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暗。
干净透明的玻璃门外，并不宽阔的马路上人影稀疏，寂寥冷清，两旁的街灯已经亮起，和过往车辆的大灯成为了这条老街的唯二光源。
街的对面是一个小便民超市，现在已经拉下了卷闸门，最后离开的店员正就着街灯分辨着钥匙。
这个城市的人都是忙碌的。
“使徒”的威胁笼罩着人类，生存的空间所剩无几，但为了生存，战争和科研的巨额支出却必不可少。这直接导致了经济低迷和资源匮乏，为了生存，剩下的人类都生活在一刻不停的紧张中。
“哈——”
轻轻地朝着玻璃门哈着气，茶筱筱认真地和玻璃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的小污点做着斗争。
玻璃门陪伴了这个小小便利店三年，依旧光洁如新，倒映着茶筱筱清秀好看的柔和侧脸。
店员的制式蓝色鸭舌帽下，一缕银发若隐若现，眼睛被布条盖住一边，泛白的眉线柔软如柳枝，明亮的双眸如浴水的红玛瑙，小巧的鼻头下，是如披着晨露的樱花瓣般的红润小嘴。
她是稚嫩的，残缺的，这一份美丽令人焦躁不安。
好像想要将破碎一半的花瓶彻底粉碎的冲动。
她也曾遭受过歧视。
没有见过父母，在福利院长大，那里的生活漫长而充满苦涩。因为她的“特别”，被同龄的小孩烙上“魔女”或者“白鬼”这种单纯倾诉着恶意的称号，麻木的大人们对此视而不见，领养的叔叔阿姨绝不多看她一眼，她从来都是一个人，像是这个支离破碎世界里的飘零落叶。
寥寥无几的温暖来自于那时“志愿活动”的哥哥姐姐，茶筱筱很喜欢他们带来的故事和外边的一切。
只是那微光实在短暂。
偶尔也会被付以“带你去看看外面”的承诺，最后总是因为时间被迫妥协。
她对此视而不见，执拗地拥抱着熄灭的微光。
然后渐渐习惯将被施舍而来的期待埋在无法得到回应的心底。
“呼……”
空调的制冷效果并不如意，初秋的现在稍微动动身子就会感觉到烦热，茶筱筱捏起衣袖擦了擦汗，不自觉地捂住胸口。
呼吸有些急促。
三年前她落下一身的伤，哮喘也自那时开始。
她深深地换了几口气，平复呼吸，胸口的疼痛才稍微缓解一些。
茶筱筱最后确认了一遍没有漏掉的地方，又推着轮椅来到柜台将抹布放好，打开后边的杂物间拿扫帚和拖把。
今天是她在这里兼职的最后一天，这里的一切她都要好好地亲自地打扫和整理一遍。
她提着扫帚，刚从杂物间倒退出来，就被不知何时来到柜台边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原来你在这里啊……”
茶筱筱诧异地看着眼前的身影。
“北叔？”
北叔是这个便利店的店长。
全名叫王北，正如其简单朴素的名字一般，他是一名时常挂着爽朗笑容的中年男人。手臂上有一道扎眼的伤疤，据说是两年前和混混打架而被刀划伤的，在超能力者横行、“使徒”和魔物肆虐的现代社会，部分地区的治安已经很不堪了，在这样的老街区这种情况更甚。
不过也托了治安不行的福，她这个外表与十三四岁小女孩无异的“童工”才能正大光明地在这里兼职。
一手夺过茶筱筱手中的扫帚，店长王北将手中的抹布胡乱地塞在肚子前的工作袋里。
男人看着眼前双手无处安放的女孩，不由得笑了笑。
“小茶，这个就交给我吧，粗活儿交给我来办就好了。”
茶筱筱看着脸上挂着笑容，眼里却噙着落寞的中年男人。
这两年，要不是北叔，恐怕自己会过上更为拮据和不堪的日子。
茶筱筱有意与周围的事物保持距离，但在最后的时间里，她仍想为这个并不起眼却给了她为数不多的温暖的便利店做点什么。
“可是……”
“说起来，小筱明天就要去学校报道了吧？”
茶筱筱不怎么擅长言辞，所以王北适时地岔开了话题。
“是的……”
“手续办妥了？”
“名字已经录进去了，还需要确认班级和缴费……”
“是嘛，真不容易啊。”
王北感慨地叹气，将茶筱筱推着来到收银台。
“总之打扫什么的就交给我吧，你明天就要上学了，今天就早点下班吧。早点回去，你一个女孩子路上也得注意安全。”
……
街两边的商店都已经陆续打烊，茶筱筱推着轮椅出现在店门外，和店长王北做着最后的道别。
店门的街灯刚刚好将少女纤细的身影罩在里面，宽大帽檐底下的脸藏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她的肩侧挎着一个黑色的通勤包，一半放在轮椅上，包的侧面绣着一朵白色的百合花，盖住了那轻微的破损。
她一手抓着包，一手扶着轮椅，向着眼前的中年男人夸张地鞠了一躬，吓了男人一跳。
“谢谢北叔这两年来的关照……您的恩情，茶筱筱一定牢记在心。”
中年男人哭笑不得地看着眼前认真鞠躬道谢的少女，难为情地挠了挠头，眼里的一丝阴霾也消失不见。
“你还是这样认真啊……其实偶尔调皮一点更可爱一些……”
茶筱筱在这里工作了两年有余，从来都很懂事听话、礼貌认真。
对孤身一人的王北来说，早就把茶筱筱当做了他的亲女儿。
然而，女孩儿早熟一般的性格实在是让他心疼。想必童年时有太多的不如意，无处宣泄也无处依靠，才形成了这样的她吧。
这也没有办法，似是为了彰显公平，上天在赐予了她那美丽容貌的同时，也剥夺了她与同龄人一样在欢乐中成长的权利——她没有父母，在福利院长大，心智未成熟的小孩子总是会将恶意无意地诉诸于他人，因为她那与常人完全不同的白发和红瞳，她永远是被同龄人所排挤和边缘化的对象，后来，她又失去了双腿的知觉，也遗失了一只眼睛的视觉，还患上了心肺功能衰竭的怪病。
她就像开在深海的花，没有光和温暖，栖身海底，最终成为了这样美丽而孤僻的景色。
如果放任不管的话，总有一天会被深海彻底吞没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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