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翌日，风已经吹过了。云又遮去太阳，倒是给尘世带来几分清凉。
洛雪在集市上，她在此采买蔬果——虽说是个总管，但身份卑微，手下也没有什么能指派上街的人。故而这种小事也需她亲自来做，不过，每日如此也就习以为常了。
说来，昨日，她倒是清闲，只是做个饭，在那位公子身后跟着，回去后再做饭，一日就过去了。
只是太清闲未必是件好事，清闲也令她又胡思乱想许多，平添几分困扰。
说来昨日遇见知府时也未能开口，哪怕只是说上一句话，也不至于昨夜久久不能入睡。
可今日又是不同的，她并无那么清闲，故而思绪也只能到此为止。
“好嘞，雪儿，给你多抓了几捆，不多收你钱。”眼前一位略带老态的妇人将一个菜篮伸到她的面前，里面装满了新鲜的菜。
“谢谢大娘，给您钱。”她从荷包里多数出两文，递给妇人。
她是这儿的熟人，而周遭大多是年过半百的老人，使她采买时不会受到过多刁难。倒不如说，她反而更受照顾。
“都说了，不多收你钱。”妇人接过钱，又将多给的两文钱递还回洛雪手上。
“大娘，这是官家要买的，不能白拿，您就收下吧。”
“那就更不行了，伊老爷可是个天大的好官啊，咱们可得帮着伊老爷省钱哩。”那妇人将手摆的更厉害了。
“那，好吧，谢谢大娘了。”兴许是知道自己说不动这些长辈吧，她倒是没有坚持。
“雪儿真乖，大娘不耽误你时间了，快去忙吧。”那妇人不知为何，见她不坚持，反而笑得更开了。
“嗯，大娘回见。”
这便是她先前的日常，在这样无意义的对话中进行采买——在菜农的摊位前，听上几句唠叨，听上几句叮嘱，亦或是听上几句从未见过的愿景。
也许这些不过都是黎民生活中的一个刹那，兴许他们要不了多久就不记得自己说过些什么。
可洛雪都记得——她是否曾想过，去遇见那农户口中如梦一般的人间呢？
当然，黎民自然不会懂什么道理，只是困在他们半生的经验中。却也能明白哪个官是对他们好的，哪些人是他们要爱戴的，以及，哪些人是他们有所亏欠的。
当然，这一切都与她没有多大关系，就算有，也只是他们只是把亏欠发泄在了错误的人身上。
她不过是趁那位公子尚未醒来，先行出来采买——这事在她担任导游后就不应由她来做，只是她不做这些，人手不足，一时安排不来。
她走在回驿站的石板路上，忽然想梦见一场大雪——最好是记忆中的那场大雪。
看，清闲就是如此下场。
不知回去后她又能否偷得几分空闲，去问候那些被迫与主人分离的书呢？
“嗯？”
世间果真无常，忽然有个东西闯入了她的眼中，扫去她的胡思乱想。
那是个老乞儿——昨日那儿是没有人的，她看不出年龄，只是看体态觉得老罢了——那乞儿头发已经遮住了面部，十分邋遢；身体通黑，想来是很久没清洗过了；身着单衣，也是通黑的，索性夏日无需太多衣物；身边一根细竹杖，不高，下端开了口，却有着不同于老乞儿的笔直；面前是个空碗，只豁了个小角，想来老乞儿是十分爱护它的。
这便是乞儿的全部家当。他不知怎的，只是靠在一堵墙下，也不向路人行乞，安静极了。若不是那瘦弱的背部略有起伏，真不免叫人猜想他已经死了。
她没有能力施舍乞儿，不过正好，今日采买时妇人多给她抓了几捆菜。
空碗中轻轻放下两文钱，又从另一个竹篮中摸出一个馒头，放在碗里，将两文钱压在下面，然后她站起身子。
那乞儿听到声响，偏过头，又顺着手臂一路看向她的脸，一脸平静，随后低下头，回到刚才那副安静的模样。
她自然看不到乞儿被毛发遮住的表情，却又觉得乞儿安静地离奇——有那么一瞬间，她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
她看向竹篮……好吧，她得走了，还有许多事等着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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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瑜走在街道上，看着路旁的商人和他们笼子里的“货物”。当然，他的身后自然是跟着柳益和洛雪。
别人也在看他，不仅仅是商人，还有那些“货物”。
令他疑惑的是，少有商人主动迎上他，向他推销自己的“货物”。
当然，这地方自然是洛雪带他来的，不过，却是他想来这——他每到一座城都会去看看奴隶市场。
这些奴隶分为三类，一是因各种原因，家中养不起妻女，将妻女卖给官府，以保全妻女性命的黎民百姓，这类官奴少有会被买卖。二是北方胡人叩关时丢弃的，或是被抓获的胡人女子。三是西边小国相互攻伐时抓来的俘虏，那些小国不约而同地将这些俘虏当做奴隶卖给兴朝，这是奴隶市场上唯一的男.奴来源。
不过，男.奴的持有数量是被严格限定的。
走了许久，终于有个商人叫住他。“公子，那位公子，过来看看呗！”
他循着声音看去，一个矮瘦的商人正朝他露出笑。
走上前去，仔细看了眼他身边的笼子。那是个年轻女子，姿色容貌都还算出色，身上也称得上干净，想来商人为了卖出好价钱，对“货物”的品相有所注重。
“这位公子，感觉如何？”那人见他打量地差不多了，便开口问道。
“嗯，还算不错。”
听到这话，那人笑得更欢了，“这可是上等姿色的奴隶，公子您要是喜欢，在下将她送您如何？”
“哦？你想要什么？”他当然不会认为真有商人会把自己的“货物”送人。
“嘿嘿，公子真是聪明人，在下也不要什么，就是想从您这打听一件事。”那人搓搓手心，眼睛已经被笑容挤的只剩下一条缝。
此时，他终于将目光从那女子身上收回，肯正眼看那商人一眼了，“说来听听。”
“嘿嘿，公子，其实也不是什么别的，就是想问问您是怎么把洛雪这种好货弄到手的，这官家应该如何打点？”那人说着，好似又觉得自己给的筹码不够，又补充道，“公子您要是嫌在下给的少，在下可以再送您两个上等奴隶。”
他倒是不急着回答，而是看了眼身后的洛雪——她好似全然不在乎被人说成货物一般，垂着眼，静默地站着，并无什么反应。
故而他又看向商人，一条信息换三个奴隶，似乎对他有利，却反而令人心生疑惑。商人逐利，自然不愿做亏本买卖，可见这事对其很有价值。不过还有一事，他未能思索明白，这商人一上来便主动加价是何道理？
他倒是不怕商人有什么小心思，只是他并非洛雪的主人，也尚未明确昨日知府所言是否为缓兵之计。
若他是个君子，或以君子品德要求自身，那他便会向商人如实解释。
可他并非君子，也无那般高尚的追求。
“这个简单，你凑过来一些。”
商人果然倾耳，“公子您说，在下听着呢。”
“你待她们好，能使她们心甘情愿追随你，便可以了。”
这是轻言，无喜无悲，却有令商人皱眉的情感。
他也觉察到商人的不满，此时便明白了商人的目的——这人在打官奴的主意。
故而他心中升起一股鄙夷。
自然，商人逐利，可他并非是只顾及商人之辈的人。
不过，他面上却不动声色，“你要是做不到，大可把这个秘密卖给他人，想必价格方面，你比我更懂。”这话有打发商人的成分，却也有几分天真在其中。
他或许尚未明白，能真心相待他人的从容，并非每个人都有。
正当他思索时，商人仿佛满意了一般，又挂出笑，“公子不愧是读书人，在下这就安排人将货送到您府上，不知公子府邸在哪？”
“你送到都城申家那，自然会有人接手。”
于是，那商人笑得更欢了，“原来是申家公子，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失敬，失敬。不过，公子可否想看看在下剩下的货呢？”
不得不说，这商人倒是有几分胆魄，听闻申家的名号，不仅不怕，还想再宰一刀。
“这次想要什么？”他略微皱眉，有些不耐烦。
“公子只要愿意将洛雪卖给在下，当然，价格您随便开，只要小的拿的出来，绝不还价。不仅如此，小的还将手下的货全部送给您，实话跟您说，小的手里还有四十来个，您一天换一个，一个月都不重样，嘿嘿，您看如何？”那商人的笑已是假的一眼能看穿了。
他倒是觉得商人打的一手好算盘，将洛雪买下后，卖消息便有了保障，一来二去说不定还能大赚一笔。不过，他当然不会让商人如意。
“送倒是不必了，你开个价，那些货我全买下了。”当然，这下交易就没洛雪什么事情了。
利益当头，商人自然没有不接的道理，也就不再谈洛雪的事了，“好嘞，公子您稍等。”说完，商人便往后面堆放笼子的地方走去。看来是去安排下属了。
“你不怕我把你卖了？”他看向洛雪。
或许是注意到他在问她，洛雪抬起头看向陆瑜，却又不敢与其对视，再次低了下去，“公子是个好人。”
这声音轻柔，却不令他心烦——好罢，他或许也察觉到了自己不讨厌这般柔弱的声音。
“你倒是圆滑。”他出声呵斥，语气却不严厉，“我不过是不喜欢商人之辈罢了。”
“公子您其实不必为我们这种人破费。”她仿佛明白他的博爱——那是她遥远记忆中父亲对周遭邻里，甚至毫不相干的人的博爱——不过，她也知道今非昔比，眼前这人并非自己所能平视的人，故而连忙补上一句，“婢子无意冒犯公子。”
“与其嘴上说‘无意冒犯’，不如用行动来证明，如何？”他面色平淡，令人不知这话是玩笑还是真心。
不过，是玩笑那又如何，是真心又该如何？
无论如何，只是难为了洛雪而已，“是......那......公子希望？”她有所警惕，说话也小心许多。
他倒是看出了她面上的警觉，所幸，难为并非他的本意，故而，他又开口解释道，“你只管做就是，我心中自有分辨。”
谈话间，那商人又回来了，手里多了一叠纸——想来就是卖身契一类。
商人将那叠纸恭敬地递到他手中，“公子您收好，一共四十六张。”
他接过，也不看上一眼，便传给了身旁的柳益，“柳益，处理好后跟上。”
待到柳益接过，他便自顾自地走了，身后跟着洛雪。
不一会，柳益便付完银票，跟了上去。
“申家，真是机灵。”那商人看向他们离开的方向，过会，又看了眼手中一大叠银票，“哈哈，不过也不是那么聪明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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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瑜本就没什么目的，只是随处走走，看看这里的风土人情。自然，进了菜市也是无意之举。
只是他并没想到洛雪会被他落下——或者说，她并没有跟上。
她在一个乞儿面前蹲下——乞儿身旁的碗中分明有个馒头，在深色的碗壁下映衬的清清楚楚。
“吃些吧。”
乞儿无动于衷。一时间，谁也没有了声。
那边沉默着，他却可以与柳益交代事情了。
他并不喜欢遭人算计，更何况那是个奴隶商人。“那人机灵，叫人搜仔细一点，留个家底就行。”他并非是要残害百姓，只能说，那商人不走运，偏偏想宰他一笔。给那商人留了个东山再起的机会，便是他的仁慈。
好吧，兴许他反而好奇那商人是否能靠一个秘密东山再起。
这种事情无需他过多交代，先前已是让柳益做过许多次了。故而，他又看向洛雪。
“吃些吧。”
乞儿依旧是无动于衷。
“吃些吧。”这是轻柔的乞怜声。
言语终于引发了“奇迹”，那乞儿颤巍地伸出手，抓起馒头送到嘴边，小口小口咬下了。
那乌黑的手与洁白的馒头分明的是如此不和谐，好似本就不该有任何接触一般。
如此，不仅令人发问，究竟是谁在可怜谁呢？
只是，她起身回到陆瑜身边，或许得到了虚妄的心安罢——如果她足够愚昧。
“你倒是心善。”他说。
回应的是短暂的沉默，不过，她明白不回答是不合规矩的，只好开口道：“公子莫要开奴婢的玩笑了。”
心再善又如何呢，那乞儿分明要死了，是绝无可能救回的。
要问缘由，那更是简单，令人一眼就能看出——乞儿是绝无生的希望的。
公子怎么就不明白呢？
有趣，她明明低着头，不令他看见神色，他却仿佛都知道一般。
“你这般让别人看见倒是觉得我欺负你了。”他笑的有点苦，却又看穿了什么似的。
“公子，不要再戏弄奴婢了。”自然，这也是轻柔的乞求。
不懂装傻的人真是令人厌恶。
“唉”他本意并非要她难堪，奈何眼前人错意也并非他能掌握，只能开口解释，“你本就没有那份能力，何须责怪自己？”
见她无言，他继续开口，“你若是不忍心，那我与你约好，待到申家有人为官，先废农奴，再分土地，使民不必落得无路可走，如何？”
这不过是飘零在空中，尚未落地的花。
却有着约定的魔力，令她抬头直视他的眼睛。
他不觉得受到冒犯，只是见洛雪失神了好一会，故而开口换回她的神魂“你看你，都快哭出来了，真怕被人冤枉说我欺负你。”
“哪有！”兴许是刚回神罢，她一时忘了尊卑，却也不那么失落了。
'“好罢，没有，没有。”他笑着打趣，“说来，这附近可有卖馒头的？我想买上几个。”
“那倒是没有，公子可是饿了？那奴婢带您回去用膳罢。”她不明白，离午膳恐怕还有一个时辰，公子今日怎么会饿的那么快呢？
或许他也预料到了，“回去用膳还需等你做好，不如你直接带我们去酒楼罢。这狐面送你，届时要个单间，你先带上这狐面混进去，如何？”他边说，边从怀中摸出一个狐面——这东西本是买来玩的，却不想今日能派上用处，倒是在他意料之外。
看似是询问的语气，考虑他们的身份，她却一点拒绝的权利都没有，只能听从安排。
于是，他们三人向酒楼走去。
忽的，她似乎想通了什么。
果然，公子什么的就算懂得掩饰一下，也是最讨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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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音的话：非对话部分可以看成由“说书人”和洛雪的思维组成的。遇上看不懂的地方可以换个角度。诗音尽力写的明白了，实在是文笔有限。
不出意外这就是今年的最后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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