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不愿意面对某种困境时，会选择逃避。
墨染选择了逃避，她用一个谎言，掩饰了一个残酷的事实，可既然是谎言，迟早有戳破的一天，或许是将来，或许是现在，墨染希望是将来，等她想到更好的安慰说词，有更适合的场合，不是像现在，在墨颜葬礼的当天下午，告诉一个期盼她回家的人，她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刚刚还骄阳似火的天气，突然阴了下来，乌云翻涌，狂风大作，下起了暴雨，雨点被刮到窗上，劈啪作响。
柑橘怔了一下，转向窗子的方向，侧猫耳听了听：“下大雨了。”
墨染看了过去，窗子上一滴滴雨水像珠子一样，贴着玻璃滚落下去。夏天的天气，就是这样的，风雨说来就来，窗外阴沉沉的，雨下成了白茫茫的一片，水汽四溅 恶劣的天气一衬托，房子里的冷气，就有些低了。
“怎么这样啊，这么急，都没说一声。”柑橘低声地说，像是抱怨。
墨染回过神，看向她，过了一秒钟，才反应过来，柑橘相信了她的说辞，相信墨颜是接到了紧急的任务，墨染心里仿佛有一块石头，暂时落了地，她其实很心虚，很怕柑橘发现破绽，又隐隐地愧疚，她是在欺负柑橘看不见，倘若柑橘的眼睛和平常人一样，看得到光，看得到墨染脸上的神情，墨染根本瞒不过去。
墨染教授很少附和谁，这时她出于心虚，附和着说：“是，任务下达得过于紧急，太不近人情了，她本是觉得这样附和，同仇敌忾地抱怨一句，能让柑橘感到安慰，好受一些，不想，她刚附和完，柑橘却又想通了：“那是因为墨颜厉害啊，能者多劳，紧急的事交给她，是对她的肯定，墨颜自己也高兴承担更多的。
她话里话外都带着小小的骄傲，墨染看了看她，沉默下来，心里的悲伤却越来越多，让她的心，变得很沉很沉。
谎言总是会戳穿的，以后，她要怎么告诉柑橘，人早就不在了。
墨染习惯了在实验里用数据用实验去解决问题，她所思考的问题，大多是理性的，用各种实验方式去观察记录，用各种数学方法去推导分析，就能得出确凿无比，独一无二的答案，可感情的问题，要怎么得出一个精准的答案？
失去某个人的痛苦会随着时间流逝而减弱吗？死去的人，会在过了很久之后被遗忘吗？对某个人的喜欢，会因长久不见而淡化吗？这些常人情感的问题，墨染都不会答。
她刚刚还在庆幸柑橘相信了，她不必逼着自己把噩耗说出口。现在却后悔起来，她好像让事情更复杂了。
墨染，”柑橘突然叫了她一声。
墨染看向她，习惯性地用眼神示意，过了两秒，又反应过来柑橘看不到，才出声问：“怎么了？”
柑橘张了下口，停顿了片刻，才说：“你坐得好远。
这张沙发是四人座的，她们各自坐了一端，中间隔着两个人的空位。宋迩这样一说，墨染才发现，隔得么远，像是要划清界限，确实不太好，她站起来，朝柑橘那边走去。柑橘仰头，听着她越来越近的动静。明明她是看不见的，却让墨染有种被注视着的感觉，她莫名地紧张起来。
柑橘的身上有一种非常柔和的香，靠近了才能闻到。墨染在她身边坐下，端正而拘谨，像是要当着一整个会场的人，做一场重要的学术报告一样，认真严肃，又带着些慎重。
柑橘看不见，但她能听见，听见墨染走过来的声音，轻且慢，听见她缓缓坐下，没有像一般人一样调整舒服的坐姿，而是在坐下的一瞬间，直接坐成了一座雕像。
柑橘弯了下唇角，又迅速放平，正想说什么，墨染却先开了口：“我想喝点东西，我去厨房看看。”说完，又添了一句，“你要吗？
柑橘摇了摇头：“谢谢，我不要，你去吧。”
厨房就在客厅左手边的位置，门是推拉的移门，做成了全透明玻璃的样式，墨染推开门进去，里面干干净净的，没有什么油烟的痕迹，可见使用次数也不多。她打开冰箱，冰箱里齐整地码放了不少饮料、水果。水果应该是墨颜走的那天放的，在冰箱里保鲜，都还算新鲜。
墨染拿了瓶水，拧开，喝了一口，冰凉的水顺着喉咙滑下，清爽舒适，裴霁感觉好了一些，大脑也清醒多了，她拧上瓶盖，想要出去时，目光扫到了门口的垃圾桶。垃圾桶里有一个塑料打包盒，盖子半开半掩地开着。
墨染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墨颜不在，柑橘的三餐是怎么解决的，她弯下身，用指腹轻轻地拨了一下打包盒的盖子，盒子里的东西就露了出来，是一份水煎包。这个大小的盒子，总共能装六个，里面还剩了四个，墨染看了眼表，现在是下午二点二十七分。垃圾桶里没有别的包装袋，外卖盒了，也就是说，柑橘一整天只吃了两个水煎包。
墨染走到水槽边，按了洗手液，仔仔细细地把手洗了一遍。一边洗，一边思考，她该怎么照顾柑橘，不能让她一个人住在这里了，一方面，这是墨颜的房子，墨颜过世后，这里就变成了遗产，属于了她的父母，柑橘住在这里，不合适。另一方面，她的猫耳和失明的眼睛，也不方便独居，需要有人照顾，不能让柑橘再留在这里，是肯定的。问题只在于，柑橘离开了这儿，该去哪里？
墨染答应过要照顾她，柑橘接下来该去哪里，好像也很明白了。可是要接纳一个人进入自己原本平静简单而规律的生活，是意味着某种改变与打破，墨染不喜欢改变，更不喜欢被打破，她有些抗拒。
身后传来脚步声，停在了不远的地方，墨染回头，是柑橘过来了。
她站在门边，左手扶着门，侧着猫耳听了听，只听到哗哗的水声。“你找不到东西吗？”柑橘问。
墨染耽搁得太久，柑橘担心她找不到东西，过来了。伸手按下了水龙头，墨染词句简单地否认：“不是。
她手上还是湿的，洗手池边上放了一盒纸巾，她抽了几张擦手，又顺手把纸巾丢进垃圾桶里，柑橘在门口站了会儿，听了会儿动静，就走了进来，她看不见，墨染站在里边，她根据发出的细微声响确定了墨染的位置，走到她身前的地方，伸出右手，在空气中摸了摸，她的手腕很细，肤色又过于白了，显出几分柔弱来，即将要碰到墨染时，墨染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反手抓住她的手腕。柑橘被抓住了手腕，整个人都顿了一下。
失明的人，往往警惕，对于触碰也更敏感。
墨染她这样轻率触碰，都很冒昧。
不好意思，墨染道了歉，忙要松开，柑橘的左手抓住了她的另一只手的手臂，顺着往下，摸到她的手上，拇指指腹划过了她的手心，墨染瞬间就僵住了，柑橘却很自然地松了手，摇了摇头，用一种看穿你了的语气问：“想喝什么？她误会了，发现墨染手里是空的，以为她没找到想喝的东西，还嘴硬说谎。
墨染默默地看了眼放在台子上，喝了一口的矿泉水瓶，说：“……茶。”饮水机就在看得到的地方摆着，饮料在冰箱里，都不难找，只有茶叶是搁在柜子里的，找不到也正常。
柑橘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她走到边上，伸手碰到料理台后，沿着台子往左走，默数着步数走了几步，弯下腰，手在柜子上往左边平滑过去，碰到拉开柜门的把手，拉开了柜门，墨染的角度只能看到柑橘在柜子里找了会儿，就拿出了一个茶叶罐。茶叶罐是陶瓷制的，一看就知道，里头装了好茶。柑橘直起身，将茶叶罐放到台子上，然后依然用手碰着台子边沿，往右走了两步，到水槽的地方，她要洗手。墨染探身替她打开了水龙头，柑橘很仔细地洗了手，就要去找杯子，墨染阻止了她：“我来。柑橘没有坚持，退开了几步，把位置空了出来，又指点：“杯子在左上方那个柜子里，墨染依她说的打开柜子，里边是一排的杯子，但杯子的质地都不一样，陶瓷、木质、玻璃，还有一些比较小众的材质，形状也不尽相同，每一种都是一套的，应该是为了便于柑橘拿取，她看不见，但可以根据手摸到的形状质感，判断想要哪种杯子。
柑橘站在身后，没有发出什么响动，也没指点墨染该怎么做，她只是倾听着或细微或稍大的各种声音，有时是水声，有时是茶具碰撞的轻响，还伴着墨染走动的声音。忙了好一会儿，茶泡好了。茶香清雅，墨染透着茶香的水汽里，眯了下眼睛，感觉颇为享受，她把茶壶，茶杯放到一个小圆托盘上，端起来的时候，恍惚了一下，她怎么就泡起茶来了，下一秒，又想到，是她自己说要喝茶的。
墨染无奈地弯了下唇角，端着小圆托盘转身，柑橘就在门边站着，她低敛着眼眸，睫毛低低地垂着，像是在发呆，墨染顿了一下，走到她身前，柑橘还是在出神。
柑……”墨染出声，音稍稍拖得有点长，在把第二个字说出来前，柑橘回过神来了，抬起头来，面上还有几分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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