泣血八年，距今一千六百七十二年前。自末代人王陨落，议会登台，已然过去了整整一年……
始祖缘·长城
“去死吧！怪物！”
“去死去死去死！”
阴冷的小巷，瘦弱的少女蜷缩在垃圾的边缘瑟瑟发抖，单薄的衣衫根本不能承受人世的寒冷。她任由尖锐的石砾与碎瓦砸到自己身上，手中紧紧攥着母亲留给自己的娃娃。
她的母亲早在半年前就因为污蔑死去，但诽谤者却没有付出任何代价，至于父亲……
“你看那个怪物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拿的那么紧，一定是什么好东西吧！”
“就是就是就是！”
永远不要低估人类的恶意，哪怕是对一个已经一无所有的少女，三个服装鲜丽的少年却依然要将她仅有的宝物夺走。他们嬉笑着跑到少女身前，一把抢走了她的娃娃。
“我的娃娃！我的娃娃！”
心爱的宝物被抢，少女终于忍受不住。她抬起手试图抓住娃娃，碧绿的鳞片在白皙的手背上尤为醒目。
“滚开！”
少年一脚把她踢进垃圾堆里，甚至还嫌恶心，崭新的鞋子在地上剐蹭了一遍又一遍。
“呜……娃娃，那是妈妈留给我的……”
胸口刺痛难耐，少女焦急地从垃圾中爬起。
“就你这样的怪物还有妈妈？该不会就是我昨天吃的菜花蛇吧，哈哈哈哈。”
“什么妈妈留给你的，我看就是你偷来的！”
少年的同伴哈哈大笑，而他则是啐了一口唾沫。
“什么破娃娃，切，白瞎了我一番盼头！”
把娃娃使劲地丢在地上，甚至还觉得不解气，他又用脚狠狠地踩着。
“娃娃，我的娃娃……呜呜呜……”
当少女赶到时，简陋的布娃娃已经支离破碎。
“呜……娃娃……妈妈……”
捧起破碎的娃娃，少女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哼，真是晦气！居然还敢哭，你这种怪物就该去死！去死！”
没有一点同情的念头，少年厌恶地把少女踹倒，一脚又一脚地踩在她身上，就如同踩在她的娃娃上一样。
“就是就是，你这种怪物就不该呆在人类的世界里，早点去死吧去死吧！”
其他的同伴也跟着跑过来，一同践踏少女的身体。
“呜……”
少女把娃娃护在怀中哭泣，殷红的鲜血从鳞片的夹缝中流出，然而欺凌她的人却更加变本加厉。
“你们在干什么！！！”
就在这时，一道愤怒的声音传来。
“什么啊，是那个怪人，真是扫兴。”
“就是就是，走了走了，被他抓到的话可是要被带到监管所的，我可不想再睡一晚上，那里的床难受死了。”
“哼，这次就放你一马。不过如果我是你的话，绝对会自己找一块石头撞死，像你这种怪物活着只能污染我们的眼睛！”
见到来人，少年们悻悻地跑开，临走前还不忘了再踹少女一脚。
“你没事吧。”
没空管那些抓了也没用的小孩，来人匆忙地抱起少女，治愈的灵力顺着手臂传递进她的身体当中。
“呜呜……我的娃娃，我妈妈留给我的娃娃……”
忽视了身体的剧痛，少女颤颤地捧起已经变得破破烂烂的娃娃，金黄色的竖瞳满溢着泪光。
“好好好，我会把它缝好的，没事了没事了……”
来人把少女抱在怀中，轻轻拍打她的后背，黝黑的双眸中同样也有难以自制的悲伤。
自一年前人王陨落之后，原本这些仅仅是最阴暗的角落才会发生的歧视已经变得司空见惯。感染者的生活愈发艰难，别说是少女这样被人欺凌，哪怕是被杀死的也比比皆是。
但议会却丝毫不管。
“卡里斯菲特将军……我的爸爸和妈妈是英雄，我不是怪物……”
少女哭着喊道。
“对，没错，他们是英雄。”
曾经的无畏军团军团长，卡里斯菲特温柔地说道。
“你们的祖先都是为了人类鞠躬尽瘁的英雄。”
在那个人类饱受奴役的年代，唯有饮下异族的鲜血，才可以成为保护家人的盾牌。
他们就是感染者。
“可是，为什么……他们要这么欺负我……”
少女的泪水浸透了卡里斯菲特的衣衫。
是啊，为什么呢……
卡里斯菲特幽幽叹息。
人类是短寿的种族，哪怕是有史为证，现在的人们依然不再相信曾经这些与自己迥异的同胞们做出的牺牲。
“将军，我想回家……”
少女痛哭的声音愈发渺小。
她睡着了。
“好好好，回家……回家……”
卡里斯菲特抚摸着她的后背，低声说出没有人听见的安慰。
可哪里是你们的家呢？
……
“够了，卡里斯菲特将军，你提出的问题议会会解决的，不要每次都为这些无谓的事……”
“无谓？！”
卡里斯菲特怒目而视，猛地揪起眼前官员的衣领。
“他们可是我们的同胞，他们的祖先曾经为了人类付出了多少！你们这群篡位者不但篡夺了王的权力，甚至还想否认过去吗？！”
“巡逻卫队长卡里斯菲特，请注意你的言辞！人王之死皆是因为叛徒，我们议会只是——”
“哼！”
卡里斯菲特将他摔到一边，脸色铁青，哪怕是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他的杀气。
“住手！你想要对大人做什么？”
门口的守卫匆忙赶来，锋利的长枪直指他的咽喉。
“我要杀他你们根本拦不住！”
折断长枪随手丢弃，卡里斯菲特在守卫紧张的视线中摔门而去。
嘭
门框周围的墙壁出现了道道裂痕。
“呼~”
离开这个让人讨厌的地方，卡里斯菲特深呼了一口气。
“将军。”
似乎早已等候多时，一个漆黑的身影来到他的身边。
“我一年前就不是将军了，有什么事吗？”
点上一根烟，卡里斯菲特随口问道。
漆黑的身影凑到他的耳边耳语。
“什么？！”
瞳孔微缩，手中的香烟一下子掉了下来。
“你确定消息可靠吗？！”
顾不上可惜，卡里斯菲特按着来人的肩膀发疯了似的问道。
议会要“处理”掉所有的感染者？
“没错，”似乎是担忧隔墙有耳，漆黑的身影四下一看，发现没有人在关注他们以后这才说道，“你知道的，魔祖的追随者和道祖的追随者决裂，永恒光辉骑士团分裂成两派，先导会解散，北原人和我们分道扬镳，破碎人种和大陆人种也有对立的趋势……这一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以往人王还在的时候这些还能强行压下去，但现在就连象征着【人类之王】的人王剑都被天剑大帝带走了。依我看这个议会根本不行，十有八九会和我得到的消息一样把矛盾转移到势力最弱的感染者上，到时候就算不是直接动刀子，怕是也差不了多少。将军，我知道你一直在关注感染者的事情，所以特地过来告诉你一声，至于你怎么看就由你自己了。”
漆黑的人影说完，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知道了，谢谢你，司空。”
思索片刻，卡里斯菲特郑重地点头。
“不客气，反正对我来说也只是一个偶然听闻的消息而已。”
司空摆了摆手。
“你能来告诉我就已经很感谢了。”
卡里斯菲特微微鞠躬。
“再怎么说也是一起扛过枪的关系嘛。”
闪到一旁没有接受，司空洒脱一笑，随后又有些鬼鬼祟祟地弯下腰。
“话说你打算怎么办啊？我可跟你说，就算我还在军团里，我也帮不了你什么忙……”
“没关系，已经够了……”
卡里斯菲特打断了他，双目略显失神地看着脚下。
“已经够了……”
……
“将军，我们真的要走吗？”
抱着缝补好的布娃娃，亚蛇人少女拉着卡里斯菲特的衣角怯怯地问道。
在她的身后，还有许许多多衣衫褴褛的感染者们抬起头，这同样是他们的问题。
就算在始祖缘中生活得再艰难，但至少能活下去。可如果离开了这个摇篮，外面的世界真的就能容得下他们吗？
他们是感染者，身为人类，却更像异族的存在。人类不待见他们，异族也不会。
“……”
卡里斯菲特看着他们，看着那一双双胆怯中又带有一丝期许的眼神，最终下定了决心。
“对。”
卡里斯菲特摸了摸少女的脑袋。
“议会已经掌控不了局势了，他们只能舍弃你们。”
顿了顿，似乎觉得自己说的不够清楚，或者单薄的言语根本不足以承担起带领一个族群背井离乡的重担。他抬起头，一手指天，大声地对着他们宣誓：
“我，卡里斯菲特在此发誓，天空、大地、海洋还有漫天的星辰见证，我必将为你们建造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星光闪耀，风起云涌，世界回应了他的誓言。
咔嚓
似乎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卡里斯菲特的气息骤然上涨。那一刻，仿佛有光辉披在他的身后。
誓言即为道路，在【实有】的见证下宣誓，世界便会为你准备好席位。
“哇啊啊，将军，都说了别闹太大动静……”
在一旁茶楼上默默看着他们的司空颇为无奈地拉了拉斗篷，他最后还是来帮忙了。
也就动用了点特权给他们腾出了一块地方而已，这点程度凭他的关系还不至于出事——只要别闹得太大就行。
曾经对迷惘的前路恐惧，誓言铺就的神路着实让人信服。在卡里斯菲特背后的光辉下，所有感染者不安的内心都平静了下来。
他们相信他，他们会跟着他走出来的路走下去。
就这样，浩浩汤汤的感染者们在前无畏军团军团长的带领下向城门前进。
……
“……”
“……”
第七门户·白鸟绯羽，感染者们与石像般的乌梢军团对峙。
“芬尼尔，看在我们曾经同僚的份上，让开吧。”
良久过后，卡里斯菲特终于打破沉默。
“……”
乌梢军团军团长，名为芬尼尔的灰衣女子默默地看着他。
咔嚓咔嚓
机栝栓动，蓄势待发。
“芬尼尔……”
卡里斯菲特的手摸向了身后的大剑。
“……”
沉默着，芬尼尔别过身，无言地走到一边。
咔嚓咔嚓
机栝卸载，弩机松懈，乌梢军团的士兵们无声无息地分开了一套道路。
哐当——
尘封的门户缓缓洞开……
“……谢谢。”
没工夫多加感谢，卡里斯菲特带着感染者们从她身旁走过。
“外面很危险。”
擦身而过，芬尼尔轻声告诫。
“……我知道。”
脚步顿了一下，但卡里斯菲特马上便再度抬起。
“嗯。”
芬尼尔点了点头。
于是，乌梢军团目送他们远去。
哐当——
尘封的门户再度合拢。
*
“芬尼尔将军发来消息，卡里斯菲特将军已经带着他们离开了。”
白发过半的老者面前，司空恭恭敬敬地说道。
“嗯……”
不怒自威的老者推了推眼镜，慢悠悠地翻动面前的报告。
“那就说把他们流放了吧，效果一样，一样能撑一会儿。如果分裂在所难免的话，至少不能一起发生。”
看完报告，老者点了点头。
“那个……”
欲言又止，但斟酌片刻，司空还是痛痛快快地问了出来。
“既然您还有议会一开始就没有迫害感染者的想法，为什么要我那样宣传。”
这不是在给本就风评不太好的议会招黑吗？
除了卡里斯菲特，他还被命令用各种隐晦的方式把这个消息传播开来，这段时间里几乎整个始祖缘都知道了这个“秘密”。
“不这样卡里斯菲特怎么可能带领得了他们呢？只有黑暗中的曙光才更加让人陶醉，否则为什么【踏破天地的曙光】会有那么多人追随？”
老者反问。
见司空陷入沉思，他接着说道。
“你还年轻，多考虑一点。”
他站起身，缓缓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被薄雾笼罩的皎月。
“始终记住，议会……我们所做的一切一直都是为了人类……”
*
土地肥沃，水草丰美，正是安居乐业的宝地。
然而宝地自然早有归属。
“人类，终于舍得从那个棺材里出来了？嗯，这么除了你全都是那些小偷？”
金黄的狮子——狻猊舔了舔爪子，饶有兴趣地睥睨身前渺小的身影。
“这里我要了。”
卡里斯菲特拔出大剑。
狻猊一愣，突然间发现了什么，他围绕着卡里斯菲特，兴奋舞动爪牙。
“好啊，好啊，好久都没有人想抢占我的领地了！呵呵，看来你们人类还知道我们的规矩呢。嗯，来吧，杀了我，你便是这片土地新的主人！”
随着嘶吼声响起，高达百米的黄金狮子降临人间。
“好——”
卡里斯菲特挥舞大剑，犹如蝼蚁向巨龙挑战。
……
金黄色的血液沐浴全身，垂死的男人睁开眼。他的头发变成了耀眼的金黄，仿若狮子的鬃毛；他的双手变成了利爪，嘴中长出了锋利的牙齿。
吼！
隐约能听到狮吼，卡里斯菲特艰难地转过头，狻猊桀骜不羁的头颅就在身边。
他还在看着他，狰狞的血盆大口就好像正在嘲笑：
你杀死了我，你变成了我。
屠龙者终成恶龙。
卡里斯菲特抬起手，看着属于自己的陌生的爪子，不禁莞尔：
“这下子我也是感染者了。”
这样我就可以接着守护你们了。
卡里斯菲特站起身，沐浴了黄金狮子的鲜血，他变得比之前更加强大。
这是狻猊最后的馈赠，万兽会吞食失败者，所以失败者会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赢家。
弱肉强食，理所应当。
……
“看吧，我们的家！”
站在众多感染者身前，金色的鬃毛在明媚的阳光下随风飘扬，黄金般的血液熠熠生辉。卡里斯菲特张开双臂，好像要将眼前的一切拥入怀中。
霎时间，欢呼声冲天而起。
卡里斯菲特就此诞生。
为你们建造一个属于自己的家，这就是黄金狮子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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