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别处,如果你问别人,克利金是个什么地方,对方可能就会回答:啊,克利金啊,克利金是个好地方。你若问他究竟哪里好,他就会说:因为那里没有贵族和平民之分,大家都是一样的。
克利金国诞生不过百年,其都城沸蒙就建立在夏特约联城遗址上,据传建国者有十七人,他们称自己为新逻各斯主义者,其学派源头大概来自于第二纪元艾恩鲁特的逻各斯教派,两者都信奉理性和泛神论。克利金国内几乎没有官方设立的教堂,且官方也不鼓励信奉任何宗教,而唯一能够称得上宗教建筑的就是立在沸蒙都城中心的一座百米钢筑尖塔,塔中存放着一本被称为《本原规律经》的圣书,实际上它是一本来自第一纪元的数学指南,其内容深奥,但并不晦涩。本原规律经是克利金与新逻各斯派得以建立的基石。
达克仁夫妇住在沸蒙以北三十里远的一个庄园中,这里地处郊区,自然资源优渥,草原、耕地、山林与水源应有尽有,虽说克利金没有贵族平民之分,但不代表这里没有穷人和富人之分。达克仁夫妇所拥有的土地房产看起来并不像是一般人能够拥有的,他们就算只靠着收地租过日子,也比其他地方那些小贵族要富有得多。
哈维因给红鹰堡的信件中具体说明了伊芙要去的地方,也提到了达克仁这个姓氏,因此当车队来到沸蒙后,只需向当地人一打听,便能够得知达克仁夫妇所在的波云庄园的位置,甚至还有人十分积极地给他们带路,而且还是无偿的。
达克仁夫妇提前得知了此事,虽然还不清楚来者是谁,但听说是从红鹰堡远道而来,便在半路派人迎接他们。而等见到伊芙和众护卫时,却发现来的人一个都不认识,直到博文罗斯将哈维因的信件给两人看,这才让他们有了一点头绪。
茂奇是个颌下蓄须的中年大叔,个子不高,样子和蔼,而南芬则是个留着淡金色披肩短发的优雅妇人,两人站在一起,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外貌方面都很难猜想两者是同一个时代的人,更别提他们是一对夫妻。夫妇俩将来访者一同留了下来,让博文罗斯等人住下休息一段时日再走。两人中做决定的一般都是南芬,看样子,妻子的地位似乎要比丈夫高。
达克仁夫妇有一儿一女,儿子刚刚成年,还在都城读书,很少回家,而女儿上个月才刚满十岁,也是一头金发,长得像她母亲。
伊芙在来庄园的那天下午与达克仁夫妇单独聊了一阵子,刚聊没多久那只叫姬弦的鸟就不知从哪飞进了客厅里,落在伊芙的肩头,伊芙此时只穿了一件单衣,这只鸟落下时那尖锐的爪尖还掐得她肩头一疼。
“姬弦也跟来了吗?”茂奇见到这只火鸟,不禁有些惊喜,“我问你,现在究竟是什么状况?”在他们向伊芙打听哈维因的消息可对方却一问三不知的情况下,两人看到姬弦之后倒是松了一口气。
“哈维因现在走不开,所以托你们招呼一下这位姑娘……她叫伊芙。”
“那,伊芙是哈维因的……”南芬将伊芙的小手放在自己的掌心上,女性之间的亲昵是十分自然的,即便她还不清楚这个小姑娘的来历。
“是他的女儿。”姬弦说。
听到这个回答,达克仁夫妇均是瞪圆了眼睛,伊芙看着他们十分神似的表情,这才第一次确认这两人是实打实的夫妻。
“伊芙刚才说她是哈维因的妹妹,难道这姑娘那方面……”茂奇隐晦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伊芙看着他那小心翼翼的模样,没有分辩,反而尴尬地转过了头。但南芬却不打算放过她的丈夫,竟然从果盘里挑了一个最大的苹果朝他扔了过去,并骂了一句:“蠢货!”
“信她的,是我记错了,伊芙是哈维因的妹妹。”姬弦的话让在场的三人猝不及防,它只用了两句话就让这对夫妇如坠五里云雾,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说起来,伊芙的样貌很像伊葛兰,难道是伊葛兰和哈维因的女儿?”南芬拨开伊芙耳边的发丝,越看越觉得是这样。
“伊葛兰是曾经伊芙特罗娜用过的化名。”姬弦对伊芙小声解释道,它的鸟嘴几乎要伸进伊芙的耳朵里了。
“确实很像,伊葛兰不是去东陆了吗?”茂奇说,“伊芙果真是伊葛兰与哈维因的孩子?如果是的话时间上倒也说得通,伊芙,你今年多大了?”
伊芙有些茫然,她与姬弦对视了一眼,一人一鸟同时摇了摇头。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又问。
伊芙点了点头。
“这事还真是蹊跷。哈维因这个人……我很怀疑他是否真能照顾好一个孩子。”茂奇叹了口气,“但不管怎么样,至少我们夫妇还是有经验的。”
南芬听到丈夫的话,顿时高兴起来,她翻来覆去地瞧着伊芙的脸,仿佛是在看失散多年的亲骨肉一般,就连姬弦也有点受不了这女人的热情,从伊芙的肩膀跳到了一旁的沙发靠背上去了。
“像她,哪里都像,先不说哈维因了,你肯定是伊葛兰的女儿。”南芬得出了结论,既然她姓哈维因,又与他们一位旧交的样貌酷似,那想必就是他们的孩子,南芬越想越觉得靠谱,她为这两位旧识高兴,也越发觉得眼前的女孩惹人喜爱。
“你果真是他们的女儿吗?”南芬的声音近乎自语,她看着她,突然笑了起来,“伊芙,让我当你的干娘好不好?”
南芬的眼中满是兴奋,伊芙看着那张无法被拒绝的脸,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太好了……”她一把将伊芙拥进了怀里,分开后又盯着伊芙看,满眼都是爱意。
伊芙原本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容易动情的人,可此刻却觉得眼眶湿润,似乎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这感觉弄得她有些难为情,有些不知所措。这是一种久违的感动情绪,不知从何时起,这种情绪就已经随着成长逐渐被忘却。
南芬用指节轻轻拂去她眼角的泪花,自己却也变得热泪盈眶。
伊芙看着南芬,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并不是不易动情,只是因为很久都没有感受过这样不加掩饰的,一人独享的呵护。
她忽觉有些想家了,想母亲,想那个世界。在某一刻,突然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委屈感从她的胸膛中汹涌而出,冲破了孤独者那层漠然的面具,让她终于不再压抑自己的情绪,一时间泪如泉涌,她被南芬按着倚靠在她的怀里,被她轻轻拍着肩膀,真的就像哄小孩一样。
她虽然在哭,却不肯发出一点声音,连抽泣的声音都被极力控制着。
南芬与茂奇对视了一眼,都露出了担忧与伤感的神色。
伊芙哭了很久,哭累了就有了困意,那种因压力而诞生出的不安全感似乎就在这一哭之中随着那些从旧世界带来的负面情绪一同烟消云散了,她满脸泪痕,却终于心满意足了,她在某一刻甚至觉得庆幸:幸亏自己现在是个女孩子,可以放心大胆地在人前哭,没人会嫌弃她。
伊芙趴在南芬的腿上睡着了,在沙发上蜷着身子,像一只猫。茂奇拿了一条羊毛毯子轻轻盖在了她的身上,又在壁炉中添了点柴。
楼梯处传来若有若无的交谈声,楼下有时会传来鸟鸣或犬吠声,隔壁房门打开时发出合页的摩擦声,壁炉中柴禾的燃烧声……南芬轻抚伊芙的长发,哼唱着简单舒缓的民谣小调。不同的声音在耳边流淌,汇成涓涓细流,浇灌着她那近乎干涸的心田。曾经那心中的钟表不再如定时器般嘀嗒作响,城市噪音不再如洪钟贯耳般将她从睡梦中惊醒,她仿佛回到了童年时代——那个被他人庇护、对一切都毫无戒备心的时代。
博文罗斯他们在庄园中住了半个多月,一方面是由于庄园主和他的朋友们一次次的挽留,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伊芙。
很难说在经过日光谷之后,博文罗斯对伊芙究竟抱着一种怎样的感情,他在动作和话语中表现出了一种对上司或长辈的尊敬,可眼神中却藏不住那种爱慕者独有的眷恋之情——这一点,戈鲁西多是能看出来的,所以他才一直劝他不要逗留太久。他们是打算只住三五日的,可当伊芙换了一件淡绿色百褶长裙从庭院出现时,博文罗斯便说什么也不肯走了。
很难说,伊芙的出现究竟给了这个少年多大的影响,科雷格夫的性子是多情而冲动的,而若干年后,接管了红鹰堡事务的博文罗斯却与他的父亲截然不同,他沉稳而谦逊有礼,但却很少有人见他笑过。
到了最后,博文罗斯还是向伊芙告别了。
沸蒙城相对靠海,由于气候上的一些独特机制,使得这里的春季要比内陆城市来得更早。太阳温暖得让人想打盹,南芬的小女儿敏希现在手里拿着一个小皮球,她想将球抛向伊芙,却抛得不太准,而最后就是跟着球的方向绕着伊芙跑来跑去,一个人玩得十分起兴,有时球扔到了伊芙身边了,伊芙就将它抛回敏希那里。
伊芙坐在牧场栅栏附近的一条长椅上,只要天气好,她都会出来坐坐,有时看天,有时看牧场中的生物,或者带一本多图少字的书慢慢看,这些书基本都是敏希以前用来识字的。
茂奇虽然是庄园主,却很喜欢与雇来的人一起干农活、照顾动物,这边既有农田也有牧场,伊芙都去看过,但无论是植物还是动物,大部分伊芙都没怎么见过。
庄园里总有几个常客,都是茂奇的朋友,清一色的中老年大叔,有的是住在城里的商人,有的是其他庄园的主人,也有附近村落的猎人,还有一些不知身份的人,他们聚在一块要么谈论时事,要么是讨论酿酒和饮食,伊芙觉得这群人很有意思,时常便会跟着他们,好奇他们在干什么,有时看他们在马场修理马蹄或更换马掌,一看就是半天,有时看他们在用新品种的香料和啤酒花酿酒,又或者是看他们在院子里播种一小片茶叶或花的种子,久而久之,他们也就把伊芙也当成了小组的一份子、一个特殊成员。他们教她骑马,教她常用的跨鞍也教冷门的侧鞍,他们教她剑术,并非是现在流行的街斗无甲剑术,而是以保命为目的,既能对付人也能对付野兽,大体上说就是——什么有用教什么。他们发现伊芙似乎对什么都感兴趣,于是外出打猎时也带上她,一出门便是几天半个月,而每次茂奇都会因为这些事被妻子骂得抬不起头,但下次却依旧照常。南芬虽不会责骂伊芙,却总是用埋怨的眼神看她,弄得她也有些不好意思。
南芬对她的爱正如母亲对于孩子一般,是一种无条件的不求回报的爱,一个孩子可以坦然接受这种爱,但伊芙却自认不是个孩子,因而,这份伟大的爱让她些坐立难安,想回报却又做不到,她能想到的报答方式或许只有服从,做一个听话的孩子。南芬原本想将她培养成一个新时代的优秀女性,让她懂得打扮,让她学习诗和乐器,让她适应穿着各种裙子和高跟鞋走路——她竟都没表现出抗拒——人在生活中是处处充满着矛盾的,一种原则可能会因为另一种更重要、迫切的需求而被打破。就这样,伊芙在波云庄园中生活了将近五年,她一方面在为了南芬的淑女梦而倍受煎熬,而另一方面又在茂奇身边学到了很多手工与生存技能,在这样割裂的生活状态之下,她心里反倒有些怡然自得。
而哈维因一直都没有来找她。
达克仁夫妇的女儿敏希成长得很快,只用了几年时间就赶上了伊芙的身高,敏希将伊芙当做亲姐姐看待,但如果让外人来看,只从外表说敏希倒更像是姐姐。
伊芙并非没有成长,只是长得很慢,南芬曾在一处门廊木柱上为两个孩子画身高线,伊芙在刚来时有一米五七的身高,五年过去了,现在堪堪一米六。茂奇原本猜她有十四五岁的年纪,如果这样算的话现在应该早已成年,可看着她依旧幼小的模样,夫妇俩也拿不准了,既拿不准她的年纪,也拿不准她的身份,后来找了一个有名的大夫过来看,这位大夫摸了摸伊芙的颅骨与下巴,又反复检查了她的牙齿与指节,这才有了结论,说她其实是有一小部分类似精灵的血统,但他并不十分确信。
这个结论让南芬既喜且忧。喜的是伊芙并不会一辈子都是个矮个子,忧的是伊芙以后的幸福。
类人族群在这个世界上十分常见,至于其起源,则多少有些复杂,其中有可以溯源的趋同进化物种,有突然出现的神秘外来者,也有与人类同源的人科之下的其他属种,以及不同种族通婚或者变异而来的人属亚种。南芬所担心的是伊芙的生育问题,不同物种的通婚并不像说起来那样轻松,一是世俗教化上的阻碍,二是生活习性的不同,三是捉摸不透的隔离机制——生殖隔离的问题是无法调和的矛盾,层层的阻碍最终导致不同物种通婚的行为只能是昙花一现,无法结出果实,即便是诞下后代,那大概率也是畸形儿或者性别模糊的不育者。
“什么叫‘类似精灵的血统’?”南芬问大夫。
“这只是个谨慎的说法,这种案例太少见了,精灵能与新大陆雪莫种诞下后代,新大陆雪莫种能与羽地雪莫种诞下后代,而只有羽地雪莫种才能与人顺利诞下后代——人类不能直接与精灵繁育,或许人类和羽地雪莫人现在确实能够融洽相处,但另外两种却明显不能,所以我只能说她类似精灵,因为我实在不能确定这种事到底有多大的概率发生,我又不是博物学家。”
南芬听不太懂大夫的话,但她还是能听懂大夫的意思,意思就是说,伊芙是一个罕见的特例,不能以经验论之。
从此之后,南芬就会时不时隐晦地问她有没有出过血,起初伊芙还懂这是什么意思,可问得多了伊芙也就明白她到底是在问什么了,于是她自己也开始担心起来,而等看到敏希的初潮来临时,她真的开始慌了。
到后来,这件让伊芙担心不已的事终究还是没有发生,而南芬也逐渐想开了,她的担忧毕竟还有点早,如果伊芙真的有精灵的血统,那她的人生还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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