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恩特雷，过来。”黑暗中，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
站在门口的少年听到后，愣了下，走了过去，“怎么了，牧师。需要我...？”
“没什么事情，现在到藏书室了，你不是一直缠着我，要我给你书看吗？”
“你又不给我看！”少年鼓着气，大声地说了一句。黑暗中的人影在嘴前竖着手指，见状，少年立刻闭嘴。
“声音小点...你想让镇里人都听到吗？”人影显然很不悦，“我是在给你偷书看，不是带你抢东西的！”
“知...知道了”少年挠着脑袋，低着声音回答道。“原来今天是来拿书...”
“平常镇里神父要守着的，今天他们去城里参加晚会我才能帮你拿书。”男人挥了挥手“过来，给你这本。”
“谢...谢谢。”少年接过沉沉的一本书。“牧师，你今天就是这件事情吗？”
“不就是这陪着你个小屁孩来偷书吗，走走走，快回去了，晚了村里面人不打死我们两个。”男人从书架中又抽下一本书，然后推着小男孩到了窗前，把他背上，从二楼跳了下去，然后趁着黑暗，快速地跑出了镇里。
将少年放了下来，擦了擦汗，“你这个**仔子...缠了我一年...”
“喂，牧师，你为什么那么怕神父啊？”少年显然没有理睬牧师的牢骚。
“你管什么！”走在乡间路上，称作牧师的男人训斥道。“给你了书，别烦着我。”
“可是你们都是教...教士吧？你为什么不直接找他要呢？”男孩摸着书，好奇地问道。
“我跟那个神父不是同一派的...小子你又搞不懂。”牧师摇了摇头，然后看向手中的书，“好家伙...在禁书区看到了神的经典，布莱顿那家伙这么贴心地帮我搜集好了。”
“布莱顿不是神父的名字吗?哎呀，牧师，你就说嘛，你咋不跟神父凑一起呢？”少年一手抱着书，一手拍着牧师的背，“村里人说是你以前偷了别人的...”
“爬爬爬，我那和夫人是爱情，爱情懂不懂，怎么叫做偷了？而且村里人怎么给你这小子讲这个？”男人重重地拍了少年一下，“凯恩特雷，现在书也拿到了，以后别再来缠着我，自己多下地帮着你老爹干农活去！”
“好好好...”非常敷衍地回答。少年别过头去。但马上又转过头来 “牧师，你真的什么都知道吗？”
“至少对异**流和圣光教义很了解。”男人说道，“以后你这个小家伙看上哪个姑娘，我还能帮你们主持仪式。”
“就你那个老光棍？自从被神父打了一顿后就一直单身的你也配？我都和安娜牵过手了，你个三十的大叔还单着呢！”少年昂着头，“再说大家也都去找神父，谁来找你啊...”
“行行行了，别再扯了，书给你了，不是祈祷别找我。”男人吼道，“还有几十里路要走呢！妈的，不该帮你个小崽子的忙...”
“哈哈，牧师你还真生气了，果然和她们说的一样呢。”少年笑着说，“猜猜是谁说的？是希尔小姐说的哦...别过脸干什么，希尔小姐可喜欢你了！”
“那可别...希尔就是个魔鬼，我就是去至暗之狱也不会和她在一起的！”
......
第二天太阳刚起来时，两人终于赶到了村里。虽然半路有几只三阶野兽当道，在牧师的神术下并没有耽搁几分钟。
村口已经有一个人等着。仅仅是一眼，叫做凯恩特雷的少年就认出了她是谁，旁边黑着脸的牧师应当也一样。
女人站着，提着袋子，笑着看着两人。女人自然地留着棕色的短发，戴着项链，穿着一身昂贵的礼裙，和穿着破烂的凯恩特雷和着装死板的牧师形成了巨大反差。
“凯尔小弟弟，还有我亲爱的闵切哥哥♡”笑着说着，“你们怎么半夜昨晚起就不见了今天才回来？闵切我可担心你啦♡”
向着两人这边小跑来，凑近了的希尔小姐忙给黑着脸绷紧了身子的牧师拍了拍灰。“去镇上了吗？小心点...”
……
大概一年多后，一段时间里，凯恩特雷再没见到牧师。忙完了公耕地活儿的凯恩特雷试着去牧师家里找他，却没看到人。
他也去试着找了希尔小姐...但希尔小姐则是闭门不出。还不容易敲开了门，却只看到神色暗淡强作精神的希尔...她不像是几年前刚到村子的那个年轻有活力的贵族小姐，眼睛旁已经是重重的黑眼圈。
“闵切尔他有事去办...”
…
两天后，信使来到了他们村。一个令所有人都震惊的消息传来了。
在那个所有人都知道的，被誉为帝国之剑的钢心亲王领，发生了起义。
陆续不断的有消息消息传来，起义的规模越来越大。他们清一色地打着“红叶”那场二十七年前的旗号，拿着最劣质的武器与全帝国最精良的钢心铁卫和钢心铁骑作战。
不像是那种每年都在发生的起义，这场打着红叶之名的起义持续了一年多，直到各个领地的军队陆续开达以及王都直领的两万近卫军前来救场，这场战争才终于落下帷幕。
凯恩特雷并不是在村里知道这个消息的。他是在钢心亲王领的首府知道的。当时他正背着书，正准备趁着战乱发一笔横财——倒卖手中的一些村里的农产品，赚的不多也能缓解父亲的压力。
另外一个原因，则是听说希尔小姐去了钢心亲王领，去找闵切尔牧师了。虽然不愿意说，但这确实这也是一个原因。
但他不知道自己将看到什么。
直到三十七年后，在凯恩特山脉里面带着义军游击时，他也会记起，在那个肃杀的秋晚他所看到的那幕。
贵族们，仿佛失去了高高在上的样子，高举着手，或高声怒吼，或大声咒骂，或放声大笑，人挤着人，即使帽子掉了也毫不在意，那个仅能容下十万人的钢心圣荣广场挤满了至少十五万以上的人。
除去狂欢着的贵族，那形成深刻对比的，是一样挤在其中的，或捏紧拳头怒不敢言，或默默流泪，或握着他人的手，或低着头红了眼圈的，小商贩，进城的农民，工坊工人，乞丐，那些所谓的低贱者们。
一刹那间，凯恩特雷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因思念而憔悴的身影。他试图引起她——希尔小姐的注意，却失败了。他随着众人的目光，希尔小姐的目光看到广场的中央。
就在那里，由几千名皇家近卫军和百名骑士，还有几十名宗教裁判所的人看管着的地方。一个高高的台子架起了，就如同他曾听说过的遥远的一个地方用来活祭的金字塔那般。
上面是绞刑架。绞刑架立在那里，似乎累了。也应该，它在那里审判了一个上午了加中午了。
突然，随着一个声音，所有人都安静了。然后一刻间，贵族们以最大的声音，似乎发了疯一般嚎叫着。凯恩特雷向着前面挤去，看清楚了那里，穿着圣职服的裁判长亲自念着一份宣判书：
“以圣光之名，凭光典之义，坚吾信，裁异端！”
……
“其信有背，其名也恶，其行可憎，其罪当裁！”
……
“蛊我良民，害我圣国，污我荣教，宣彼异端！”
……
“乱尊卑之序，可杀！起红叶之名，可杀！”
……
“堕至暗之狱不恕其罪，杀污浊之身不宥其孽！今在此宣判！”
“红叶叛贼之首领，异端邪教之跟随者，纵火犯，杀人犯，叛教犯！”
……
“教唆属民的魔鬼，乱尊卑秩序的贼人！”
“伪神的拥护者，卡里的座前奴！”
……
“第九使徒的门生，悖逆天意的恶人！”
“当受火刑，以祭圣天！”
天空中，云聚了。暗了，就在裁判长念着的时候，雨也稀稀拉拉地下了起来。但没有人避雨，那些贵族小姐们则举起了华丽的伞挡雨。
但凯恩特雷却看见，希尔小姐，平常都被认为是贵族的她，今天不仅穿着简朴的黑衣，也没有打伞。就那样默默地淋着雨。
他看见她咬着唇，似乎在哭。
裁判长继续宣读着这冗长的裁决书。据说，自红叶起义之后这是第二长的一篇判决书。
“今有教宗秉谕，上有圣光庇佑，左有圣骑护刑，右有圣所行刑！”
就在那一刻，凯恩特雷突然感到一种死寂的感觉，他想要避开画面，不想听也不想看，但他最终听到了最后一句话。
“由神圣裁判所裁判长行刑，圣骑团长将罪人...”
“奥罗剌•路德维尔•闵切尔带上圣刑台！”
雨下大了，就在那一刻，雷雨交加。教宗释放了几个神术，没能让天空放晴。
一个瘦弱到了极点穿着破破烂烂的亚麻囚衣的人，拴着几十奇洛重的脚镣，手上拴着碗粗的铁链，脖子上也算上了粗粗的铁链，身上满是拷打的痕迹，右腿仿佛断了一般被拖着，脸上全是血和伤疤，头发乱乱的，很久没理了，散乱地遮住他的脸。
他就这样，被两个圣骑士与一个穿着华丽的圣骑士粗暴地拖上了刑台。
“奥罗剌•路德维尔•闵切尔，你这深渊的猪猡，可知罪！”
那个人影不肯跪着，圣骑士一剑砍下去，强迫着他跪了下去。他于是勉强抬起头来，然后过了一会儿……
“呸。你们这群…呃啊！”
圣骑士用剑柄狠狠地给他来了一击。
“上刑！不愿悔改之人只能迎接死亡！”裁判长大手一挥，圣骑士长举起那个瘦弱的人，用钉子将他……
一颗一颗地钉在了铁的十字架上，总共钉了十二颗。
裁判长走下台去，从教宗处接下火种，到台上来。然后念念有词，手持一本《光典》，将火种扔进了铁架下的麦秆堆里，倒上了一桶酒，一桶油，再叫旁边的圣骑士搬上来了柴。
火焰蚕食着男人的身体。男人却咬紧了牙关，不放出一点声音。
十几分钟过去了，那个瘦弱的身影应该再也不能承受火焰的折磨了。
他似乎认识到了这一点，松开了牙关，鼓了一口气，大声地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吼出：
“千年天国不应等待！要用暴力去夺得！圣者临人间非叫地上太平，而要让大地起刀兵！整个世界必须忍受一次大震荡；不敬圣光之伪信者垮台，而卑贱人当翻身！”
他停了下来，转过头来，好像看着希尔小姐，好像看着凯恩特雷，用尽最后一口气大声喊着：
“忏悔?决不！千年天国一定会实现！火不能征服我，未来的世界将会知道我的价值！”
火中，他断了气，却仍然睁着眼睛，似乎望着天，嘴唇还在颤动着，似乎在说那句，第一次红叶起义的首领在火中的话语：
“我的天主，我的天主！你为什么舍弃了我！”
凯恩特雷只能注视着他被烧死。凯恩特雷颤抖着，眼泪流了出来，似乎怀念着那个人陪伴着自己以前的十几年。那个如同自己父亲般的，对村里所有小孩都很好的，偶尔脾气暴躁的大叔。
“为什么啊，为什么啊，你不是牧师，不是神的侍从吗……”仿佛被欺骗了一般，凯恩特雷小声地哭着，说着。
……
晚上，人群终于散开了。圣骑士们仍然把守着闵切尔的尸体。在空荡荡的广场上，凯恩特雷看到，希尔小姐仍然站在那里，眼神空洞，望着闵切尔的尸体。
“希尔小姐...”
“我现在也是阿姨了……”惨淡地笑着，希尔仍然注视着闵切尔。
就这样，无言。终于，良久之后，希尔终于转过身来，拿出一本书来。
凯恩特雷认得到这本书。
“这就是他那天跟你一起去偷的书。现在他不在了，这本书就给你吧。”
凯恩特雷犹豫了一下，接过了那本书。
封面上简单地写着“圣光新义”作为标题。
翻开书，已经被翻的快烂了，里面夹着一张小纸条。凯恩特雷将它展开，里面这样写着。
“希尔：我失败了。我爱你，但因为我爱你，我便有勇气为千万有情人去战斗出一个千年的地上天国。”
“这本书就给凯尔那小子吧。”
“告诉他，他的牧师叔叔没法陪他吵闹，打架，一起偷书了。也没法为他主持婚礼了，也不能帮他追安娜那小姑娘了。”
“告诉他，根据圣光爱的要求，谁也不能高于别人，每人都是自由的，一切财产应当公有每人应按需分配。”
“就这些，希尔，好好活着，叫小鬼们为我复仇。”
“你的挚爱，闵切尔。愿红叶庇佑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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