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秋，凉风习习，吹响村口那颗老梧桐树，金黄的梧桐叶“沙沙”作响，偶或落下一两片，随着风缱绻飘至树下坐着的老妪脚旁，满地金黄。
老妪佝偻地坐着，弯曲着的脊背像是一张弓，满头银丝隐约能见斜插了根素银簪子，风一吹，银发后扬，露出满脸沧桑。
她坐在树下的老青石上，膝上端端正正放了个小竹篮，用碎花蓝布仔细盖着，不知里头放了些什么。
她的双目混沌，五丈开外便已是模糊一片，可却依旧直直望着村外的羊肠小道尽头处。
似乎是盯累了，她抬手，用皲裂的手指使劲揉了揉眼，低头瞥见膝上的竹篮，那满是褶皱的脸上忽而扬起一抹安心的笑意，嘴角深皱，露出了光秃秃的牙床。
伸手轻轻扫去了蓝布上的几片梧桐叶，又掖了掖布角，双手往里圈了圈竹篮，她复抬头，像块石头般定定地望向远处——那个模糊不清却又似乎充满了希望的拐角处。
她自出生起便在这梧桐村内，至今日整整五十七个年头，从未出村半步。
别人家到了她这个年纪早已是子孙满堂，可她却依旧孤身一人——她是个寡妇。
她与她家那口子成亲不过两月，他便被官府强行征军入了伍。她等啊等，没能等到他解甲归田，却等来了一纸黄卷，几两薄银。
不过，好在她有了儿子，她给他取名刘大，小名就唤阿大。用那几两薄银，再依着她自个儿还算过得去的女红，她终于将阿大养大成人，几乎熬坏了眼睛才凑够了盘缠，将他送出这个小小的、她呆了一辈子的梧桐村。
她还记得她送阿大出村那会，也像今日这般，深秋，梧桐老树沙沙响，衣袂翩飞。她踮着脚拍去阿大肩头落着的梧桐叶，含着满眼清泪，目送他拐进小道尽头。阿大那在尽头拐角处的最后一次回头，她记了三十年。
好在阿大是个孝顺的，每隔一年便写封家书给她个信儿。每回收到家书，她都要仔仔细细打扮一番，穿上那唯一拿得出手的得体衣裙，也一定要簪上那根粗糙的素银簪子，然后跨过好几条河，找村里唯一识字的周先生为她读信。
信里阿大说他去了大明国，靠着一张三寸不烂之舌谋了个好差事。她很欣慰，她将那些家书仔细收好，时刻带在身边。
早些年，她总见人就炫耀，炫耀阿大有出息，谋了个好差事，还时常给她捎些新鲜玩意，可三十年，村里那些人早就听厌了，都只当她魔怔，恨不得绕着她走。
再后来，她便也不理那些人了，只自己一遍遍地抚过那些阿大的亲笔家书，一字、一句，就像抚过阿大的眉眼。
她望着远处，手轻轻拍着膝上放着的小竹篮，就像拍着自个儿的心肝宝贝，秋风吹起鬓角的银发，隐约混着些许轻喃。
不知道阿大何时归乡？
阿大今年都四十了，也没听他提起是不是在外头娶了媳妇？娶媳妇啊，可万不能只挑着好看的，得仔细着挑个能生儿子的......
若是还未娶，这些年自己也物色了村里头几个闺女，长得水灵，手脚也勤快......
这么些年过去了，也不知道阿大长大了多少，我准备的那几套衣服也不知道他合不合身......
若是今日阿大能回来就好了，正好能试着穿穿......
不行不行，一会我得赶紧准备准备，去年一直舍不得吃的酱肉也得好生拾掇一下，小时候阿大可喜欢吃她做的酱肉了......
思及此，她咧着嘴摩挲着手掌，就像一刻也等不及了似的。
哎......怎么还不见影呢......
她使劲仰头，看向远处的小道尽头。
凉风依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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