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格温特伯爵干杯！为德赫巴斯公爵干杯！为我们伟大的胜利干杯！！！”
深蓝的苍穹就像锅盖一样覆盖盆地，阿斯克河东岸的草场上，由枯枝木柴点燃的火堆边。战士与民夫们在一起狂欢，往嘴里大口灌着麦酒，高唱起凯尔特民谣。星火随着气流飘起，伴随着灰烬升飞向天空，仿佛地上升起群星。
他们打赢了一场原本必输的战斗，以四十六人冲击四百之众，将其彻底击溃。虽然由于天色已晚，敌人又四散奔逃，无法继续扩大战果，但这一战毫无疑问严重打击了敌人的士气，也鼓舞了战士们守护家园的决心。如果以一对十的劣势尚可获得胜利，那么格温特领凭什么守不住？
“顾问大人呢？咱要给他，敬嗯~酒！”一个醉醺醺的士兵搂着伙伴的脖子说道，“我还以为前几天他都是在消遣咱们，现在才知道人家是真~有本事。”
“你说他啊，跟俺说什么还未成年就不喝酒了。”被搂着脖子的人指向远处的一个小山丘，“现在正在那边望着西头呢，也不知道在干啥。”
“没准只是人家的习惯呢，毕竟咱是大老粗，比不了贵族的少爷。前几日不也是？每天晚上都跑的远远的。”
“德行！那叫将才，将才懂吗？你以为都跟你这泥腿子似的晚上躺被窝就睡？玩意被人夜袭了，怕是眼睛都没睁脑袋就搬家了。如此周密谨慎，也难怪能打出这样的大胜。”
与喧嚣的人群不同，格温特伯爵欧文坐在另一堆火边上，火舌橙色的光芒在身侧的银色盔上舞动，他轻轻摇晃酒杯，不时抿上一口。他沉默地视线投向火焰，像是在思考什么，几次试图站起，却又坐回去。
终于，欧文下定了决心，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随后猛地起身，走向少年的方向。
夕山没有卸甲，他拄剑站在坡顶，眺望西岸的战场，战马老实地停在身后。晚风顺着阿斯克河的流向，自北向南吹拂，带起他的衣角和披风。天如斗笠，地若棋盘，众生为子，如今他终于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整个格温特领的军队，以及部分民力畜力，都被他作为棋子或者兵牌，投入到这场以敌方将领为对手的棋局。换句话说，今天至少数百人的生死取决于这个少年的一念之间。
在布置战术的那天晚上，在欧文伯爵惊愕的目光中，夕山冷酷地把一枚又一枚棋子放在计划中的位置。谁有多大概率生，谁有多大概率死，一目了然。如果去死，那死去的人能够兑换掉敌人多少棋子，并使得活下去的人会在下一阶段取得什么样的结果。在他面前人命都是数据，而战斗则是数据的交换。
这种轻易掌握他人生死的感觉很微妙，有种让人无法自拔的魔力，也难怪师傅说这是一把双刃剑。
为了对抗这种诱惑，他把自己也作为棋子，丢入了棋盘，以将帅之躯跨越楚河汉界，进入了这片战场的中心。
初出茅庐的第一战结束了，这局棋双方在没有爆发实质上的生死之战，以敌军的全线崩溃宣告结束。如果用象棋来形容的话，这是在没有将军，甚至没有吃掉多少棋子的情况下，敌方的棋手就已经投子认输。只是无论如何，胜利就是胜利。
孙子兵法有云，用兵之道，攻心为上。
最后一锤定音的具装甲骑虽然强悍，但格温特伯爵手头的这支部队不过是七拼八凑出的赝品罢了。与海贼死战之后能活下来的将士，要么装备不错，要么本身有些武力，再加上因为死伤惨重多下来的装备，凑出一支伪重骑并不难。但要是指望这点兵力就能一举击溃四百多人的步弓方阵，毫无疑问是痴人说梦。
真正击败敌人的，是敌人内心的恐惧。恐惧是心灵的杀手，尤其是对于敌人的指挥官而言。他根据所获得的情报和自己的逻辑推理，构造出了一支虚幻的大军，以及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伏击圈。他的害怕和迷茫通过不协调的指挥和错误的命令传达给了整支军队，其结果就是低迷的士气和损失殆尽的组织度。
这样的军队，别说只有四百人，就算是四万人，也不过是待宰的羔羊。他们在交战之前就已经被那支不可视的大军击败，具装甲骑的冲锋不过是把这个结果投射到现实之中罢了。
虽然夕山自己知道，欧文伯爵知道，甚至那些正在为这场大胜互相拥抱庆祝的人也都知道。堤坝后的不过是只会挥舞锄头镰刀的农民，战场北侧的烟尘是骡马，驴车拖动枝叶制造的伪装，他们的主力全部集中在最后突击的左翼，也不过仅有这里的四十多人而已。
但这一切是以他们为观测者视角的看法。在格拉摩根一方的观测中，盆地中埋伏着的千军万马早已等候多时。
这就是战场迷雾，虽然那片坮地后的烟尘也有可能只是疑兵之计。但在派遣骑兵冒险登坮，使得观测结果坍缩之前，两个结果处于叠加状态，既是千军万马，又是虚布疑兵。就像那只永远处于生死之间的猫。
“船只浮桥我会在明天打扫战场后撤去，至少在战争结束前我们不会修复商路。”一旁传来欧文的声音，只见他从山丘的一侧走了上来，“他们损失惨重，格拉摩根伯爵至少一个月内无法继续进攻。我们会趁这段时间加紧补充兵员，训练新兵。野战或许不行，但守城还是做得到的。”
“看来你的斗志又燃起来了。”夕山转过身，笑着看着格温特伯爵，“还想继续打下去吗？”
“不，我已经服啦，我不认为能够抵挡住你指挥的军队。”欧文无奈地耸了耸肩，“但我只会向公爵大人投降，前后向两个人投降这种事，我做不到。”
“那么战争之后我会期待伯爵的好消息。”
“会的。”
就在两人闲聊的时候，夕山忽然看见从火堆那边过来两个人影，一边朝着山头奔跑，一边手里似乎挥舞着什么东西。
“伯爵大人，顾问大人，你看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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