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生命就是探询我们自身,但它往往超乎我们的想象。
埃安娜神苑的圣殿之中,一名壮年剑士虔诚地盘坐于圣像前。
在庇佑生命的伊诗塔女神的裙摆下,他卸下了腰际的重剑,陈列于身前。
换下了沉重的戍装甲胄,将熏了香的细麻衣披覆。雾蒙蒙的光辉洒落在他棕红的发隙,刚毅的轮廓也显得柔和。
心灵归于宁静。
但神苑一隅的女孩们的窃窃私语,还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喂,大家,沙姆哈特前辈没有回来,是带着那个神造之人去埃利都了呢…”
“哎?你怎么会知道的?!”
“因为她有寄信给大神官啊…”
女孩们婉转的嗓音里尽是激动和羡慕。
“真无法相信,那个柔弱的沙姆哈特竟然有这样的勇气。”一个成熟的女声响起。
“老师!”
“大神官阁下…”
“我知道你们动了什么心思…但是,人活着总要有个能依靠的地方。沙姆哈特的确是勇敢的,但她的行为具体上就让时间去评判吧。你们还是快去吃午饭吧。”
男人聆听着隔墙的低语,唇角勾起一丝赞赏的微笑。
“沙姆哈特,敢作敢为的女孩啊。”剑士低叹,“愿你的脚尖强韧,愿你自由的眼睛得见这片广阔土地的传奇。”
“将军!!阿达帕将军!!!”铁靴铿锵的异响骤然接近,相随的是急促的呼喊。
剑士睁开眼睛,将重剑挎上,沉稳地起了身。
“巴尔扎的传令官提亚尔?”男人微眯起深褐色的眸子,注视着身穿铠甲气喘吁吁的士兵,“发生了什么事?”
“大事不好…巴尔扎将军带领的去侦察蛮族据点的先遣队…遭遇了大量敌人,正在浴血奋战!!”士兵慌张地禀报道。
“不要慌!随我去军营!”阿达帕沉声下令,将甲胄穿戴整齐,重剑佩于腰侧,“那些蛮族作恶多端,冥顽不灵,这次本帅亲自将他们杀个斩草除根!”
“但是那些家伙蛮勇异常…!还请仔细应对!”士兵小心地提醒道。
“渣滓必须杀个干净。”一种与其沉稳气质不符的狂热在男人眼中燃起,“我们的剑就是为了捍卫生命和秩序,壮哉乌鲁克。”掷地有声的言辞回荡在神苑之中。
微光之中绥带和金色的鹰狮胸章熠熠生辉,男人提起剑迈开了出征的步伐。
此后数月,西北数百里外的闪米特人游牧部落遭受疯狂屠杀。
无分妇孺,鲜血在土地上蔓延,染红了昏黄的天际。
“RABUMUNUG—RABUMUNUG——!!!”
将士们宣告胜利的咆哮如雷霆般响彻在地平线。
“壮哉我大乌鲁克————!!!”
乌鲁克的将军擎着猩红的鹰狮之旗振臂高挥,屹立于漫野的尸骸之上。
诚然,人具有多面性,纵其并不自知。
从这一点上来说,任谁都是狡猾之辈。
恩奇都眨巴着眼睛,欲言又止地凝视着沙姆哈特。
尴尬的气氛在旅店的房间里漫溢着。
“……别、别那样看着我。”少女的眼角神经质地抽了两下,“不是已经跟你说了,神殿里的生活也很不错,安逸又舒适,大家也很亲切。”
“可是,不允许外出!”恩奇都强调。
“这个…大家在花园里玩玩陶箸不是也很有趣吗?”沙姆哈特干笑。
“沙姆哈特你不就是因为忍受不了才跑出来的吗?”恩奇都鄙夷地瞥了她一眼。
“可恶!你今天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还有那是什么眼神!!”沙姆哈特气得一跺脚,扯起恩奇都的衣领三步一拽地将他弄出了门。
“不要,我不去!!”恩奇都挣扎着反抗。
街上的行人都为此投来了关注目光,甚至有好事的巡逻士兵都忍不住上前盘问。
“你看、我弟弟实在太不听话了…”沙姆哈特见状,边买了几块大煎饼硬塞进了恩奇都的嘴里,边敷衍着询问的人们。
渐渐地恩奇都认命地放弃了反抗,老实地咬着饼,神情沮丧地亦步亦趋。
“…哎、你啊,别再摆出那种表情了好吗。”沙姆哈特无奈地扶额,长叹一声,安慰地顺了顺恩奇都的头发,“虽然神殿的生活确实很无聊,但是如果你想去乌鲁克,必须要学会作为一个人的生活方式,更何况…如果你想偷偷出来走走,应该是很轻松的事吧?”
“啊…对,”恩奇都眨了眨眼,幡然醒悟道:“对我来说确实不是难事。”
“…但是,也别光想着逃跑。”沙姆哈特敲了敲恩奇都的脑袋,微笑道:“说不定,慢慢地你会改变——变得更出色。”
“那很重要吗?”恩奇都不解地问道。
“很重要,因为你迟早都会想为了某个人而这样做。”沙姆哈特狡黠地眨了眨眼,“人就是这样,为自己而活,也为他人而活。”
恩奇都似懂非懂地思考着少女的话,待回过神时已来到了埃利都的神殿门前。
暖黄的砖石所垒建的宏伟大殿足有十丈之高,水源与智慧之王埃阿神的雕像耸立于大堂之内。巧夺天工的雕刻技艺,使之栩栩如生——那双知性的眼睛,温和的面庞,甚至垂于肩胛的发梢与飘然的衣袂都细致地刻画出来。
他一手捧着刻着繁杂文字的巨大石板,一手柱杖,象征着睿智与谦卑。
———我来给他们吹进生命之气,决定他们的命运。
石像的基座上篆刻着这样的话语。
当恩奇都随着沙姆哈特步入圣殿,充满生机的庄严之感震慑了他的心灵。
动听的器乐之声回荡在殿堂的四壁,学者们或沉静或激昂的讲述着诸多的知识。庭院之中,少年少女们捧着刻有文字的泥板围坐在长者的身旁,平和地交流着。
所有声音在镂空屋顶透下的耀眼阳光中汇聚在一起,淹没了恩奇都与沙姆哈特心存的那一丁点偏见。
“…我还以为都是像埃安娜神苑那样戒律严明,约束诸多…”沙姆哈特愕然。
“因为埃利都的情况比较特殊,外乡的孩子。这里谨记着风神恩利尔与战神尼努尔塔的教导,同时也敬拜着伟大的歌者伊希穆德。”一名年迈的学者听到了沙姆哈特的低语,和蔼地上前解释道:“但主要还是祭祀水源与智慧之王埃阿神,所以相较其他的城市,自由一些。坚韧、勇敢、谦卑、奉献,这是四位神只的教诲。那么,你们来此,所为何事呢?”“呃、是这样的。”沙姆哈特把恩奇都往前推了推,“我从乌鲁克带着弟弟过来,希望他能在这里学习…”
“你好,为什么你的胡子那么长?”恩奇都直白地说出心中疑问。
“这是智慧的尺度。”老者笑眯眯地应道。
“但是,你没有头发。”
“这是光阴的年轮。”
“拥有很多知识,就会变成秃…”恩奇都说着,伸手摸了摸老人的光头。
“喂!恩奇都!”沙姆哈特慌忙捂住了恩奇都的嘴。
“哈哈哈哈…没关系没关系,”老者并没有生气,“真是个有趣的孩子,他要在这里学习的话,我会推荐一位年轻的导师来帮助他,年轻人在一起总是比较有活力。”说着,他扯着嗓子向楼顶喊了一声,“sig-ninda——!!!”
“是~~~~”一个清朗的嗓音应了声,便听见下楼的细碎跑动声。
“…甜、甜麦包?!”沙姆哈特汗颜,“该说他的父母太随便了吗还是…”
“因为我喜欢吃呀。”一名黑发少年微喘着来到了两人面前,温和地笑道,“你们好,我是西格宁德。”对于自己的名字,他坦然的仿佛在说别人的事一般。
他穿着一件宽松的细麻布白袍,漆黑的长发松松地扎成一束斜甩在肩前,幽黑的眸子温和地微眯着,一支篆刻泥板用的粗银针架在耳朵上。
单看外貌,他长的与恩奇都十分相似,且也似十五六的年纪。但气质上来说的话,此时的恩奇都给人的感觉更接近十一、二岁的孩童,而他却像是二十左右的青年人一般。
“恩奇都对吧?”西格宁德注视着恩奇都,玩味地挑眉,“今后,就由我来负责你学习上的事务。另外我们这里对于外出并没有特殊的限制。”
那双深邃的黑眸中,隐藏着别样的情绪。
像兄长对弟弟的呵护,又像父亲对孩子的期待,但更多的似是对报酬的渴望。
以此为起点,时代将迎来巨变,历史加快了脚步,将人推向风口浪尖。
那位于美索不达米亚北方的国家,也早已不再是一隅山城。
他们劈裂群峰,把连天的大道修。
他们将山岳削成了丰美的梯田,在岩盘上凿出清冽深井,把城邦高架千山之颠。并将矿石冶炼成钢铁,铸造锋镝。
这一天,飞舞着尘烟的大铁场上,举国的青壮年男人们聚在了一起。
无数锻炉喷薄着流火,金红炽热的铁水奔涌在锻冶台上。
基什之王恩梅巴拉盖手持一柄式样简朴,却坚韧锋利异常的剑,踞于高塔之上。
“基什之民—!!”他山风般沙哑浑厚的嗓音响起,“看吧,这就是托罗斯山的恩典!这就是我们唯一能仰仗之力!!人命本不由天定,被神所抛弃在这贫瘠山岭的我们,用这双人类的手办到了!看吧,这辉煌强盛之国!!”他瞎盲的双眼追逐着刺目的光芒,将手中象征荣耀的长剑向着塔下的人群奋力掷出,“让我们的脚步震摇美索不达米亚,让丰饶之地臣服于托罗斯山的威仪下,基什—前进!!!”
“KISH——ALIK!!!KISH——ALIK——!!!”
粗犷的男人们发出震天的呐喊,黑铁般坚实的肌肉爆发出澎湃的力量,向着剑坠下的方向发足狂奔,一时之间尘土飞扬如同风暴骤临。
恩梅巴拉盖的爱子,年少的阿伽王子亦在人群之中。
深棕色的瞳仁映着飞旋的剑,一种纯真而坚毅的期盼在眼底愈发明亮。
踞于高塔眺望着太阳的他的父亲,那枯槁的形骸似乎重新被力量所丰满。
——阿伽,有朝一日,若你加冕为王。你会成为基什的眼睛,成为她的佩剑。
——看吧,我们年轻的家园如此美丽,就像峰岭间升起的太阳。
——你,是否愿意像我一样,为她、为所有人而献出生命?
记忆的话语在心中回荡,少年向他所憧憬着的身影执着地伸出了手。
“我…愿意!!”阿伽呐喊着,拼尽全部的力量和勇气从拥挤奔跑的人群中向着那柄剑腾跃而起,将之稳稳地攥进了手中。
这一刻,大铁场上的男人们顿住了步伐,全部注视着他们年少的王子。
片刻之后,兴奋的欢呼与喝彩响彻基什的天空。
“耶——哈哈哈哈!!不愧是我们的王子!!”
“看啊!吾王!是阿伽得到了它!!”
“真是个了不起的年轻人!!”
人们由衷的赞叹,不只是对阿伽的肯定,也是对基什的未来的祝福。
一个崭新的强盛帝国,将从此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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