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木制大门，茜珊沿着台阶向下，走入一条昏暗的通道。通道一边墙壁接近天花板的地方开了排长方形的窄窗，晨曦顺着窗口流入，在黑暗中洒下几缕光束，微絮在光芒中沉浮，像是北陆绚丽的极光，像是雨后从云端延伸的天使阶梯，又像是天堂往地狱垂落的蛛丝。
茜珊沿着阳光铺下的道路前行，光与影在她身上流逝，通道的尽头是一扇一人多高的小门，两名暗卫如松树一般伫立在门两侧。她对着暗卫点了下头，推门走了进去，然后从内部锁住。
与很多其他地方的城堡一样，公爵府的地下也建有地牢，用于关押重要的犯人。要说不同，那就是卫生条件可能要好一些，毕竟按师傅的说法，要是犯人没等到交赎金就挂了那可就太亏了。
就为了这句话，茜珊有很长一段时间怀疑师傅副业是搞绑票的。
地牢曲曲折折在地下延伸，在转过第七个弯后的第四盏灯处，茜珊对着灯座正下方的砖块按了下去。墙壁无声无息地出现裂缝，然后以中央为轴翻转，把墙壁前后的空间调换了位置。通道恢复了原样，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黑暗中，灯光沿着道路逐一点亮，阶梯程螺旋下降，仿佛通往幽冥。顺着楼梯来到地底深处，一扇巨大的金属门伫立在那里。门扉原本光滑的平面上，一道粗大的直线从地面升起，在攀升过程中分裂，而分出的部分又继续散开。有的分枝断于中途，有的分枝前行之后又与其他线条合并，而有些分枝则一直向上前进，最后所有的分枝都在大门顶端终止，像是被某种力量一刀截断。
这就是铭刻在门上的花纹，既像是繁茂的大树，又像是奔流的大河。茜珊抬起手，按在这宏伟绮丽的花纹上，她犹豫了一会儿，然后用力推动门扉。
吱呀～~
伴随着金属摩擦发出的尖锐声音，大门缓缓打开，露出了后方的礼堂。
大理石质的砖块铺满了地面，整齐的会众席向前延伸，与礼堂尽头的烛台、祭坛、还有弥漫在空间中的严肃的空气融为一体。琉璃碎花落地窗在祭坛后方展开，其上镶嵌着圣母的图像。
茜珊摘下兜帽，将长发从斗篷中拖出并披散在身后，一步一步走了进去。
吧嗒，吧嗒，吧嗒。
靴子与地面碰撞发出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大厅内，成为这里唯一的声音。茜珊的手逐一抚过会众席的靠背，没有一丝灰尘。
这里俨然像是一间教会的内部，可是——一间埋藏在层层岩石和土壤下的教会吗？地下没有太阳，也注定不会有光芒从琉璃窗中透下，在昏暗的教会里，随着视角逐渐变化，圣母变成了恶魔对着世人张开双臂。
“如果让神殿那帮人看见这副场景，恐怕会愤怒地疯掉，立马拉起联军吧。”
茜珊不由地自言自语。
“算了，这也不是我能说三道四的。”
师傅有很多秘密，有的秘密只是对领民的，有的秘密是针对神殿的，有的秘密是对亲人的，还有些秘密，连自己也不曾知晓。就像那扇铭刻奇怪花纹的门和这间地下教会。
但她并不在意，因为那是师傅，把她拉入阳光下的师傅。
茜珊走到教会中央，看向祭坛。在圣子受难的十字架下，一个男人坐在祭坛的台阶上，垂着头，似乎没有察觉到客人的到来。
这个男人也有着一头纯黑的短发，头发有些蓬松，却又棱角分明，他穿着纯黑的礼服，黑色的披风搭载身上，像是一个送葬人。
一束光从教会顶端的圆孔洒下，恰好落在男人的位置。
有那么一瞬间，茜珊好像看见一个身着白色宫装的女人在光芒里飘落，双手从背后环绕，抱住了这个男人，长发与裙子在空中绽放，洁白如雪。
这个男人就这么一直呆在这里吗？为什么会独自坐在空无一人的教会中，只有一束光的陪伴？他究竟经历了什么，又是为了什么，他和师傅到底是什么关系？挚友？宿敌？还是其他？
茜珊摇了摇头，把好奇心与杂乱的思绪扫出脑海，这个男人的往事并不重要。好吧她确实非常好奇，但现在显然还有更重要的事。
“埃米亚？”
茜珊看着眼前的男人，轻声询问。
“是。”
名为埃米亚的男人依旧低着头，没有看向茜珊，只做出了简短的回答。
“我是德赫巴斯公爵的徒弟，咱家师傅让我来找你。”
“我知道，没有他的许可你也找不到这里。”
“好的，那么这是任务详情，包括目标情况、地形，还有一些我的推测。”
茜珊从斗篷下取出一个包裹，递给埃米亚，埃米亚身接过包裹，拆封取出里面的文件图表，借着落下的光翻阅起来。茜珊退开，走到坐下一旁的长椅上，闭上眼睛。
纸张与空气发出的声音在空旷的教堂里清晰可闻，茜珊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却无法感知埃米亚的存在。他融入了这片空间，而那些文件仿佛是被风吹动，但这里是地下百米深处的无风之地，只有无形的手在翻阅。
“读完了。”
很快，茜珊听见空气在那里说话。她睁开眼，看见埃米亚把文件装回包裹，视线也看向她。
她看见了埃米亚的脸，那张镶嵌着黑色眼睛的，和夕山和师傅差不多的东方人的脸，要说区别，大概是比他俩帅。如果剃掉下巴上的胡渣，大概会更帅吧。不过虽然现在的形象更接近于中年人，他脸上透出的沧桑却能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至少一百个人。”
“是的。”
“公爵应该告诉过你我的原则。”
“是的。”
“不管他们的身份职业如何，天秤的这一端是一百条人命，那么——”
埃米亚的语气没有参杂任何情绪，他的眼神没有变化，只是在冰冷地进行计算，仿佛一百多人的性命不过是一个数字，“告诉我，天枰的另一端是什么？”
来了，茜珊深吸一口气，想起了师傅交代过地话。
“寻求埃米亚的协助很难，却也很简单。他不会受世俗金钱、权力乃至美色影响，既然没有欲望，也就没有行动的理由。但如果你要做的事能符合他的逻辑，那么他就会很容易地为你所用。简单来说——”
君子，需欺之以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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