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落地帘缓缓降下，室内的灯光逐渐变得金黄而柔和起来，待室外光线彻底消失不见，洋洋的暖意顿时溢满了整间富丽堂皇的包厢。
“欸，不瞒您说，我还是第一次来这么高级的饭店，看了贵店这么多的精心布置，我还挺好奇一点事，现在餐饮服务业这一块都这么内卷了吗？连点菜都到了需要注重客人用餐品质，能精简就精简的地步了？”我注视着倩倩小姐姐推着一辆烛光晃晃的小餐车进入房间里来，感觉时机成熟，就抛出了早已准备好的问题。
“哈哈，墨小友，这当然不是了，你们之所以没有像在那些普通饭店拿着菜单一道菜一道菜地慢慢点，那是因为你们的闫姐姐已经给你们准备了最豪华的配置，这顿饭已经是本店最好的固定套餐，什么时候上什么菜，怎么上菜都是已经是我们店约定俗成的规矩。自然没有必要再浪费这个时间了......。”王明德话音刚落，又见阿姨笑眯眯地接过他的话头说：
“本来这些规矩不能轻易告诉别人，不过姐姐我可以偷偷透露给你一点——本店其余的包厢都是可以根据客人的要求自主决定这道菜要不要上，换成什么。但唯独‘凤雏清声’包间不行，因为这间包厢自始至终都只有一种规格，最尊贵的规格。嘻嘻嘻。”
“是吗......那就有些遗憾了。”我直勾勾地盯着小姐姐一盘一盘端上桌的美味佳肴。语气低沉，故作失望遗憾道。
“嗯？为什么？是觉得这桌菜缺失了什么吗？”我这冷不丁的一句顿时引起了桌上众人的警觉，也让王，马二人刀叉一顿，伸出了试探的目光。一直乖乖将双手放置在膝上的彭滢也不由得娇躯一震，飞速的转头瞥了我一眼。而阿姨的微表情则更为明显。她眯起了双眼，双手托腮，微笑着审视，打量着我。
“前菜的菜品非常丰富，有鱼子酱，鹅肝酱，熏鲑鱼，甚至还有我不太喜欢的焗蜗牛和鸡尾杯，但唯独少了一份非常经典的菜——三文鱼tartar，这样菜很符合我们中国人的口味，我还挺喜欢吃的，本来以为今天能再饱口福，但......好像没见到，呵呵呵。”我颇为无奈地耸了耸肩，弄得我自己都忍不住觉得我好像真的很遗憾似的，老实说，真欠揍哇。
听我这么一说，他们紧绷的神色立刻放松下来了，就像是放了气的气球。
“嗨！我还以为是你觉得我们点的菜不合你的胃口呢，让我好一阵担心呢。到头来原来是觉得少了一样头盘啊。这个好办，姐姐我马上就给你们点上。”阿姨一拍桌子，二话不说就按响了铃铛。
“倩倩，把菜单拿来，我们要加菜。”
话音刚落，门开了，小姐姐双手捧着一张古朴的单子走了进来。
“老板娘，我们的规矩不是这个包厢不是不让多点吗？怎么......。”小姐姐惊愕的将单子递给了阿姨，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她表情这么大的波动。不过还是逃不过阿姨右臂一摆，有些不耐烦地掐断了她的话。
“今天的客人特殊，要特殊对待。”
小姐姐被雷得不轻，但还是毕恭毕敬地走了，想必她很清楚什么东西该问，什么东西不该问。
“来，小朋友，我还真没想到你原来是一个这么懂行的人啊？那就好办了，你把要点的菜勾选一下吧，小滢滢也一起吧，还有什么要吃的，直接点就是了，没问题的。”她一手撑着脸颊，另一手指尖轻动，菜单就经彭滢之手来到了我的面前。我点头正应，但旋即双手一摊，愁眉苦脸地说：
“姐姐，我没有笔，怎么勾选啊，你们有带笔吗？能不能借我用用？”
气氛有些怪异。
“啊？哦......这个啊，抱歉啦，我身上没有带笔，哦不是，我说我这只钢笔已经没水了，我让倩倩再拿支笔来吧。”这时，她闻言恍然一惊，瞳孔骤缩，就像一只被蛇咬了一口的兔子，猛地扬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更是不知道将之前递纸，用餐时的优雅甩到了何处，前后对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于是，我知道自己彻底猜中了，于是便彻底将最后一丝疑虑抛弃掉，放下了十万个心。
“不用了，我直接出去找倩倩姐借支笔吧，或者......直接把菜告诉她，可能这样还方便一点。”我笑得灿烂，动手将单子卷了起来，随后起身拉开椅子，在彭滢忧心忡忡的目光下离开了房间，将她和凶神恶煞的伺机者暂时留在了一起。
我得快点了，不论是为了谁。我默念着，任由我大脑在不受控制地飞快地运转。而身躯则是向着隔壁的菜品准备室走去，那些珍贵的菜品就是从厨房暂时转移到这里来做端盘准备的，当然，由唯一的侍者倩倩小姐姐主持的工作地点。
“咚咚咚，倩倩姐你在吗？我来找你借个东西。”我很是礼貌的扣了三下室门，随后站定，果不其然，是她打开了门，带着小手套，口鼻部笼着一层挡唾沫的塑料口罩。
“客人怎么了？还有什么要求吗？”她摘下了口罩，还是那幅毫无波动的职业微笑表情。
“我只是替闫姐姐转告倩倩姐你，她需要换一支笔，之前的那支没墨水了。而且要店里另外那支一模一样的，待会我们要用。”我诚挚地说，平视迎上了她的眼。
她沉默了一小会，我仍是诚恳地与她对视着，丝毫不退。
“是吗？是她点名要的？”她目光炯炯有神，让人有种忍不下心说谎话的冲动。但区区小儿科对我无效。笑话，我那母上大人的眼睛可以完爆她十几条街。
“当然，至少她马上就要用来点菜了。”我无谓地耸耸肩。
“好吧，你稍等一下，我去取。”她默默地把口罩戴好，二话不说就从我身边离去，看着她走廊间的背影，我同样默默地说了声抱歉，骗了她。但我丝毫不后悔，因为她们骗了我。
不一会她就回来了，递给了我一支与阿姨胸袋里一模一样的繁复花纹鎏金钢笔。
“你拿去给老板娘吧”她小心翼翼地嘱咐着我，显然是相当不放心。
“放心啦，哦对了，还有就是，我们要还要一份三文鱼tartar，就不写在单子上了，一定要准备好哇。”我乐得起劲，顺手将笔揣进了裤兜，也嘱咐了她一句，礼尚往来，反正没有什么坏处。
她回了准备室，我埋头研究了一番笔，就果断回包厢了。
“回来啦，菜点好了吗？”见我走进门，阿姨和王，马二人热情的招呼我赶紧落座，我假意示意着，留了一只眼观察着彭滢，见她脸色有些苍白，顿时心疼不已。
“我是不是错过什么东西了，我走那会大家好像聊得很高兴。”我随口胡诌，却是实在笑不起来，待我坐好，我知道现在重头戏来了。
“没有没有没有，我们刚才只是在和滢滢妹妹聊自己有什么理想，用你们年轻人的话说，人没有理想，和咸鱼有什么区别？你说是不？”王明德放下了刀叉，用一旁的餐巾抹了抹嘴。马天行也是微笑着品尝桌上的浓汤，而我从始至终都在留心的阿姨，她伸了个懒腰，标志性地揉了揉左胸口，感叹这汤又烫又浓，口感像是在喝热可可。我见状赶紧端起碗也喝了一口，烫得我直拍裤腿，逗得他们哈哈大笑。
“哈哈哈。小弟弟，奶油汤不是这么喝的，你得这样......。对了！用小勺，哪有直接这样抱着碗喝的......哈哈哈。”阿姨乐得掩住了口，捉起小勺示意我要慢慢舀着喝。
“呵呵呵，晚辈受教了。”我歉意地挠了挠后脑勺，偷偷瞥了彭滢一眼。
“学习嘛，不仅局限于学校，无论是什么样的情况，吃饭也好，旅游也好，都会接触到新的见闻，这不，想必你又学到了一些新的用餐礼仪。”王明德逐渐收起了笑容，他伸出一根手指，像是教鞭一样挥舞着，用着一种非常认真而语重心长语气说：
“墨小友，你想一直这样学下去吗？我们可以教你更多更好的东西。”
“王叔叔的意思是？”我淡淡一笑，看着小勺搅动着的热汤中逐渐变形的自己的脸。
气氛凝固了，阿姨默不作声地舀着小碗，让汤水滴滴答答地流着。马天行斯文地叉起一小块鹅肝，但注意力从来就不在盘子里。
“既然小友你都问了，那我就挑明了说吧。你们的阶层，配不上你们的才华！”他端起鸡尾杯向我示意，独自抿了一口。
“墨小友，我刚刚从化丽那里了解到，你们上的学校，只是浅流市里，芸芸众校里的一所毫无亮点的普通高中吧。”他的眼神里，全是不带任何一点技巧的怜悯。
“浅流三中，恐怕......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学校吧。”我思忖着，一边则是品尝了一口美味的鲑鱼肉。
“那是因为你目前的思维，决定且限制了你的眼界。”他斩钉截铁道，语气坚决有力。
“浅流三中，确实是省内数一数二的重点高中，曾经为社会培养过许多人才，也出过不少知名如像彭灏那样的天才，但那又怎么样？叔叔我这人啊，说话比较直，说句不好听的。浅流市再厉害，能比得上省府华蓉市吗？浅流三中再是市内重点高中，能有省府顶级中学华蓉大学附中的师资力量强大吗？根本不可能，你们现在正在接受的教育模式，永远只是从第一梯队中学里实践，淘汰下来的落后模式。至少是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这种模式不会有一丁点改变，你和彭滢，都是浅流三中的学生，都是聪明的孩子，不可能连这最基础的一点都没有意识到吧......。”他墩的一下，稳稳地放下了酒杯，犹如法官一锤定音。震醒了懵懵懂懂的彭滢。
一针见血，现实得令人害怕，我无法反驳，不禁苦笑连连。
“但是，我们的教学条件就算再比不过人家，只要肯努力，也会有不输给他们的可观回报吧。”令我惊讶的是，身后久未出声的彭大菇凉终于忍不住抬起了委员长高傲的头颅，又一次鼓足了勇气，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我想也许只有在辩论桌上唇枪舌剑的战斗中，她才能真正找回从容的自己吧。但是，尽管如此，我也只能叹息于她的......同样不好听的两个词——浅薄。
“滢滢姑娘，你认为，有资格进入那些学校读书的少年少女们，他们所能依靠的，仅仅只有优异的师资力量吗？”果不其然，我就知道会听到这样反驳，甚至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尽管如此，我还是不寒而栗。不仅源于社会痛点之痒，更是源于少女幻灭之梦。
她不由得颤抖了一下，我很同情地看着不愿接受现实的她。
“对了，他们有‘关系’。”他微笑着道出实情，像一个把人从梦中浇醒的魔鬼。
“我们生在人的社会中，就要无条件地服从人的本性，这并非我们能所决定，而是基因。说白了，我们都是基因的奴隶，泡在贪欲的浓汤里。被灌输的，永远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八字真言。从我们降生在这个星球上，有太多的人还没有来得及向这个世界发出一声呜咽，就魂归高天。只有极少数的人，有幸被神明所亲吻，径直落在了芸芸众生一生都没法触及的蛋糕前。这公平吗？不公平，有办法吗？没办法......。”他终究是激动了，慷慨陈词滔滔不绝，让我们目瞪口呆。
“所以，你懂我的意思吗？”他期盼地看着我。
“孩子，你们两个，是前途无量的，我不希望让两颗星星，就此在我的世界里消失，如泥牛入海。”他痛心疾首。
“浅流三中不是适合你们生长的土壤，那里只有无边的学海，枯燥的题目，和老师的唾沫。真正适合你们的，是音乐！是思想的乐土！只有在那里，你们才能真正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世界上并不缺少一个平庸的医生，一个无耻的政客，一个忙碌的工程师，或是一个巧舌如簧的律师。缺少的，是一个能引发所有人的共鸣的艺术家！”
“我们的国家，无比重视工科，学术。我不否认它们对于建设国家的作用，但是，一个科技，社会都发展到了一定程度的文明，必然需要更高级的审美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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