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房间,发现少女已经换好衣服乖乖等在客厅中央的木桌旁。
基于诸多缘由,我的衣柜常年放着几件初中生的衣服,借给少女的是一件极其普通的混色连帽短袖T恤。如果忽略八只步足的话,眼前换去古典衣装的少女看起来就和普通初中生无异……当然,如果能让她改改那有些上了年纪的说话语气或许更像一些。
「啊,你回来啦……咦,好漂亮的盒子。」
看到抱着盒子的我,那双原本略带不安、漆黑圆润的眼睛,便突然有了精神般眨了几下,一边放出光芒一边牢牢盯住我……准确来说是我手中的盒子。
盛满食材的盒子犹如魔法宝箱——在饿肚子的人眼中大抵如此。
「……唔,嗯。」
也许是暖气开得过足的缘故,我感到喉咙有些干渴,以至于嗓音略带沙哑。
轻轻将三段食盒放在木桌上,我怀着会不会变成买椟还珠的担忧将外套挂好之后才转过身。
在她热切的视线下,我决定先打开盒子。
木盒本身留有天然木材的香味,打开最上层,映入眼帘的是铺在鲜绿箬叶上切薄的肉片,从色泽来看似乎还很新鲜。中间层则是豆腐香菇一类的配菜,不用说,最下层应该是调料和鸡蛋之类。
从食材到调料都无需客人费心,是这家店最方便的地方。
不过,问题在于——
「……你会做火锅吗?」
我犹豫了一会儿,郑重其事地发问。
让客人做菜自然毫无道理可言,但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别的办法。
「唔,火锅这种基础料理,会有人不会做吗。」
她像是感到奇怪般地看着我,然后凑到一旁盯着食材,满眼开心。
「哦哦,这个牛肉看起来非常好吃耶,豆腐也煎得恰到好处,表皮金黄酥脆。啊,快看这个十字刀花的香菇,非常对称耶!」
「……」
并没有人会在意香菇上的十字刀花对不对称。
我默然将食盒摆开,主动担起助手一职的织守则在一旁帮忙将食材二次分类。
「啊说起来,以前在新娘修行的时候就有学过制作料理,我的厨艺还算不错哦。」
她有些得意地说。
「新娘修行?学些什么?」
「嗯……礼仪、料理、扫除、洗衣、裁缝、家计管理,差不多是这些。」
新娘要学的东西是不是太多了一点……那个时代的新娘未免也太万能了。
不过有能的人就在眼前对我来说刚刚好。
「原来如此……其实是这样,我有个不情之请。」
虽然有些难以开口,我还是下定决心,从桌子下面捞出一个盒子推到她面前。
抱着盒子的织守,从满面茫然到疑惑地动手拆开盒子。看到被塑料薄膜包裹的酒精炉时,她一脸傻眼的表情。
「……这个炉子都没拆过耶?」
「没错,就是那种想要买来试试看冬天做炖菜结果完全没有机会使用只能放在角落里积灰的小型家电之一。」
「之一……也就是说还有其他的积灰家电……」
「……」
面对少女多少带有谴责意味的目光,我的视线不自觉地开始乱飘。
没错,因购物冲动而买下却没用过的电器还有很多,只不过它们都被藏在了平时不容易看到的地方或者被丢给了刀匠浪人和其他同僚。
「哎……算了啦。总而言之你是想让我帮忙做火锅吧?那就赶快来做吧。」
运气很好地,少女似乎不打算揪住这点不放,甚至开心地拍了拍手。
毫无由来地,那动作让我想起了敲贝壳的海獭……不,要说的话应该也是鼓掌的海狮。
「……好。」
我将那可爱的动作收入眼中,岿然不动地望向她。
结果被瞪了一眼。
「不是『好』吧,你也要帮忙。」
「帮忙?嗯,我是有此意。」
「你这不是完全没有动吗……你难道是完全不会做菜的那种人?」
「……咕。」
突然被戳中要害。
我认定做菜是一种没效率的事情,但没效率只针对自己,所以为了方便才以能量果冻代餐……虽然如此,虽然是这样,被指出完全不会做菜时还是会觉得有些丢人。
「……切菜我还是会的。」
「呜哇,原来真的不会做菜啊……」
我没有看错,她的眼中有淡淡的怜悯之色。
……这是什么诱导询问吗。
「不过很可惜,食材都是切好的,不需要再切啦。」
「……」
好想反驳,但总觉得那样会更加难看,我只好闷闷地收起想抗议的心情。
「好了好了,别不开心嘛,难得有这么好的食材,我们一起来做火锅吧。」
这么说着,她的脸上露出了开心又有些自得的笑容。
这回助手的职位被丢给了我。
我只好乖乖将大将之位留给少女,笨手笨脚地点燃炉子,之后又被命令去拿碗碟和筷子。
因为各种命令忙了一会儿,终于再次坐回桌边。
像是坐在吧台近距离观察做菜师傅的厨艺一般,我注视着少女,看她非常熟练地用长筷子夹着牛油涂抹锅底。牛油的香气微微散开之后,再用筷子轻轻夹起薄薄的牛肉片铺在锅底,撒上白糖。之后从加入酱油料酒汤料,到投放葱、豆腐、香菇、金针菇等配菜,看起来都是相当正统的关西风味寿喜锅制法。
「怎么样?」
在香味与弥漫的雾气之间,织守扬起眉得意地望向我,显得神气十足。
「……很厉害。」
我毫不吝啬夸奖,甚至想要为之鼓掌。
不论食材如何,她制作火锅的手法确实相当纯熟,是非常难得的家庭系料理法。
「哼哼,多夸夸我也没关系,虽然这只是基础中的基础,好了,给你。」
得意地说着,她将无菌蛋敲进碗里,把我的那一份递了过来。
我恭敬地接过,举起筷子夹住因炙烤而变得卷曲且略带焦香的牛肉,蘸上蛋液,迫不及待正要咬下这一口香滑软嫩的肉片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传来震动。
不好的预感。
『大家的黑客——Noise,堂堂登场!』
尖锐的电子音非常不看场合地响了起来。
『哇哈哈,YAE!我整理了新的杀人鬼特辑,要看看吗?来看吧!超有趣的!食人杀人,意识杀人……还有这个正义杀人!如果把这些家伙全部放在一个房间里,应该很好玩吧,嘻嘻。』
在这嘈杂的背景音下,我手中的筷子不由自主地停下了。
我和织守面面相觑。
憋了半晌,因为那带刺的眼神,我只好艰难地开口。
「……别在意,这个是手机闹铃。」
「会报这种危险东西的是哪门子的闹铃喔……」
同样停下筷子的织守,脸色也变得相当微妙。
我当然也知道这理由很蹩脚,毕竟听内容就知道那绝不是什么愉快的话题。
然而电子音还在若无其事地响着。
『咦,是没听过的声音?啊,初次见面,我是大家的黑客——Noise!叫我Noise,或者杂音(Zatsune)都可以喔!』
「啊,嗯……我是……织守。」
面对热情的电子音拘谨地予以回复,织守很明显地对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状况感到茫然。
『织守、织守啊,YAE,这个女孩子真可爱呢。』
「可、可爱……」
为何在这里脸红??
「别被骗了,她只是捕捉到了某个频率的声音,只要是那个频率就会被她评价为可爱,说白了就是盲人摸象。」
『真过分啊,我明明也是有眼睛的,看这320万像素的摄像头!……YAE,你差不多该把我换到新手机上了吧,这种翻盖古董机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吗?』
「当然有,老人机就是为了防止你这样的病毒扩散才准备的。」
『啧啧,把我当病毒可真过分耶。』
电子音不满地咂舌。
补充一句,不仅因为老人机,摄像头在不用时都会贴上贴纸,所以她根本识别不了人像。
「唔,是你的朋友吗……?」
听着我们的对话,织守疑惑地望向我,以及来自我口袋的声源。
『要说起来,应该是对手啦。』
「只是普通的孽缘。」
听着电子音得意洋洋地做出解释,我郑重其事地纠正她。
如果只用一个词来说明的话,孽缘一定是个好词,可能是最好的词,好的词是不会凋零的……大概。
『真冷淡啊,哭哭……但是说实话,孽缘这个词我也蛮中意啦。』
我早已习惯造作满分的假哭,虽说轻易认同是件好事,但我不想在不愉快的闲聊中进餐。
「不管你是怎么想的,Noise,听好了。杀人鬼也好,逃杀游戏也好,我都没有兴趣。另外我在吃饭,不要打扰我和客人共进晚餐,火锅都要错过最好吃的时机了。」
『什么什么,你的晚饭竟然不是能量果冻?!可恶,同为阴沉派黑客我不允许你如此现充!』
这电子音真有精神,甚至令人感到烦躁。
而且你哪里算阴沉派了,要分的话也是能量果冻派和杯面派。
「唔,感觉上还挺热闹,所以边打电话边吃也没关系吧。」
「不,这可不是在打电话。」
「咦……不是吗?」
织守瞪大眼睛盯着我,语气也变得有所迟疑。
「我要提醒你,你在对话的这个东西不是人类。」
「不、不是人类?!难、难道……」
旋即缩起脑袋,织守坐立不安地小声嘀咕。
自称神的使者也会害怕这种东西吗?
我将她的不安看在眼里,随即打断她的非科学猜想。
「是AI。」
「A……I……?」
跟着我复述了一遍,织守蹙起短短的眉头。
「人工智能,模拟人类思考的程式,你所看到的她的言行,或者看不到的她的思想,都是程序演算的结果。」
我将碗筷摆好,从口袋中拿出折叠手机,旋转屏幕固定在横屏的位置。
「而这家伙,就是留恋世间的人类的末路。」
屏幕之中的,是以模糊的像素点构成的卡通角色。
特征是鲜艳的钴紫色长辫,旧世代的MR眼镜和赤色围巾,黑色外套和短裙。
以她本人的说法,那是理想中的英雄装束。
『真严格啊,YAE。』
AI黑客——Noise,屏幕中的她坐在被电脑屏幕包围的椅子上,带着些许苦笑朝屏幕外挥手。
『呀,初次见面,小织守。』
「……啊。」
织守的反应很微妙,她睁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屏幕,连被称作小织守都没有出声抗议。
「是……卡通人物?」
『一般看到我这副模样都会这么想啦,不过不是喔,这只是虚拟形象一类的东西。严格来说,我应该是仅存于这个小小手机中的像素点,不,也许只是电子海洋中的数字。』
「也就是说……现在已经不是人类了吗?」
『嗯~如果说必须要有维持生命的容器才算人类的话,那我应该不是了吧。但是乐观一点,只要我主张自己是人类的话就还是人类,即使是AI也要懂得变通嘛。』
Noise的语气相当轻松。
相对的,织守紧抿嘴唇,她表情显得有些落寞。
「……可是,失去自己的身体,一定非常难过吧……」
我不禁叹了口气。
「向AI提出这种问题是得不到真实解答的……因为即使AI有悲伤的情绪,也是演算的结果。」
我平静地说着,这说法很快引起了Noise的不满。
『哎呀呀,说得这么笃定吗,YAE。AI是否拥有和人类一样的感情还是个谜。反向推论,人类的感情难道就不是大脑演算的结果吗?这个世界是否存在能够计算人类情感的公式,如果有的话,AI能不能通过计算变成人类——你难道没有思考过这些问题吗?』
翘着腿坐在椅子上的Noise侃侃而谈。
「……」
我沉默不语。
当然不是没有思考过,只是对无法论证的东西心存不信。
对于不信的东西,则会盖上盖子,尘封在心底。
凝视着屏幕正中央,织守轻轻皱起了眉。
「……公式?」
对织守来说也许是晦涩的名词,然而Noise没有解释。
那也许是基于『有问题就要解释实在太像机器人』而出做的反应,毕竟生前的她就是如此随性。
『再者,这个世界是不是真实存在还有待商榷,说不定大家都只是神经末梢连接着计算机的光秃秃大脑而已呢。』
「……缸中之脑的言论适可而止吧。」
『嘻嘻嘻,不是很有趣吗?大家都在玩的VR游戏也是差不多的原理吧。这么想的话,YAE,说不定连你在吃火锅这件事都是大脑被输入的信号而已喔。』
「……」
我下意识蹙起眉头。
虚拟和现实明明是两个正相反的词,却巧妙地融合在一起。没办法分辨的时候,就会产生挫败感,如果认清,就会产生虚无感。
无论哪一种,我都相当讨厌。
『哎呀,抱歉抱歉,我不是想让火锅变得难吃啦。』
也许是觉察到了沉默中的苦闷,Noise的脸上褪去玩笑的色彩。
『火锅……火锅喔,好怀念还有身体的时候,虽然基本都在吃杯面,但是偶尔吃到火锅都很开心呢。嗯~继续打扰你们也太不近人情了,那我晚点再来找你咯,YAE。』
「……晚点也不要来找我。」
我故意板起脸。
然而她却装作没听见,乐呵呵地朝织守挥手。
『掰啦,小织守,想我的时候随时可以叫我。』
「……随时都可以?」
『没错!只要用这部古董机按下555然后Enter,听到STANDING BY……』
「……暴露年龄也请适可而止。」
『哼哼,给健康管理助手取名TTIK的人可没资格说我。』
悠然自得地翘着脚,Noise随手抓到电脑桌旁的像素点阵构成的洋芋片袋子。
『YAE唷,记得连我的份一起,好好享受美味的火锅。』
「……」
屏幕中的鲜艳色彩一闪而过,变回了普通的待机界面。注视着逐渐变暗的屏幕,我默默合上手机,把它塞回口袋。
代替已经失去味觉的她享受美味火锅这种话,听起来很像挖苦。也许她作为AI并没有觉察到,或者,生前她那并不纤细的神经没法让她有这样的自觉。
不管哪种,我还是一样不懂如何应对那个随心所欲的人,无论是曾经活着的她,还是已经成为AI的她。
我无言地抬起头,发现正对面的织守同样以略带忧愁的表情看着我。
犹豫了一会儿,我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在我看来非常敷衍的话语。
「……不用在意她说的话,来吃火锅吧。」
「……唔,嗯。」
含糊地回应之后,织守乖巧地点了点头。
再次端起碗筷,心境却突然变得复杂。觉察到这一点,我们只是各自默默吃着碗里的菜,偶尔交换只言片语。
虽然进餐的氛围变得有些微妙,火锅很好吃的事实不会改变,以至于几乎没有留下剩菜。
吃完火锅收拾好碗筷,我端来泡好的热茶,放在织守面前。
「喔,多谢……真的不用我帮忙洗碗吗?」
「虽然有全能的新娘候补在我面前,但很遗憾,世间有洗碗机这种东西存在。」
「……你明明不怎么自己做饭,却买了那种方便的东西啊。」
「……」
总觉得这少女今天总在揭我的短。
「那,需不需要我帮你打扫一下房间?虽然不是报恩的鹤,而是报恩蜘蛛。」
「……有扫地机器人。」
「咕……新娘候补没有用武之地……」
她垂下头,用带着些许幽怨的表情看我。
「毕竟是方便的时代,如果觉得很闲就去看电视吧,困的话就去睡,床是铺好的。」
「嗯……嗯?等等,为什么故事的展开变成了我要睡这里?」
微微侧着头,织守仿佛愣住一般,停下了手中即将送到嘴边的茶杯。
她的问题当然相当在理。
「唔,你想想看,虽然不知道你要去哪里,但走夜路很不方便吧?」
「可我打算走夜路回去的,白天被看到会很麻烦。」
「那……那么,有要紧到必须赶快回去的程度吗?」
虽然我不打算强行挽留,但话说到这个份上,我觉得自己已经词穷了。
好在织守思考了一会儿,轻叹一声。
「……倒也不是。」
咝咝喝了一口热茶,她轻轻放下茶杯。
「什么时候回去都可以,反正也没有人在等我,只是我想回去罢了。」
虽然她故作平静,但从那双眼睛里明显可以看出寂寞的神色。
「你要回去的地方,是……故乡吗?」
「……是喔。」织守淡淡地说,「那里明明不再是我记忆中的样子……但我还是想要回去,毕竟我能回去的只有那里。」
曾经四海为家的我并不明白乡愁这种感情,对我来说,住在哪里都没什么区别。
尽管如此,少女脸上的落寞令我感到心中有股惆怅在盘旋。
那股惆怅满溢心中。
「那么就让我送你回去吧。」
我的态度轻描淡写,也许是想都没想就这么回答。
引出答案的条件很多,不加以考虑就脱口而出的状况对我而言少之又少。
到底有多少见,大概就和跳过命令符直接得到结果一样。
「……诶?真的……?可我的故乡在青森耶,开车都要很久的……」
对此有所觉察的织守不可思议地望向我。
「距离不是问题,开车至少比徒步快,而且可以降低你被人发现的风险。另外我很佩服你有徒步回到青森的觉悟……你是苦行僧吗?」
「才不是……呜。」她看起来有些为难,语气也变得吞吞吐吐,「可、可是啊……你看……」
「不会把你塞到后备箱的。」
「不、不是那个啦!你仔细想想,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帮我又没有什么好处……」
她抿紧双唇,越讲越小声,还不时用眼角偷偷瞥我,似乎颇有顾虑。
「好处……嗯,确实没考虑过。」
我歪着头一动不动,老老实实地回道。
「还是要好好考虑一下的对不对?想想看嘛,万一你到时候后悔……」
我对她像在反向推销的行为感到疑惑,那种说法就像我有很大几率会后悔一样。
但是我这么回答。
「不会。」
干脆简洁地。
「当我的内心浮现出要做某件事时,我的行动早就已经完成了。」
「……才没那么快。」
被瞪了。
看来她并没能懂这个玩笑。
我感到些许落寞,只好换回认真的表情。
「……没错,这只是修饰,我并不计较得失,损益和意义对我来说是一边倒的天秤,如果觉得有意义就会去做,反而言之,即使有好处而无意义,我也会拒绝。」
「……你的哲学真让人看不懂。」
她默默凝视着我,最终叹了口气。
「是很简单易懂的原则,不过必须声明一下,我手头还有些工作必须赶快完成,希望你能等我一周。」
这句话相当于半推半就地让她接受我的提议,对于这个提议,织守只是看了我一眼,便小声嘟囔。
「这个是没什么问题啦,反正用走的回去也要很久。」
这样的回答令我稍稍安下心来。
「等我工作结束就可以准备行李了,总之今晚就先住下吧。」
「住下是可以……但是,等一下……等一下啦,你有多余的床铺吧?」
她有所顾虑地瞥了一眼我身后的和室,那里姑且算是卧室。
「那个么,很可惜没有,不过我一般不睡这里所以没关系,你就睡我的床铺吧,寝具基本是全新的。」
「……不睡这里,你还有别人的地方可以睡喔?」
别人的地方……如果是别的地方还可以理解,别人的地方这种带刺的说法实在令人无法释怀。
注意到织守狐疑的目光,我明白了那句话的含义。
「嗯?抱歉,是我没解释清楚……我的意思是——我不睡觉也没问题。」
「不、不睡觉?!」
她的语调突然抬高,一脸你在说什么傻话的表情。
「虽然数量稀少,但世间有不用睡觉也能生存的人,比如我。」
我平静地说道,尽管如此,织守似乎还无法相信。
「……真的不睡觉?甚至不闭上眼睛休息一下?」
「想休息的话当然可以,不过只是休息,并不会进入睡眠,也不会做梦。」
「呜……好难以置信。」
她皱着短短的眉头,困惑地盯着我看,让我有种自己才是见世物小屋展品的错觉。
不过,听到我不睡觉,大多数人都会做出类似的反应,我已经习以为常。
「我就是这样的体质,你不必过于纠结。另外,我还有工作要做,有什么事叫我就好,困的话现在去睡也可以,要我帮你唱安眠曲吗?」
「我又不是小孩子……」
她闹别扭一般微微鼓起脸颊。
「那太好了,其实我不擅长唱歌。」
「……我说你啊……」
她抬头看我一眼,欲言又止,八只步足在榻榻米上有些不安地缩起。
那通常是问出什么麻烦问题的前兆,周围的空气流动如此述说。
我用眼角捕捉到她的动作,一颗心再次稍稍悬起。
「还有什么事吗?」
「你不会趁我睡觉的时候再跑去跳河之类的吧……」
微微扬起头,织守用充满忧虑的眼睛凝视着我,看上去非常在意我的反应。
而我只是轻轻摇头。
「明确地说……不会,至少暂时不会。我答应要把你送回故乡,不会食言。」
这样的回答似乎不能让她放下心来,她垂下肩,显得有些丧气。
「暂时不会而已吗……话说回来,你到底为什么要那么做?」
「没什么特别的,只是试试看什么是死而已。」
「哇,你这人,是不是有点……」
不太对劲。
她满脸写着这样的表情。
「也许你对我想要跳下去的理由还存在误解,我不是因为感情受挫或人生艰难一类的理由想要从桥上跳下去。」
我并不否定生存意志,但没有兴趣,也不在乎。
那绝非出于自我毁灭的愿望,这点必须明确。
我的心灵没有崩坏。
作为证据,我没有拨通那个电话,没有祈求恶意审判来搭救我。
归根结底,那终究——
「是因为更加浅薄、无聊的理由。」
我像是说给自己听一般,用低沉、无奈的语气毫不隐瞒地说出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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