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出生时,就生活在严格的家族体系中。
我是家里的长子,因此受到了严密的保护,而这种保护并不是说我身边保镖成群,关爱有加,恰恰相反,我活得隐姓埋名,低调无比,以至于我童年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共和国西南边陲一个叫“静边”的偏远小镇度过的。
身为燕京众多家族中的一席,我从小就对这个国家最为位高权重的七个家族多么峥嵘而波澜壮阔的中兴史了如指掌。甚至可以如数家珍地依次说出每一位家族的新生代继承人,或者说,未来的掌舵人。
颜,苏,杨,刘,柳,孔,梁,一字排开。其中:
苏家——苏靖柔。
杨家——杨光。
刘家——刘惜砚。
柳家——柳翰采。
孔家——孔宣明。
梁家——梁运晟。
而其中,颜家最为显赫。不同于其他家族以现任家主的长孙或者长孙女作为下一代继承人,颜家的继承人,名为颜卿,是家主颜肃部长的长外孙。也就是其长女颜青霓的长子。颜卿,被迫以母性——“颜”为姓,而非取其父姓,这样看似细小的改动,注定是意味深长的。
长外孙常常惹人非议,在众多家族的心中,必须是长子的长子也就是长孙才有资格登上家族继承人之位。而长外孙,按常理无疑是外戚的一部分,因而常常遭受家主的其余子女的后代排挤,认为其不配鸠占鹊巢,成为家族的一部分,这一点,我深有体会。
我的最讨厌的人,名为颜卿,他,是我的敌人,我恨之入骨的人。因为他,家妹不可能受此煎熬,成为我的挡箭牌。
但我却什么事都做不了,只能苟且偷生。
家妹名叫墨菲,人如其名,取自“灵偃蹇兮姣服,芳菲菲兮满堂”——她爱的楚辞。
顺带一提,我嘛,“墨出青松烟”,出自曹植的诗,寓意“写出一手好文章”,就这么随意。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后来,彭滢向我提及的一段往事,这也是为何,她会这么亲近我的一部分原因。
柳家的柳翰采,是彭滢的半个青梅竹马,也是她懵懂年幼的初恋。而柳翰采,与我墨青非常相似。至少是外在性格上,非常相似。
就像我以前解释过的,奶奶去世后,彭滢被迫回到彭家,同她的哥哥一样,接受来自母亲柳长娟的残酷魔鬼训练。按理来说,性格懦弱的彭滢在母亲施加的重重重压下似乎早就应该主动放弃琴艺这一条道路,但为何她却如此固执地坚持到了现在呢?原因很简单,曾有个温文尔雅的美少年,替我守护了她脆弱的童年。
柳翰采,确实当得上柳家的明日之星。
柳翰采与彭滢的缘分,始于一场家族聚会。那天,不信邪的柳长娟满脸阴沉地带着这个哭哭啼啼的娇小身影出现在一座古朴四合院里的那一刻,全场的目光就因此受到吸引,因为她的贸然出现在这个众人只敢小声谈论的严肃场合里实在是显得太聒噪了。
“滢滢安静!这里不是你撒泼的地方!”柳长娟恶狠狠地低声吼道。
在众人严厉如刀锥的目光中,只有众星拱月的柳翰采向她投来了关切的目光。
“这位姐姐请息怒,请恕在下有些好奇,这位小妹妹的委屈是从何而起呢?......。”
众人,包括柳家的老爷子和家主都了然地笑了,因为他们必然都以为柳翰采对这位霎那间不知所措母亲说的话,是出于收拢人心和展现自己的慈悲怜悯心态。但他们不知道的是,柳翰采说的这句话,没有掺杂半分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用意和城府。
所以,年幼的彭滢就这么对这位贵公子,产生了莫名的情愫和懵懂的好感。再后来,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柳翰采竟主动决定要和她保持联系。不知道在那时柳长娟欣喜若狂和彭滢破涕为笑的表情背后,究竟是有多少人对她们留下了猜忌和嫉妒的心眼呢?
......
“翰采哥哥......,我妈妈......她骂我死猪不怕开水烫......呜呜呜......我真的坚持不住了......是不是...应该...应该放弃了?”
“为什么要放弃?你告诉哥哥,为什么要放弃?”
“因为......因为妈妈说......我没有天分......注定不是这方面的料......。”
“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是吗?呵呵,那哥哥现在就把实话告诉你,你听好了!——你有着世界上所有人都无法企及的天赋,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选择放弃?哥哥的身边,也有不少其他热爱小提琴的女孩子,她们有着优厚的家庭,和昂贵的乐器,但她们依然做不到你的九牛一毛?为什么?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用心!她们只是看见我对你青睐有加,想要模仿你来接近我罢了。出于世俗心态来揣度高雅的艺术活动的伟大,只会显露自己的愚蠢和无知。你的母亲已经是这样的人,我不希望滢滢你,将来也变成这样让我唾弃的附庸风雅之人。坚持自己的本心!大胆去做自己热爱的事业!你记住了!没有任何一个人的梦想初心应当被唾弃和嘲笑!......。”
在她的印象里,这是柳翰采第一次冲她发火,同时,也是最后一次。
柳翰采出身名门,按理来说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应该与彭滢这样的“平凡”女孩相识的,所以,该来的还是会来的,就在那天,刚刚在一众对手之间杀出重围,夺得燕京市小提琴国际联赛的头筹的彭滢兴奋地举起奖杯要和同她的第二哥哥一同庆祝之时,却见他在一众长辈的默默授意安排之下,面无表情地牵起了另一个女孩的手。
是的,柳翰采很聪明,他深知自己今天的一切是怎么得来的。他自己没有勇气去反抗世俗的诘难和期待,只能选择接受长辈们的授意,这是唯一的一条路,他没得选。
可笑而讽刺的是,他偏偏知道自己曾经对彭滢说过的那些道理,但长大后,他还是忘掉了自己的初心,选择了家族赋予他的使命,不是作为一个独立的人的自己的人生道路。
在这一点上,大家都默契地选择了闭口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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