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可以先说点别的吗？”
沙利叶收起了翅膀，洁白的羽翼看上去像是天鹅毛，虽然很不礼貌，但我还是想摸一摸看看。沙利叶坐到了木地板的空位上，隔着熟睡的清城霜雪，和小狐狸处于同一侧，大概是想躲开踏雪，在她到来以后，踏雪一直伸出爪子想要挠她。
那不健康的苍白肤色，看着就有些吓人，搭配沙利叶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堪比礼姬一开始的那张僵硬的狞笑脸，当然沙利叶的笑明显比较阴翳。
看着沙利叶把白色衣服的裙摆收好，双腿撑开，像是穿短裤的男孩子，没有一点少女应有的形象。不过天使和恶魔一样，是不能通过外表来判断他们的年龄的，毕竟他们的寿命那么长，甚至还不会衰老。
所以说，只要不当人了，就可以永生了不是吗？
“好啊，你说。”
望着沙利叶头上的荆棘光环之上的白色光环，我忽然很想知道为什么她头上要带两个光环，难道是有防御力的提升吗？而且我还记得她手手脚脚还有脖子上，都应该箍着一个血红色的玉环，似乎是在阿撒兹勒掳走她以后，她就没有戴着了。
“喵呜。”
要不是梨月抓着踏雪，踏雪很可能就要跑到沙利叶那里去了，踏雪一直对着沙利叶伸爪，还喵喵叫的，只是沙利叶没有理会它。
“你听说过那条船的典故吗，有一条船，它有一点地方坏掉了，修船的人用差不多的，或者相同的材料把破损的地方修补好了，这条船还是这条船吗？”
沙利叶不但不回答我的问题，她还给我提了这么个问题，我想都不用想，我回答说：“当然是同一条船啦，不就是坏掉一点都而已，我们的衣服也经常破掉啊，我们也会打补丁上去的，那还是同一件衣服嘛。”
“但是打太多补丁的话，就很难再穿出去了，就算我肯穿出去，外面的人也会笑话我的，这样来说的话，这件衣服虽然还是那件衣服，但是从某种意义上说，它已经从一件‘经常穿的衣服’变成了一件‘我不会穿出去的衣服’，那是不是说这件衣服就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件衣服了呢？”
梨月安抚着不安分的踏雪，漫不经心地回答了沙利叶的问题，我觉得梨月的回答非常的艰涩难懂，原本一条很简单的问题，一下子上升到了很深奥的程度，我觉得以我的水平，我无法参与到这样的讨论当中去。
我抢着说道：“沙利叶，你有什么话你还是直说吧，我怕你说完了，我都不记得自己要问什么了，这条船和我问的问题有很大关系吗？”
“有，你耐心点听我说下去嘛。”
沙利叶抓了抓自己的脑袋，又说：“梨月她说得对，那条船修修补补了很多很多次了，直到每一个部分都用相同或类似的东西替换了，那它表面上和以前的那条船的外形是差不多的，功能可能有些变化，一些细节部分很可能就完全不一样了，就好像那件衣服一样，似乎是同一件，但又不是同一件，在某种程度上，它发生了改变，你可以认为它是原来的它，也可以认为这是全新的它——”
顿了一顿，沙利叶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她才说：“一件衣服可以通过不断缝合补丁，变成一件用碎布拼凑的衣服，一条船可以通过修修补补，变成一条更为坚固的船，那换成是一个人呢？”
“……”
一时间我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现今的医学水平似乎可以满足这个修补的工作，但人体大部分的器官都很难替换，最多也就是功能性替换，并不是说通过修修补补就能永生的。
“你的意思是，我小的时候，很想养一只猫，可以让它陪我玩，但我长大了一点以后，我也明白姐姐为什么不让我养了，因为多养一只猫，要么我就没得吃，要么她就没得吃，我当初很不理解。”
梨月抱着踏雪，踏雪也总算放弃了挣扎，安静的躺在梨月的怀里休憩，梨月有些哀伤地说道：“现在我也不想养了，因为我也发现我并不是很会照顾小动物，能看到，摸一摸就算了。但以后，我又可能想养了，我也真的养了，我也学会养了。我本人一直在变化，但我觉得我还应该是我吧。”
“对的，像我，我是天使，是没有实质的灵体，我拥有接近永恒的寿命，我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很久了，我的想法也都发生过变化，一开始我只歌颂天父的荣光，而后我又可怜被折磨的灵魂，如今我还把一个人放在了心上，而真正而又纯粹的天使，不应该有这些思想上的杂质，于是很多人就觉得，我是堕落的天使，即便我很努力在守护人类的灵魂。”
似乎是和梨月的电波对上频率了，她们两个竟然能够顺利聊天，难道女生和女生之间有某种心灵感应吗？
“老夫刚有灵性之前，是山林间的小狐狸，每天都过得很快乐。有一天母上大人教老夫如何开启灵智，聚集灵力，老夫忽然间像是变成了别的东西，很多快乐也变得不快乐了。”
“哗啦”一下，小狐狸堆砌的扑克牌金字塔轰然倒塌，但她很快就动用她的力量，把扑克牌堆得很高，她负手而立，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身上那套衣服脱下来了，她神色凝重，仿若心事重重。
“那些树枝和蝴蝶，都不如湖光山色，以前老夫喜欢喝雨水，现在喜欢喝泡泡水，以前老夫最爱吃果子，现在无肉不欢，大概就是如此吧，千年的寿命，就像是有很多个老夫，她经历了新的事情，成为了新的老夫，但这一切老夫都还记得，老夫也觉得老夫还是老夫。”
“我觉得吧，一条船原本就不可能永永远远保持原来的样子，就算用再好的保存方法，是没有什么东西是能永恒保持不变的，那条船之所以还是那条船，是因为它经过修补以后，还能做回以前的事情，或者它承载了很多人的记忆，大家认得它的外形，记得它的大概，就算它变成一条观赏用船，它还是那条船，变化是旁人认可的，不变是自己认可的。”
梨月竟然长篇大论地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我很怀疑在场的这些人都不是本人，我下意识还想到了，是不是千色或者是莎曼失控了，导致她们性情大变？我明明再问萨米基纳和我过去的事情，和变不变的有什么关系吗？
“那好，下一个问题，萨米基纳的事情。”
像是打了个瞌睡以后，黑板上的数学问题从一加一等于几变成了二元一次方程，我赶紧喊住了沙利叶，我说：“怎么就下一个问题了，这第一个问题什么，我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
但沙利叶却笑着说：“有关于以前的你的问题，我们大家已经回答过了，怎么，还要再来一次吗？”
“千万不要——不是，这怎么就回答了我的问题了，以前的我到底做了什么，我难道不能知道吗？”
我差点以为我的时间被截掉了一段了，聊了大半天，一句没太懂，就像是在打哑谜，还是几个人一起打哑谜，我这大脑的运转速度只有在搞事情的时候，才会飞速运转，其余时间都不会用来思考的，我怎么可能听懂。
“她的意思是说，如果那是你，你一定会记得你做了什么，如果那不是你，你也应该清楚你做了什么，就算你失忆了你不记得了，那还有你所认识的人，他们还会记得那是不是你，问题不是以前的你做了什么，而是你现在还是你吗？”
小狐狸忽然向沙利叶鞠了一躬，并补充说道：“朝闻道，夕死可矣，不得不说，你这个长翅膀的家伙还挺厉害的嘛。”
“哪里哪里，你这长狐狸尾巴和狐狸耳朵的家伙，也很有慧根嘛。”
沙利叶也不甘示弱地回赠了一句，看上去像是剑拔弩张要吵架，但二人哈哈一笑，也没见吵起来，还其乐融融的。
“到底什么意思嘛，能说清楚一点嘛！”
似懂非懂的意思就是还没懂，我这没什么智商和慧根的人，压根承受不起这么难的顿悟，我比较喜欢有人直接把答案喂到我嘴边，但是每个人都喊我张开嘴了，却什么都没送到我嘴里来。
“她们的意思是说，你就是你。而你做过的事，你记得的部分要负责，你不记得的部分，也要负责，因为别人记得。”
霜雪忽然从我身上起了来，她的脸红了一片，是由于长时间挤压导致的充血，看上去就像是长了一片东西，和她如雪般的肌肤反差很大。
“你醒啦。怎么样，好点了吗？”
我看霜雪左顾右盼，一看就知道是在找镜子，我便把扔在一边的镜子递给了她，并瞥了一眼上面的画面，只见镜子里的并没有地狱的画面，就只有很普通的倒影，我有些迟疑，但我还是说了：“好像上面没什么东西了呢，结果我也没看到，光顾着聊天了，她们也没告诉我结果。”
“是我没能陪他到最后的一刻，不怪你，睡醒以后我觉得好多了，谢谢你。”
霜雪把镜子放到了一边去，却对上了沙利叶有些敌意的视线，沙利叶微笑着说：“你总算醒了啊，你怎么趴在一御身上睡觉呢，自己不能回床上睡吗？”
“有点累了，失态了，很抱歉。”
霜雪十分实诚地回答道，我也知道沙利叶是在吃醋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争吵，我赶紧说：“啊哈哈，我还是没懂是什么意思，也就是说，我的寿命其实不止十六岁吗？还是说我八十的时候认为自己只有六岁我就返老还童了吗？”
“你的认知和别人的认知可能会有偏差，你自己喜欢就好，但你八十了，知道你的人不会认为你变回六岁了，就算你真的变回去了，那也只是你自己改变了而已，一御，等有一天，你可能就会明白了，也可能这辈子都不明白，但这不重要。”
看来，沙利叶的实际意思是，她拒绝回答关于我以前的事情，而她肯定是动用了某种力量，让周围的人都配合她，否则怎么可能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点头表示赞同，而我一个字都没听懂呢？
失忆了我还能理解，是要负责的，但是以前有个我做的事情，现在的我还要负责，这未免有点过分了。
“而萨米基纳的事情，其实我也知道的不多，萨米基纳算是很特别的恶魔，他很喜欢结交朋友的样子，无论是什么人。我们也算是朋友吧，有一天他就把他手下的灵魂，全都交给我保管，我说好，他就走了，你们不应该直接问阿撒兹勒吗？”
沙利叶的回答简单得有些不能再简单了，刚才回答我的时候就不能这么简洁吗？
“我还以为你知道一些事情，看来是我们想太多了。”
梨月有些失望，踏雪也忽然起身跑掉了，它似乎想进到屋子里，我轻轻拉开了门，它便挤进去了。
“他们说要等力量强大的怪物出现，才能复活萨米基纳，看来真相也只有当事人知道了。”
我的话刚说完，霜雪忽然把镜子递给了我，我看到镜子一片漆黑，上面写着“通过”二字，但很快便如烟般消散，霜雪松了口气，说：“那他现在变成恶魔了，也算是永生了吧？”
“霜雪你不是也想——”
梨月有些犹豫地问道。
“生死有命，还是当个普通人好。”霜雪十分冷静地回答道，但她很快又说：“但是认真想想，亲人全都下地狱去了，我也得想办法一家团聚才行。”
“团聚也不一定要做恶魔的嘛，也可以当个普通人，反正人死后也是会下地狱的。”沙利叶无端端加入到了话题当中，即便她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她说：“已经很久没有人上天堂了，最近的一次还是一御到了候判所，那也得等上十六年才有机会进入天堂。”
“这个没人上天堂，是很麻烦的事情吗？”
梨月问道。
“也不是很麻烦，就是无罪过的好人越来越少，除非能够达到一御那种程度的好事，才可能抵消得了罪孽，一旦罪人越来越多，说不定上面的人又要启动清洗了，也就是——一御你以前做过的那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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