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的春天尤其短暂。
毕业论文和项目都已经提交，他正在准备托福的考试。
六月，海城的梅雨季节。
段云峥收到了墨本大学的offer，七月就要启程。
这小半年的段云峥完全换了个人，变得沉默寡言。
图书馆和教室成了他的常驻，有时候看到他是在学习，有的时候他只是怔松地望着窗外发呆。
段家已经脱离危险，周围的人都以为他是在家里遭遇变故之后一夕之间成长，金子若和萧燃也在准备读研事宜，三个人相聚的时间越来越少。
原本毕业典礼的那一天，海城下了一场多年罕见的特大暴雨，典礼被迫终止，改在一周之后。
暴雨的第二天艳阳高照，段云峥去看了苏好。
“好好，我来了。”
墓铭上是未被蒸干的雨水，上面附着了被雨水打落的绿色枝叶。
抬手摘掉，段云峥把枝叶拼凑成一个花环的形状，对着照片上的女孩笑了笑。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女孩格外满意这个花环，笑意更深了。
“想没想我？给你带了一束海芋花。”
洁白的花朵形似风铃，被风吹动的时候仿佛可以为他带去无声的想念。
他理解了那句话。
思念无声，却又震耳欲聋。
他恶劣地开着玩笑，“我马上就要去国外读书了，反正你也离开我了，不如我在国外谈上一百零八个女朋友好不好？”
潮湿的暖风吹过包裹花束的纸张，段云峥的眼里划过一丝水光。
“骗你的，只要你一个。”
“我爱你，苏好。”
照片上的女孩依旧满眼笑意，像是在给他回答。
毕业典礼上，段云峥带着学士帽站在人群中间，金子玉走过来递给他一束花。
段云峥接过花束，“新婚快乐子玉姐。”
因为苏好的去世，段云峥没有去参加那场婚礼，只是送去了礼物，不过后来听金子若说，办得很温馨。
大家都过得不错。
金子玉洒脱地甩了下头发，“谢了，澳洲那边还算比较宽松，读完就早点回来准备接你爸的班。”
她不敢提起苏好。
“知道了子玉姐，有时间和姐夫来澳洲玩，我招待。”
金子玉打量了一眼段云峥，“你从哪学来的场面话？”
金子若从一边跳出来，“走走走咱们去吃饭，萧燃都快饿死了！”
段云峥忍不住吐槽，“是你快饿死了吧，走吧，我请客。”
一把脱掉闷热的学士服，金子若搂住段云峥的肩膀。
“你放心，安心去读研，找苏好的家人交给我和萧燃。”
段云峥温和地笑了笑，道了谢。
一周之后段云峥坐上去往澳洲的飞机，准备起飞的时候，他从钱包里拿出那张照片，放在手里轻轻摩挲。
网银盛行的时代，他早就不用钱包了，只是为了这张照片特意买了一个。
他想起那个嘈杂的商场，他凶神恶煞地吓跑与她搭讪的男生，又语气不善地没收了这张照片。
照片上的姑娘毫无形象的吃着薯片，看样子是饿坏了。
他把照片放回原位，静静地闭上眼。
好好，我好想你。
——
四年后。
——
黄安子的研一已经结束，季维作为法学研究生却还在上课。
季维是个听话的保姆，对黄安子唯命是从，自从沈小桃把他厚重的刘海剪短之后，他一跃成为了新晋的校园男神。
黄安子本来就是校花，休学之后回来变成了轮椅人，一时间黄安子与季维形影不离的八卦传得风生水起。
上了大学的黄安子并不跋扈，所以故事的版本顶多就是“温柔少年守护半身不遂校花”。
黄安子逐渐对“半身不遂”这事忍无可忍，只能默默地开始复健，如今已经可以拄着拐杖慢慢走路了。
不过左腿落下的残疾让她走不长远，只能走一段歇一段。
她也从“半身不遂校花”变成了“瘸子校花”。
黄安子无奈，瘸子就瘸子吧，总比半身不遂强。
沈小桃履行承诺把黄安子的轮椅定制了粉红色，又把黄安子的拐杖做得五花八门。
就比如她今天的是百变小樱的魔法杖。
滨城的夏天不热，拄着拐杖走在大片的绿荫之中，这还是她第一次独自走这么远的路。
沈小桃毕业就去了沈家的公司上班，每天忙得头脚倒悬，打来电话抱怨。
“你说我一个学建筑的，我家是干安保的，早知道和你一起读研好了。”
“那你不继承家业了？”
“继承个屁，不是有我两个哥吗？”
沈小龙和沈小虎。
黄安子年轻不懂事的时候还嘲笑过他们兄妹三人草率的名字。
“成，那我早点工作早点养你。”
沈小桃的身边来了人，“我不跟你说了我这一堆事！晚上去接你一起吃饭！”
又是孤身一人。
不知不觉间，她走到了生物学院的教学楼。
沈小桃之前是从来不带她来这边的，不知道从哪听来的消息，说生物院的实验室里跑出来过一条蛇在路边朝人吐信子。
她好像也觉得累了。
坐在长椅上小憩一会，黄安子特意看了看身后，确定应该没有什么蛇会爬出来。
点燃一支烟之后，黄安子把拐杖放到一边，脊背挺直了一点。
毕竟是在外面，即使是抽根烟她也要风华绝代。
整理了一下褶皱的裙摆，黄安子轻轻地喷出一口烟雾。
烦啊，她最近梦到段云峥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她变回了原来的样子，明媚而恣意，但是心里总有缺失。
那段短暂又荒唐的感情里，究竟是谁驯服了谁，这是她琢磨不透的问题。
下午两点，萧燃端着杯子从实验室走出来，他唯独喜欢茶，即使金子若总是嘲笑他被老教授们同化了。
从早上到现在他一直在忙忙碌碌，现在终于得空，得赶紧去吃点东西。
滨城大学的昆虫学全国第一，在海城大学读研之后，萧燃到滨城读起了博士，专门研究节肢动物，主攻蝴蝶。
金子若完全不能理解，在群里@了段云峥。
“还读？劝劝萧燃，这傻儿子走火入魔了。”
段云峥看着三人的群若有所思，回复了一句，“想读就读。”
段云峥回国之后就被段荣派到世界各地磨练，动不动就失联，三个人的小群里消息越来越少，最后变成了萧燃和金子若一唱一和的两人相声。
他和金子若先开始一直在留意苏好家人的消息，后来也逐渐因为忙碌的生活淡忘了。
抻了个懒腰，萧燃喝了一口杯子里的茶，他见到了坐在长椅上抽烟的背影。
是个长发长裙的姑娘，旁边还放了一根...魔法杖？
cosplay？
但是不论她是什么，实验楼的门口永远禁止吸烟。
本着维护文明校园的原则，萧燃走到长椅面前。
“同学，你好，实验楼门口不能...”
姑娘抬起头来，对萧燃绽放出一个明媚的笑。
等等，这张脸？
苏好？
萧燃死死地盯着那张熟悉的脸，难以置信。
即使他只见过苏好一面，但是段云峥的手机屏保和钱包里的照片都是她，他不可能会认错。
万一只是长得一模一样呢？
像电影里演的那样？
这种事情可能发生吗？
她好像并不认识自己，是忘了还是根本没见过？
气氛沉默，温柔的海风抚过树叶沙沙作响。
萧燃盯着黄安子的脸移不开眼，眼神惊讶又执着。
黄安子看着眼前的男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总感觉在哪里见过。
不过大家都在一个学校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也没什么值得奇怪的。
看见他这种眼神盯着自己，黄安子也没什么不习惯的，在学校里像这样盯着自己看的男生还有很多。
她今天心情不好，忽然想恶劣地逗逗眼前的男生。
抖了抖手中的女士烟，黄安子故意笑得妩媚，“不能做什么？”
迅速地低下头，萧燃看着手中的杯子。
他很少跟女生有这么近距离的对话，况且黄安子的脸过于妖艳。
“不能抽烟。”
黄安子打量了一下萧燃的年龄和穿着，“你读研？”
“读博。”
黄安子的语调轻浮充满调侃，“哟，还是个学长。”
真是个妖精。
萧燃被烟味呛到，叹了口气再次劝说。
“把烟灭了，实验室附近不要吸烟。”
黄安子脸上的笑意更大了，“哦——是吗？”
抬手把半截烟蒂丢进萧燃的杯子里，萧燃马上惊愕地抬起头。
“你做什...”
黄安子把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搭在柔软的嘴唇上，“嘘，学长，这里人多，大喊大叫多不好。”
大部分的专业都放了暑假，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四周，萧燃根本不信黄安子的鬼话。
萧燃明显有点生气，“学校里不允许抽烟，你很没礼貌。”
黄安子微微眯眼，准备用魅力征服面前的男生。
“需要我向学长检讨吗？”
检讨？
萧燃好奇地看着黄安子，想看看她要怎么检讨。
“我检讨。”
黄安子故意清了清嗓子，笑容狡黠。
“如果我再抽烟，学长可以随便惩罚我，怎么样惩罚我...”
她故意顿了一顿。
“怎样惩罚我都可以。”
她的声音懒懒的，像是小钩子一样抓着人，微微上挑的狐狸眼看得萧燃心跳加快。
这哪里是检讨。
萧燃瞬间气血翻涌，“嗯...咳咳...”
这就是段云峥的快乐吗？
黄安子的手机传来嗡嗡地震动，是季维的消息。
“姐姐，我还要再忙一会，你先自己吃饭，乖乖的。”
眼看着黄安子收起了狐狸精的样，换上了一副贤妻良母的闺秀脸，萧燃觉得自己可以确定了。
这么会变脸的，一定是苏好。
黄安子摇了摇手机，“一起吃饭吗？”
萧燃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与黄安子保持对视，他不知道面前的妖精又要做什么。
黄安子友善地笑笑，“抱歉，你的杯子我赔你，陪我吃饭吧，我太孤单了。”
她的眼神好像有点悲伤。
她很孤单吗？
看着萧燃转身离去的背影，黄安子叹了一口气。
刚准备再点一支烟的时候，打火机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
黄安子看着两人握住的手，笑得意味深长。
萧燃面色微红地放开手，“我只是去倒脏水，别抽烟，我请你吃饭。”
他巴不得跟她一起去吃饭，段云峥当年差点为苏好疯了，他要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黄安子拄着拐杖站起来，指了指自己的腿解释，“不好意思，我是个瘸子，走得可能有点慢。”
瘸子。
萧燃的眼神幽深起来。
这不就是苏好吗？
她是不是不记得与自己的一面之缘了。
也对，这么多年过去了。
看着黄安子蹒跚而行的样子，萧燃居然产生了一丝诡异的怜悯，于是上前搀扶。
黄安子对陌生男人的气息有本能的抗拒，连忙保持距离，“没关系，我自己可以。”
萧燃讪讪地放开了手。
下午没什么事情了，所以萧燃驱车带着黄安子来到一处风景不错的餐厅。
看着坐在对面认真翻阅菜谱的黄安子，萧燃开始了试探。
“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黄安子抬起头笑笑，“黄安子，学长呢？”
改名字了吗？
“萧燃，火字旁的燃。”
“倒是不像，你挺安静的。”
对于自己名字的解读，萧燃不置可否。
“我是学昆虫的，你是学什么的？”
“建筑。”
“女生学建筑？”
黄安子觉得萧燃的问题未免太多了一点，但还是耐心回答。
“家里做建材的，学门技术好帮忙。”
黄安子的家世毕竟也不是什么秘密，所以她直接坦诚相告。
萧燃深深地看了一眼黄安子。
很好。
最后一个问题。
“你的腿是？”
把点餐的平板电脑放到一边，黄安子收起了笑容。
“车祸，大概五年前。”
全部对上了。
萧燃压制住内心的激动，因为不知道当时的苏好到底发生了什么，万一把人再次吓跑段云峥那边不好交差。
“点完了？”
“嗯，”黄安子把平板递给服务生又拿出钱包，“买单。”
萧燃马上阻止，“我来。”
把钞票递给服务生之后，黄安子对萧燃笑笑。
“是我拉着你吃饭，而且我不需要男生请我吃饭。”
萧燃有点受挫，但是也不生气。
毕竟金子若说过，漂亮的姑娘都很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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