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踏进杨府大门，李清砚就感觉到一阵排山倒海般的声浪袭来，没有了杨府两扇厚实大门的阻隔，仪仗队的演奏声毫无障碍地钻进了众人的耳朵。
“滴滴滴叭叭叭！”
“嘟嘟嘟嘟嘟嘟！”
“哐哐哐哐哐哐！”
李清砚揉了揉耳朵，指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问带路的家丁道：“他们这么吵，不会影响到你家老爷休息吗？”
家丁疑惑地看着他，然后从耳朵里取出两颗棉花球一样的东西。刚取出棉花球，家丁整个人肉眼可见地一哆嗦，龇牙咧嘴地感慨道：“这几位师傅的手艺又精进了啊……”
“……”
李清砚向家丁重复了一遍刚刚的问题——别说杨府上养尊处优的老爷少爷，就算是他这种武林高手，长期在这种环境下生活怕是都受不了。
家丁闻言有些不好意思道：“就是因为怕吵到主家休息，所以把几位师傅安排在靠大门的位置，内宅离这比较远，其实还算清净。”
李清砚顿感不妙：“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家丁回答道：“我先让人带你们去库房挑一些趁手的乐器，然后你们就辛苦一点，今晚就和几位师傅磨合一下。晚饭待会儿会有下人送来。”说完又不放心地叮嘱道：“明天老爷出殡，可千万不能出岔子。”
被唤来带路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体态佝偻，身上穿着一套洗得褪色的淡蓝色家丁服。
“槐叔，那就劳烦你就带他们过去吧。”
家丁对老头说的话虽然听起来还算客气，但李清砚却不知为何从他语气中感觉到了隐隐的忌惮，仿佛在他面前的不是府里的老前辈，而是某种脏东西。
年轻的家丁简单几句话交代完事情后就匆匆离开了。
“那么，诸位，咳咳，就请跟我来吧。”老者嘶哑干涩的话语中夹杂着几声虚弱的咳嗽，仿佛永远有一口老痰卡在喉咙中。
看老头这副随时可能一口气接不上来的样子，大家也没有谈话的兴致，默默地跟着他来到了这处丙字号库房。
库房离大门并不算远，在这里仍然能听到正门方向传来的恼人合奏声。
库房是一座两层高的小阁楼，推开大门，门栓处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大门摇摇晃晃，仿佛随时会寿终正寝。墙壁上的斑驳痕迹透露着年久失修的气息，不过万幸卫生打扫得还可以，没有之前担心的乐器上落满灰尘的情况。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槐叔点上一盏昏暗的烛火，回头示意大家进来。
“啊！清砚师叔！”小酒歌突然发出一声尖叫，整个人窜到了李清砚的身上，死死地抱着脖子不肯撒手。
小酒歌哆嗦着手指指向一个方向，哆哆嗦嗦道：“清砚师叔，有……有鬼……”
李清砚轻轻拍了拍小酒歌的背，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角落里供奉着一个面目狰狞的雕像，在摇曳的烛火中，依稀可以看见嘴角处的鲜红。
“别怕，只是个大人偶而已。”李清砚想了想，安慰道：“就和你那个西域公主玩偶是一样的，只不过长得丑了点。”
“几位客人，咳咳，莫要在神像面前说这些大不敬之语，容易招致祸患……”槐叔拖着沙哑的语调阻止李清砚继续说下去，脸上的表情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况且这鬼面可不是他的真面目……”
小酒歌缩了缩脖子，颤声道：“听他这么一说，感觉更吓人了……”
“清……清砚师叔！”
“怎么了？”李清砚循声转过头，只见林惊风脸色发白，目光紧紧的盯着窗外：“我……我刚刚好像看到窗户外面有东西！”
“想必是夜猫野狗罢了，客人不要多想。”槐叔慢慢悠悠地挪到窗边，用力敲了敲窗子的木框，隔着窗子对外面喊道：“晚上不要在外面乱跑！”
窗外一片寂静，过了片刻，有几声分不清是野猫嚎叫还是小孩啼哭的声音传来。
槐叔满意地点了点头，回过头对李清砚等人道：“没事了，几位客人，我们继续挑丧……乐器吧。”
阁楼虽然老旧，不过仍然能看出来经常有人打理，各种器物的存放位置分门别类很有条理。
李清砚随手拿了把看起来比较结实的胡琴，然后想了想，又挑了一只系着红绳的铃铛。
林惊风从架子上取下一副卖相不错的竹制快板，看到李清砚的动作有些疑惑道：“清砚师叔，你拿铃铛干嘛？”
“辟邪。”
“……”林惊风闻言脸色一僵，颤抖着双手从货架上取了一副木鱼，细心地贴身放好。
尹南霜从隔壁拖着一个大锤子和一把大镰刀回来，看到林惊风正把木鱼往衣服口袋里塞，奇怪道：“你拿木鱼干嘛？难不成你还会念经？”
林惊风脸色发白，嘴唇打着哆嗦，小声念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李清砚看到尹南霜手里的家伙，惊道：“咱们晚上不用砍人吧？”
“这是表演胸口碎大石和空手接白刃的道具，库房里没有砍刀，只好拿一把镰刀了。”尹南霜回答道，然后随手把锤子和镰刀交叉放在一起。
小酒歌小声道：“总感觉尹叔叔现在这个造型百邪不侵的样子。”
“是啊是啊，”林惊风点头附和，苍白的脸上也回复了几分血色：“感觉房间里温度都上升了几度。”
尹南霜哈哈一笑，得意道：“这么说我在你们眼里已经是可靠的大前辈形象了吗？”
李清砚冷哼道：“得了吧，说不定是镰刀和铁锤摆在一起百邪不侵呢。”
“几位若是挑好了，咱们就走吧。”槐叔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口，背对着众人，枯瘦的身影在昏暗的烛光中摇曳。
“时候也不早了，该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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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砚抱着小酒歌，尹南霜抱着锤子和镰刀，李绫音抱着双手，林惊风抱着狗子，跟着槐叔走在回去的路上。
“咯……咯吱……咯咯……”
小酒歌缩在李清砚的怀里，小脸吓得煞白：“清砚师叔，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李清砚轻轻拍了拍小酒歌，轻声安慰道：“哪有什么声音，快睡吧。”
小酒歌扁着嘴委屈地快哭出来了：“真的有声音呀，你听，咯吱咯吱……”
“咯吱……咯咯……”
“清砚师叔，你听你听！”小酒歌鼻涕泡都被吓了出来，小手抹着鼻涕泡在李清砚衣服上乱蹭。
李清砚看着衣服上的一团糟，无奈地转过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林惊风在夜晚的冷风中颤抖着牙关，嘴里不时发出瘆人的牙齿碰撞声。
“咯咯……咯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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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府给几人安排的住所是一处偏僻的小院，离大门口仪仗队排练的地方不远，关上门都能听到外面滴滴答答的吹奏声——看来在那几个乐队前辈消停之前，大家是别想睡觉了。
李清砚叹了口气，拿起自己的胡琴就准备出门。
“我就不去了。”李绫音在桌子旁找了个位置坐下，然后从随身小包里取出一本小册子。
小酒歌见状也拱到李绫音身边，罪恶的小手伸向李绫音的包包，振振有词道：“我也不去了，今天的书还没念，小孩子不能天天不学习。”
李绫音拍掉小酒歌的手，从包里挑了一本厚厚的书递给小酒歌。
小酒歌喜上眉梢，双手接过书本，然后看向封面，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清砚师叔，小孩子还是应该多在外面跑跑，这样才有朝气，我要和你们一起出门。”
李绫音挑了挑眉，语气冷漠道：“小孩子不能天天不学习，从今天开始，每天看书不许少于半个时辰，我会监督。”
李清砚认同地点了点头：“阿音说得有道理。”
小酒歌扁了扁嘴，认命地坐在小板凳上翻开了书本。
李清砚惊鸿一瞥之下看到封面上依稀印着几个烫金大字：三年科举，年年模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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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不远处就是为了给仪仗队排练临时搭的棚子。
李清砚左手提着琴，右手根据记忆比划着拉琴的架势——将近十年没有碰过这玩意，如今重操旧业，不知道手艺该生疏成什么样子。
尹南霜一手镰刀一手铁锤，时不时用沾着斑斑锈迹的镰刀耍一个难看的刀花，一副江湖上表演杂耍的杂鱼派头。
林惊风手里拿着快板，一只手捂着怀里藏着的木鱼，一边走路一边紧张地左右张望，通过神态和动作生动地演绎了一名偷了钱的蟊贼该有的样子。
此时距离他们一里之外的阁楼上，一名丫鬟打扮的女子把一个圆筒状的物件从眼睛前放下，神色恭敬地对圆桌旁的华服女子道：“这几个人看起来贼眉鼠眼，怎么看都不像是高手，夫人是不是多虑了？”
被称为夫人的华服女子眉头紧簇：“那几个老东西借着老爷出殡的理由请了不少高手，摆明了对我们起了疑心。虽然他们不可能找到证据，但我们也不能掉以轻心，只要是这几天来府上的外人，每一个人的底细都必须查清！”
丫鬟走到华服女子身后，动作轻柔地替她按摩着的颈部和肩膀穴位，轻声道：“是，奴婢这就去查。”
华服女子闭目沉思了一阵，又缓缓道：“等等，调查的事，你不要亲自参与。”
丫鬟动作微微一顿，迟疑道：“夫人的意思是……”
“这件事，交给槐叔去查。”
“槐叔？”丫鬟悚然一惊，随后看着夫人漠然的脸色，低声应道：“是，奴婢这就去办。”
看着丫鬟匆匆离开的背影，华服女子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查吧，等一切都水落石出，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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