迫不及待来琼山看成效了。”唐欣微笑道,静若平湖的眼眸漾起滟滟涟漪,她见恒亲王饶有兴致的神情,便将千里镜递给他。
琉璃片的晕彩照在她素白如玉的柔荑上,宛若一抹梦幻的霞光。恒亲王怔了怔,眼神似染梦般迷离起来,他怕这情愫被觉察,连忙道:“那我看看去。不过应该去山巅的望仙亭,那里视野开阔。”
“是呀,我就是预备登望仙亭的,现下日色西沉,景色定然更有意境,没准真能望仙呢!”唐欣秉性纯澈爽直,进宫后只是尽量躲事,心计城府一点都没增进,恒亲王此时一提山巅,她那被迫抛到脑后的兴致顷刻就被点燃了。
而此时,久经权谋的辉帝也触景生情地燃起了兴致。当然,他这兴致透着危险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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