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亡灵国,一切都是虚假的,只有地上的荒芜是真实的,不管延伸到多远的高楼,不管精致到多完美的花草,终究只是绿色的线条,像是用手一碰就会轰然崩塌,化作虚无。
碧落至始至终像个局外人一样,无所事事地站在一边,而礼姬只是个提供便捷通道的外人,她更不想掺和到其中来。
碧落觉得事情已经接近尾声了,这才走到我身边,在耳边小声对我说:“我忘了提醒你了,别跟她们说那么多,我们没办法解决的,我们的猜测只会让他们胡思乱想的,更何况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是吗?”
碧落的话也不无道理,进天堂听起来的确是一件非常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怎么进去却没有人知道,虔诚的信徒在地狱,不信教的人却被接纳到候判所,这已经够讽刺的了。
接下来还能怎么办,让河伯放弃在天堂的一切,带他到地狱来?还是偷偷把枝子婆婆送到天堂去,反正我在那里呆了那么久都没被发现,枝子婆婆这么虔诚,说不定也不会被发现呢。
但有一个就会有第二个,难道我们真的能代替天堂的审判,把我们认为合格的灵魂送入天堂吗?
“所以你是什么人,往来于天堂和地狱之间的邮差吗?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能上天堂,是我做错了什么事了吗?你为什么又能自由出入,怎么样才能变得和你一样呢?”
枝子婆婆的问题真的很多,而我真的一个都回答不上来,我忽然发现我所做的那些事情,好像违反了好多规则的样子,首先我是个活人,但我却可以上天堂下地狱,其次我应该早就死掉了,但我却还好好地活着。
所以并不是“我是什么人”,而是“我认识了什么人”,我认识了花恋,碧落她们,才有这样的经历,换做是其他人,应该就没有这样的经历了吧?
“他还不知道你在地狱,他以为你还没上天堂,他看到陌生的人都要上去问一问,看认不认识你,他说这样就能探听到你的消息,我也不是什么邮差,总而言之,我只是凑巧去了一趟天堂,撞见了河伯。”
可能枝子婆婆真的在等我跟她说明,怎么才能让她和河伯见上一面,说上几句话,但我还是很清楚自己的身份,我并不是主宰他人命运的强者,我只是个随波逐流的弱者,我知道是有办法能让他们见面的,具体怎么做,我就不知道了。
我不是规则的制定者,我也不是打破规则的强者,我只是凑巧在规则的边缘试探了好几次,差点也回不来而已。
“你有什么话想带给他的,我尽量替你转达,我也不是来往于天堂和地狱的邮差,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到天堂去,我更不知道河伯知道你在地狱他会怎么样,我很抱歉我帮不上任何忙,但我尽量帮忙就是了。”
要是这么轻易就能往来于天堂和地狱,那也不用设置那么多的障碍了,人类也不会如此渴望永生了——死后只要灵魂还在,不和恶魔有任何交易,那就能以灵魂的状态,在天堂或者在地狱永生,那还活着干什么,说不定大家都去寻死去了。
作为地狱的管理者,当然不希望全人类都死掉了,这样他们既要管理数量庞大的灵魂,又没有新的灵魂供他们引诱,当然不能让他们知道死掉以后并不是结束,怪不得亡灵国不能让活人和灵魂接触。
“我明白的,那你有机会再见到他的话,麻烦你跟阿泽说,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枝子婆婆说完,扭身就离开,一行人跟在她的左右,也走了开去。
不愧是老师,说句话都这么有文采,河伯跟着她估计也没少学这些古诗词,莫名有些羡慕他们之间的感情,历久弥新,但也对他们的遭遇感到非常遗憾,我看她们走远了,我才问碧落说:“我记得兰姬跟我说过,好人上天堂,坏人下地狱,难道枝子婆婆她做了什么坏事吗?”
“新来的灵魂都会到米诺斯的城堡里,让米诺斯审查他的一生,米诺斯判罪大恶极的,归魔王所有,米诺斯判无功无德的,归亡灵国所有,米诺斯判善良无罪的,送至候判所,候判所会有天使负责接引,她们就是善良无罪的,候判所却没有为她们敞开大门。”
碧落说道,我马上反问:“那为什么不和天堂反映情况呢?”
“平常,我们不可能和天堂交流,地狱的人靠近天堂会被视为战争的开端,我们有在狩猎之夜提过好几次这个事情,但是他们好像当没听见一样。于是就这样一直拖到现在了,好多善良的人都被迫留在地狱。哎,挺可怜的,和爱人永远分隔。”
碧落看着枝子婆婆远去的身影,感慨道。
“那他们真的没办法再见面了吗?”
我也有些不甘心地问道。
“要么我们带着枝子婆婆入侵天堂,要么天堂带着河伯入侵地狱,正常情况下,是不可能的,就算你说找到他们的子女,用我的召唤亡魂的法术,各自让他们出现,可他们的子女也应该都亡故了吧,孙子女还行。但上次你召唤的时候,就不小心打通了天堂和地狱的通道,现在你都知道河伯在天堂了,你还敢再打通一次吗?”
碧落也有想过怎么安排他们见面的样子,听上去的确很困难。
“那要不我们偷偷把河伯带下来,再偷偷送他回去?又或者说,既然米诺斯都判定她们善良无罪,那为什么不偷偷送他们到天堂,就像是我那样,偷偷进去就好了啊。”
碧落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我的一御大人,你可是活人啊,你能偷偷进去,是天堂那边认可了你的灵魂,换做是其他人,杉惠姐和梨月,枝子婆婆这些无罪的灵魂,她们没有得到天堂的认可,说不定很快就被赶出去了。不过,把河伯偷偷带出来也未尝不可,但是花恋也说过,出了天堂就回不去了,当做自动放弃在天堂的机会。天堂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啊。”
“我觉得,这要是被河伯知道的话,他一定会想办法下地狱的,我想问一问,对于从天堂来的灵魂,你们亡灵国会接纳吗?”
我随口问道,心里想的是什么时候回去吃饭,虽然在地狱感觉不到饿,但既然是杉惠姐亲自下厨,那已经不是饿不饿的问题了,是心里面非常想吃到杉惠姐亲手做的饭菜。
“接纳是可以接纳,但不知道天堂那边会怎么说,我们也没见过有从天堂特意来地狱的灵魂。不过啊,枝子婆婆可是铁了心要上天堂的,万一哪一天天堂又让他们上天堂了,那河伯不是白跑一趟了吗?”
碧落正和我聊着,花恋的声音忽然冒出,看她身边跟着安琪奴和莎曼两个人,就知道眼前的这个花恋,是那个天真无邪的花恋了。
南央站在一边一脸疲惫,她一个上午出现在各种地方,一定累坏了吧。
“一御一御,你的伤好点了吗?听说你特意到天堂,替我打听父亲的消息了,她们又不跟我商量,你也不跟我商量,听到你受伤了我可是很心疼的,来来来,我织了很多条,你都戴上,我就不信这么多的护魂绳保护不了你。”
回过神来的时候,花恋已经在我的面前了,她踮起脚尖想给我绑好其中一条护魂绳,但她手里拿着十几条绳子,反而阻碍她的动作了。
我让花恋把所有的护魂绳都挂在我身上,并矮下身子,好让花恋动作。
“花恋啊,你弄那么多条护魂绳,它们都有有效期,过了有效期也就失效了。暂时他可能不会到天堂去了吧,而且伤到他的估计是天堂的神圣力量,护魂绳应该不能抵挡神圣力量的伤害的吧?”
碧落的话让认真给我绑绳子的花恋有些动摇,她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但很快又继续绑着,她说:“这个护魂绳可是你教我的,你也不知道能不能抵挡神圣力量的吗?我不管了,我也没别的能给一御准备了,听礼姬和南央说,一御伤得很严重,我很心疼的好嘛!她们又不让我过去照顾一御,也不让一御来这边治疗,神神秘秘的。”
我深深呼吸着花恋身上的香味,如此接近却又如此遥远,也不管这护魂绳有没有用了,反正能活着就好了。
许久,花恋才把所有的护魂绳都绑在我的脖子上,每绑好一条,护魂绳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我觉得我有这么多的护魂绳在身上,我已经无敌了。
“一御,找不到的话还是不要勉强了,要是我的父亲大人真的跑去天堂了,他肯定是有自己的理由的,至于为什么不告诉我,可能要等等才知道了,你这样勉强自己,万一连你也没了那该怎么办?”
花恋忽然抱住了我,温暖怀抱像是要把我融化,她的紧张我也明白,但这是另一个花恋交给我的任务,我忽然有些恍惚,要是这个花恋让我别去,那个花恋让我去,那我该听谁的呢?
“公主大人,事出突然,我也是凑巧看见魔王大人的踪迹,才临时想到让,让一御大人上去看看的,没想到会让他受伤。”
礼姬听得出来,花恋有些小情绪了,但手心又是肉,手背又是肉,二位都是公主大人,她们夹在两个当中也很难做事情,也只能瞒住一个了。
“我觉得魔王大人是被天堂挟持了,不如我们进攻天堂,营救魔王大人吧。”
安琪奴像是嫌事情还不够多的样子,她十分认真地向花恋提出请求,虽然听上去有些天方夜谭,但仔细一想,只要能让哀酱第一时间进入天堂,那天使为了驱逐地狱的恶魔,一定会一个个来送,蚕食天堂指日可待。
“师出无名,难以为继。”
莎曼淡定地说道,看着她那套贴身的旗袍,我忽然醒觉,为什么枝子婆婆的衣服看上去很眼熟,原来是和莎曼的差不多。
“好色之徒。”
莎曼注意到了我的目光,她以为我不怀好意,冷冷地瞪了我一眼,我这真的是百口莫辩,难道纯粹地欣赏“美”,也能被当成是好色吗?
“安琪奴你清醒一点,打打杀杀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就算我们打上去,那地狱怎么办,和天堂换地盘吗?”
礼姬也很中肯地说了一句,劝安琪奴打消这个念头。
“我觉得换地盘很不划算,我们收了那么多的灵魂,而天堂好久没人进去,要是交换地盘,那地狱的灵魂岂不是白白送给天堂了吗?这买卖太吃亏了。”
南央也从得失方面,分析了安琪奴的提议,她们似乎都没想过万一打输了的话,说不定连立足之处都没有了。
“既然如此,那我去拿回我的佩剑,我们秘密潜入,亲自把魔王大人带回来。一御,你跟我一起去!”
安琪奴忽然意气风发地看着我,烈火般的红发微微摆动了下,就像是真的在燃烧一般,她眼中的坚决与战意,看得出来是非常认真的,不过,去归去,为什么要我跟着一起去,我去干什么,当肉盾还是炮灰?
“安琪奴,我跟你一起去有什么用,我又不能帮你什么忙。”
我还在组织语言想,要怎么让安琪奴打消去天堂送死的念头,特别是带着我去送死,礼姬却马上接过了我的话,她忽然转而支持安琪奴,她说:“孑孓你到过天堂,认得路,是很大的帮助。”
“我就是这么想的。”
安琪奴的确有勇有谋,连这一点都想到了,原来我成了熟悉地形的带路人了,可万一被发现,我岂不是也得跟着遭殃。
“哎呀,安安你冷静一点啊,你可是恶魔啊,恶魔还没靠近地狱,天使就得集结了,你还没进得了天堂,就要对付好多天使了,且不说能不能打赢,一御他肯定熬不住的,万一被打死了那谁给你带路啊。”
碧落也加入到讨论当中,但我觉得最好的办法,不是劝安琪奴放弃进攻或者潜入,而是一开始就不要加入到这个话题里。
“要是孑孓死了,安琪奴你就撤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下次我们从长计议,再计划一下怎么把魔王大人救回来。”
礼姬露出一个阴谋得逞的微笑,光是想象我的一千种死法,她就能高兴死了,更别说我真的意外死掉,那她估计要普天同庆才行。
“难道从一开始就不能从长计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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