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敬远方，一杯敬过往。”
李姬端起玻璃杯，里面橙色的液体被他一饮而尽。
门口停放的红色自行车还挂着水珠，三童穿过屋檐拐角顺势趴在车旁，凝溪小心翼翼的靠近，两只猫紧挨在一起。
又是一个如同往日一样平凡的夕阳。
文分收拾好碗筷，将身上的围裙取下，拿出随身携带的帕子擦了擦手。她发灰的头发被夕阳照的变了色，整个人像融入进夕阳中，渐渐融化。
福变找来一把木椅子，在门口坐下。她伸出手指，夕阳的光透过指缝流入眼里。太阳在遥远的地平线落下，只剩一道残阳。
渐渐的，神迹不再有光，只剩发红的天空。风有些凉，刚好吹散饭后的燥热。
羊圈里的牛羊发出几声懒惰的叫声，它们抬高下巴，朝外面望去。
黑夜，从远方弥漫开来。
火与黑交界的地方，汇聚成一片蓝色的海洋。
李姬靠着柱子，注视着夜晚的来临。
文分从他身后走来，站在他的身边，笑着看向他：“陛下，这不是个好时候吗?”
他回头，便看见文分脸上的笑。
他点点头，说：“是个好时候。”
随即，他便合上眼，念出了那句再熟悉不过的咒语。
烟花，在他们眼中绽开。
蓝色的，红色的，璀璨而耀眼。
在黑与红的交界中，烟花升起又落下。
李姬静静的看着，烟火的残光落下，接着又是一阵巨大的“嘭”的一声！
烟花再次绽开。
“人生，就如这烟花一般，转瞬即逝。”文分轻轻开口，像是哀叹一般说着。
“是么?”李姬垂眼，今天的夜晚，并没有如同烟花一般热闹，反而在它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寂静。
“陛下，”文分突然出声叫住他。
李姬回神，福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站在文分身旁，一直看着他。
他心中莫名生出一股不安，小心翼翼的开口问：“怎么了?”
“我们，”文分张开嘴，看着李姬茫然失措的脸色，想说的话语又咽下。
“没什么。”她摇摇头，脸上挂起笑容，看着不远处的烟花说：“今天的烟花真是漂亮呢。”
此时的李姬已经无法去认真欣赏烟花了，他心中强烈的不安感越来越明显。
眼前的景色突然像幻影一般，看不清真实。
突然，就变得如同泡沫一般。
“陛下你怎么了?”
李姬听见文分担忧声音，他顺着那个声音看去，文分满是皱纹的脸露出关切的神色。
文分皱起眉，伸手抓住他的肩膀：“陛下?”
李姬摇摇头，他的视野渐渐扭曲起来，并且越来越模糊不清。
“不——”李姬开口，双眼瞬间涌出泪水。
眼前的画面如潮水，充斥着他的整个大脑：
福变和文分托着一个巨大的巧克力蛋糕，在他眼前笑吟吟的。可是他根本不爱吃甜的。
“生日快乐！陛下！”
她们紧张的看着他吃下一口，目光一直注视着他。
“好吃。”他又违背了自己的意愿，对她们笑着说。
下一刻，周围都场景再次变化，文分露出一张满是面粉的脸，手里还端着一盘奇形怪状的饺子，好奇的问他：“陛下，这就是饺子吗?”
而李姬没有打击她，再次笑了，说：“是的，看起来很好吃。”
画面一转，福变不知何时在遥远的河流对岸。满是白头发的老人转过身，兴冲冲的看着他，说：“陛下，你又输了！”
此时李姬身上还是水，看来，他们在比试谁能跳过河流吧。
“是啊，那你想好要什么了吗?”他下意识说出这句话，就像是他们约定好的。
但他本应该问为什么，为什么她们会老的这么快。
“唔，”福变摸着下巴，似乎在沉思。接着她说：“我想要......陛下你永远快乐。”
一阵风吹过，李姬被迫合上眼，再次睁开时，便看见福变恢复了年轻的模样。
她还是那个纯真的少女，脸上的笑容是那样美好。
“陛下你一定要...笑着活下去啊。”
不知何时，文分站在对岸，站在福变身旁。
李姬愣愣的站在原地，接着他伸出一只手，想要挽留她们。
“不——别走。”他哽咽着声音，眼圈通红。
“陛下，”文分却笑着摇摇头，说：“还记得我们说过什么吗?”
“人总是要死的，这是命运。”
李姬流着泪，记忆模糊了那个白天，他不想面对的那一天。
年老的文分躺在床上，她的头发所剩无几，身体的各种器官都在衰竭。
“陛下，”
她伸出满是褶皱的手，抚摸着李姬的脸庞。
“还记得福变走的时候，我对你说的吗?”
李姬握住那只苍老粗糙的手，点点头。他的泪水已经在昨夜流干了。
“人死了，就像水落入水中。”文分的眼睛变得浑浊，却依旧温柔。她缓缓的说：“我和福变身为人类，是要面对这一刻的。我们的寿命在此结束。我们的命运在此终结。这个世界很大，但早已经没有人类。我从未对你说过不是么，陛下，我不想让你难过。也许你该好好去看看这个世界。”
她说着，又咳嗽起来，再看向李姬时，眼睛有些发红。
“至少这一次，我们度过了幸福的一生。”文分眯着眼，感激的看着李姬。
“别说了，”李姬看着她发红的眼睛，知道她其实很痛苦。
“我——”他还想说什么，却被文分打断。
“不行的，陛下，唯有这个，不行。”她还想说什么，喉咙又是一阵痛和痒。她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别说了。我也不说了。”李姬用另一只手擦了擦眼睛，小心翼翼的说到。
“我能再问一个问题么?”文分抬头看着他。她犹豫了好久，还是抬眼看着李姬，小心问道：“我们，算是家人吗?”
李姬握紧她温暖的手，点点头：“一直都是。一直都是！”他注视着文分，泪水止不住的流，嘴里重复着这句话。
文分的瞳孔早已经变成浅灰色，也许早已经看不见他。
文分听到他的回答，心满意足的合上眼。再次睁开时，她眼里的神情已经不同了。她不再畏惧死亡，甚至能够和它和平相处。
“我该走了。”文分摸着李姬的脸，似乎要用这种方式永远的记住他。她说：“好好活下去，陛下。”
话音落下，整个房间安静了。
很久很久，李姬跪在文分身旁，缓缓开口：“你们...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他听着自己说出的每一个字，是那么痛苦。
“所以，”
能不能，别离开我......
他祈求着。
身为神明的他在此祈求着。
“——不可以”
一个突兀的声音打破了幻境。那声音似男似女，又非男非女，让人听不真切。
幻境破碎，四周渐渐清晰起来。
这里是一片看不见尽头的花海，李姬跪在中间，略微修长的头发遮住他的半脸，看不见他此时的表情。
“身为世界的你，如果颠覆这个世界的规则，那么——你就会永远消失。”
那个声音似乎是从上面传来的，但李姬抬头看去，天空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星海。
“我们在这里。”
那个声音的主人显形，准确说，是两个人。
那两个人，有着李姬再熟悉不过的容貌。
“福变”嘴角带着笑，说：“过去了这么久，我们终于重生了。”
“文分”满意的点点头，赞同道：“是啊，这要感谢世界，如果不是他，我们是不会重新运转的。”
他们一个有着文分的脸庞，一个有着福变的脸庞。但他们的身体却很修长，足足有两米高，华丽诡异的服饰遮挡下根本看不出性别。
他们感叹完，又不约而同的看向李姬，那诡异的黑白双瞳仿佛直视着他的灵魂。
接着，他们同时开口：
“自然是运转世界的基础，我们与之息息相生。但世界终结，所有自然之物覆灭。新的生命诞生，却不属于这个世界。因为你，这个世界的规则才再次运转。我们乃是——”
“时间”
“死亡”
“而你——”他们居高临下的看着李姬，异口同声的说：则是我们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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