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弯下腰,扶着树干不停咳嗽,急促的呼吸和气管自主的反射带来了剧烈的痛苦。虽然疼的直掉眼泪,但男孩还是想笑出声来,庆幸自己又活过了一天。
战斗失败了,伯爵带着仅存的队伍逃了出来。
逃亡从十二月到次年二月,从迪内弗尔到博伊斯,再到伍斯特,曾经还有五百多人的队伍已经减员到了一百多人,在他们身后不远就是追击的士兵。
逃跑,逃跑,逃跑,不断的逃跑。
丢下刀剑,丢下旗帜,丢下头盔,丢下铠甲,丢下一切逃跑。
但是狡猾的敌人不会放过这支最后的机动力量,如同饿狼一般追击着受伤的猎物,直到将他们吞噬殆尽。
事实上他们也没有任何希望,听周围的人说,伯爵的城堡已经被包围三个月,再也凑不出一支能够支援的军队了。
追兵有八百余人,都是征召的民夫,战斗力与战斗意志都非常欠缺。然而非常不幸的是——他们也是一群乌合之众,人数过少。更何况,追兵中有那个家伙。
男孩依稀记得,三个月前的战役中,耀眼的长剑化作流星狠狠地凿入伯爵阵中,然后军队如雪崩一般向四周溃散奔逃,上千人的军阵眨眼之间土崩瓦解。在非人的力量面前,无人可以抗衡。
男孩不想死,所以他也逃跑了。
男孩很幸运,没有死在乱军下。
男孩很不幸,他被裹挟在溃兵中,成为了敌人追击的对象之一。
伯爵跟他们说过,一旦掉队被捉住,就会被处死,就算侥幸逃脱,等他赎回自己后也会处死他们!
男孩不想死,无论如何也不想,哪怕有一点可能都要避免。哪怕再痛苦、再难受,就算跌入泥泞被泥浆灌入喉咙,就算风雪里奔跑到浑身脱力疼痛不止,就算身边不断有人掉队逃跑自杀。脑海中似乎一直有种声音在督促他、命令他——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至少,不该在这个时候死在这里。
可就算一直跟着伯爵逃跑也没有意义,现在的队伍已经不到过去的四分之一,筋疲力尽的他们也已经无法再摆脱敌人的追击了,当他们再度被追上的时候,或许就是自己的死期。
破局的方法?没有。
一百人对抗八百人,装备和训练都不足,没有援兵,最关键的问题在于——带队的就是那个家伙。
没有那个家伙就好了,没有那个家伙的话那场战斗未必会失败,没有那个家伙的话他们或许早就跑掉了,没有……
等等……那个家伙,或许真的还有希望!男孩记得,伯爵口中一直诅咒的人——德赫巴斯公爵。德赫巴斯公爵不属于任何家族,也没有成年的继承人,伴随着那颗灾厄之星突兀地来到这个世界上。一旦那个家伙死去,不光追兵群龙无首土崩瓦解,就连麾下的雇佣兵也会散去,甚至就连他的公国也将不复存在!
显然伯爵的诅咒并没有任何效果,但也不是毫无作用。
男孩不懂贵族复杂的规矩,伯爵长达三个月的诅咒让男孩至少明白一点——少了那个家伙自己或许就不用死了。这个想法一旦萌生,就如同春雨后的杂草一般在心里疯长。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杀?不杀?杀?杀了他!他不死我就得死!
可是,怎么杀?
对方有八百人,如果不能找到那个家伙,那男孩毫无办法。
就算找到了,如果那个家伙带着大队护卫的话,等待男孩的也是被乱刀砍死的结局。
就算护卫人少,但只要那个家伙扭头跑掉,男孩还是追不上。
男孩不是神,他只是力气似乎比较大一些而已,也多亏如此,他这么小个子也能被拉到队伍里。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一个又一个方案在男孩脑海中形成,又一个接一个被否决。
必须要有一个让那个家伙突出的,靠前的场合?
挑战?突袭?装死?追击?溃败?溃败……溃败!
是了,也只有这种方法了,最后溃败的时候,人们四散奔逃的时候,敌人们享受胜利放松的时候,如猎犬一般各自分散追杀的时候,那个家伙失去本该有的警惕的时候,伪装成尸体的男孩在最近的距离发出最致命的攻击……
砰——
伴随着一声闷响,红色的星光从地面向天空飞去,倒映在男孩茫然的瞳孔里。
敌——!
哨兵的叫喊紧接着箭矢的破空声,戛然而止,密密麻麻的火把从四周亮起,将败军的营地围了个水泄不通。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晚上居然进攻了?他们不是一直都在晚上休息的吗?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男孩快疯了,他用不算聪明的脑瓜绞尽脑汁思索的方法,在血红星光升起的那一刻全部成为了泡影。
没有人逃跑,因为营地全部被包围了,死一般的沉默笼罩在这片树林,人们没有提起武器,他们互相茫然的交换视线,积雪从叶上滑落,啪地一声拍在地上,篝火噼里啪啦的声音清晰可闻。
打破宁静的是一声奇怪号角,随着号角声,那人跃马而出,带着身后的骑士径直冲向他们。
男孩自嘲地笑了,根本用不着什么阴谋诡计嘛。
那个家伙就是那这样,一如那一日径直冲入阵中,不需要人保护,不需要拉人送死,他的剑锋所到达的地方永远有勇士追随着他的脚步。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男孩捡起了一旁的斧头。
那个家伙是冲着伯爵去的,绝不会在前方浪费时间,那么交手只有一击,一击不中,自然会把男孩交给身后的骑士,而那个家伙将一直向前,直到取得胜利。
雪花纷纷扬扬飘下,男孩将斧头横在身前,缓缓吸气,躬下身体,逆着人流,向前,踏了一步、两步、三步……男孩的速度伴随着步伐越来越快,无形的气势在他身上凝聚,看似瘦弱的他,正从身体中爆发出成年人无法企及的力量。
男孩奔跑着,瘦小的身材使得快速穿过人群,而在另一侧,那个家伙穿透溃兵径直而来。
人潮分开,视线相交,两人距离十步,男孩见了那个家伙诧异的眼神。
没有余地留给他们思考,也没有时间给他们对话。战马扬蹄,沉重的骑枪早已架起,血腥气息扑面而来
九步
八步
七步
……
时间在这一刻变的缓慢,男孩能够清晰地看见枪尖所指的地方,看见枪身周围每一片飘落的雪花以极慢的速度划过。
终于,骑枪已经到了眼前,男孩奋力跃起,将手中的斧子狠狠地敲在骑枪的侧面。
一声轻响,斧头脱手而去,男孩向右侧开身子,避开已经偏斜的枪尖,伴随着剧烈的疼痛,骑枪刺穿了身侧的单衣,留下一道血痕,从他身边擦过。
躲过了这一击,避过了这一击。男孩已经跃到了马匹的高度,如同飞鹰一般扑向那人。抽出衣袖中的匕首,对准那家伙的咽喉。
如同冰冷的雪水沿着血管蔓延到全身,男孩瞥见了身侧的白光,这是一柄样式奇特的短剑,剑身非常短,与其说是短剑,倒不如说更像是匕首,就是这样一把不起眼的剑,此刻却爆发出了三尺长的光辉,而这看似温暖的而光芒在男孩眼里成为了死神一般的存在。
更快……这把剑比他的匕首更快!在他的匕首刺入那人的咽喉之前,这柄剑就会将他斩成两段!
怎么可能!?除非那家伙从一开始就准备使用那把剑,除非那人在骑枪碰撞的时刻就拔出了那把剑,除非那家伙从一开始就看穿了他的计划!
男孩绝望了,空中的他没有借力的点,在他跃起的时候,是对敌人发起致命一击,对自己来说却也是再无后路可言的绝杀!
要死了吗?
死,死亡,消失,不再存在,生理机能停止,无法对外界做出反应,也无法接受外界的信息,所有记忆被清除。然后是黑,漆黑一片,永无止境的黑暗,不知时间流速,不知空间变换,仿佛的永恒的牢笼把他困住。
光束破开黑色的幕布,时间在这一刻恍若停止,画面如同电影片段一般在脑中高速闪过。石质的城堡,集市上川流不息的人,落在肩头的松鼠,波光粼粼的河水中跃出水面的鱼……
在男孩有限的记忆里,这段只有半年不到的时光并不美好,破败的茅草屋,残渣剩饭,充满恶臭的街道,满地的垃圾和老鼠,血腥的战场,残肢断臂……
可就算是这样悲惨的记忆,对于男孩来说也是无可替代的宝物,是他在这个世界上仅有的东西。秋天,他看见了满山红叶,看见了候鸟南飞。冬天,他看见了漫天飞雪,看见了纯白的世界。
男孩不想在这里结束,他才用自己的双眼目睹了这个世界半年的变化,他的一切才刚刚开始。男孩想看看春天,去看看老乞丐口中所说的绿意盎然的世界,想看看夏天,想体验那被抱怨的炎热的季节。
像是捅破了窗户纸,又像是贯通了什么,热流沿着血管涌动,伴随着些许酥麻,不知名的能量从头脑扩散,使得男孩前所未有地清醒。
从双手发力改为单手发力,男孩笨拙地在空中改变姿势,伸长手臂,这样力道会变小,却减少了匕首与那个家伙咽喉的距离。
但是,还不够!距离还不够!男孩发现那把剑还是更快一步!
怎么可能?刚才明明……
加速了吗?是那个家伙看着自己的变招所以加快了挥砍的速度了吗?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身躯已经延伸到极致了,接下来任何动作都只会使匕首移得更远。
只有加速,只要加速,只有比那柄剑更快,只要比那柄剑更快!可是,怎么加速?
玻璃破碎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比起之前的热流,血管中奔涌的更像炙热的铁水,焚烧自己的同时把能量灌注全身,寒冷没有了,疲惫没有了,所有的意志都在这炽热的洪流下消解。
在这无限长的刹那里,男孩那漆黑的短发向后延伸,发色也随之变淡,最终变为银灰色,原本瘦削的脸变得圆润起来,干燥粗糙的肌肤逐渐恢复弹性,枯瘦的手臂被肌肉充斥随后又变得纤细。
随后,周围的雪花静止了,只有女孩缓缓向前飘去,不断拉近距离,近了,近了!差一点,还差一点!
快点!快点!快点!!!
更快!更快!更快!!!
不对!不对!!依然有什么不对!!!
在这静止的世界中,随着她的移动,那柄剑在靠近,虽然速度缓慢,但比她快,女孩很清楚,这柄剑依然可以更早地把她斩落尘埃!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女孩慌乱中匕首向右挪动了一点,发现光剑的速度慢上了一分,她调整回姿态,却发现光剑速度又提升了上来。女孩保持匕首的方向,将手缓缓收回,光剑的速度也越变越慢,可当匕首重新递出的时候,光剑再次加速,更胜往昔!
这一刻,女孩明白了——她永远不可能将匕首刺入那人的咽喉了。她与那个家伙很近,可就在这极近的空间里,却横亘着永远无法跨越的距离。
终究还是要死的吗?女孩苦笑。
随着一声闷响,女孩的身躯向侧面飘去,如同折翼的雏鹰,落在雪地里。
骑士们从两侧散开,冲散护卫,将伯爵按倒在地。
那个家伙勒马停了下来,一柄匕首穿透了铠甲衔接的薄弱环节,扎在了德赫巴斯公爵的左肩,公爵低下头,看向一旁的雪地。
光刃并没有斩断女孩,甚至连一根发丝都没有伤害。她挣扎着用手支撑起身体,银灰色的长发如瀑布一般披散在她身后,铺在洁白的雪上,盖住她单薄而又破旧的衣衫。女孩艰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像是脱离水面的鱼,剧烈的疼痛从全身的每一处袭来,可她依旧毫无畏惧地抬起头,直视那个家伙的眼睛。
公爵低头看了看自己肩上的匕首,又看向女孩,往复几次,终于低声笑了起来,渐渐地笑声越来越大,压过了周围混乱的声音,树梢上的积雪在这大笑中不断从枝头落下,如同雪花纷纷扬扬飘落,点缀在女孩的周围。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茫然地看着这位公爵发疯似的笑着。是的,公爵似乎疯了,笑声里充斥着无限的喜悦、悲凉、愤怒、不甘还有几分不知道哪儿来的释然,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一个人的笑声里可以包含这么多复杂而又矛盾的情感。
良久,公爵擦了一把脸,拔出肩头的匕首丢在地上,丝毫不顾及涌出的血翻身下马,在女孩的注视下走到她的面前蹲下,将身后披风盖在女孩的身上,看着女孩的眼睛,轻声说:“安心睡吧,战斗已经结束了。”
像是绷紧的发丝断裂,女孩再也支撑不住,闭上眼睛昏过去。公爵接住女孩,随后将其轻轻抱在怀中,像是抱着最珍贵的宝物。
随后公爵站起身,在周围或是畏惧或是崇敬的眼光中,平淡地说道:“诸位,我们回国。”
历史
中正十年秋,大公与摩根伯战于格拉摩根城郊。公身先士卒,率部破阵,敌皆披靡,摩根伯惊惧,引部欲走。公追之,三战三捷。至次年春,破敌于伍斯特,摩根伯所部尽没。中正十一年秋,收格拉摩根。
——《布列塔尼帝国史·第一卷》
这一年,一切似乎如往常一般没有变化,除了旧大陆左上角岛屿国家的一个角落里发生了一场规模很小而且非常不起眼的战争。当时的人们不会想到,正是这场不到五千人规模的小小战斗,成为了千古未有之大变局所泛起的第一缕涟漪。
——《帝国的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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