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歇尔的发动机在小区后门轰鸣。
沈蔗渊今天没有拄拐,坐上后座,手顺势扶上马歇尔的腰。
“几天不见又帅了马老师。”
“近朱者赤。”马歇尔扭过脖子,递给他一个头盔,“喏,戴好。抱紧我,我可不想骑到半路回头发现你人插在树上。”
此时正值黄昏,两人说笑着驶过湘江柏油马路,日落是一个庞大的拥抱,余晖从头顶洒下四溢流过车轮,如同金色喷泉与水心雕像。
而这边张乖崖正拉下妹妹寝室窗户上的帘子,感叹天黑。一会儿就是他们的社团节汇演了,本来是学校内部的演出,家长不让进的,江小侠给了她一套校服混进大门,非要拉她来看。
“还好你姐童颜未老,换作别人,你这小丫头别想得逞。”张乖崖捏了捏江小侠的脸,催促她快点化妆。
演出十点结束,张乖崖本来搬了床单睡袋过来铺在寝室阳台上,还用出色的忽悠能力和哄崽能力跟江小侠的一众室友打好了招呼,借来夏天的凉席垫在最底下,准备晚上宿管查寝的时候把阳台门一关,就躲在阳台上睡一夜。
这会儿张乖崖正躺在垫了层床单的凉席上发梦,揪着被子蜷得像个米虫。江小侠端着脸盆在厕所跟室友疯狂洗漱,还有五分钟就要吹哨了。
“明明在台上跳舞蹦来蹦去的是我,她却好像累得要死要活。”
“你姐真是奇怪的物种。”
正说着,宿管阿姨鬼步疾行推开了寝室的门,尖声鸡叫道:“张乖崖!你给我出来!”
江小侠惊恐得落盆而逃,钻进厕所隔间,拉开窗户用根晾衣杆戳戳旁边阳台上熟睡的老姐:“喂,宿管来了!”
张乖崖不适地翻身,晾衣杆刚好戳进鼻孔,瞬间把人惊醒。
“宿管来找你啦,快跑!”
“什么鬼,难道要我跳窗吗?不,我不。”
与此同时宿管拉开阳台门,将张乖崖逮了个正着。
“张乖崖,又是你!以前寄宿的时候在我手里落过多少把柄还记得吗,都毕业多少年的大姑娘了还这么不让人省心!”
哎哟……遇到以前的宿管了。张乖崖抱着脑袋认清天命,油嘴滑舌地把宿管从头夸到脚,还从枕头下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零食贿赂,都没能打动阿姨的铁石心肠。
“赶紧收拾收拾,卷铺盖走人吧。晚上学校领导来巡查了,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好的阿姨我错了。”
于是此刻张乖崖骑着小遛在温度骤降的马路上。
夜晚是一缕呼吸,吹得人满面风露。
鞠汩溺打来电话说会在家里等着你,你运气还真不算差呀。穿过两个红绿灯,张乖崖自言自语道。
一对飙车的男人从旁边疾驰而过,落下一个黑乎乎的不明物体。张乖崖低头捡起来,发现是一个头盔。再抬头那两人已经骑出好远了,不过还能看得见影子。张乖崖把头盔放进小遛前面的车篮,想着能追上的话就还给他们,追不上的话就是她的了。
张乖崖开到最大速度跟了他们一段,终于在前面发现了一个十字路口,要等红绿灯。他们停了下来,张乖崖用脚滑着小遛往前走几步,叫了一声。
“这个你们还要吗?”
后座的男人回了头,目光相接,叮——!
又遇到了。是相互盼望了好多天的那双眼睛呀。
沈蔗渊这回没戴口罩,嘴唇像被风切开的两瓣苹果,滑滑梯的高鼻梁,那双眼睛曾经像翅膀一样在张乖崖面前闪烁,如今她得见全貌惊喜地发现,这是一只小精灵,藏在银色山泉,但凡他注视着的地方,都会产生魔法。
哇……是这样的…呜哇。
“小姐,谢谢。”
这是他第二次叫他“小姐”,言语里多了些什么意味。沈蔗渊觉得这个词很好听才这么叫她的,但他要悄悄的。他得只让自己听出来才行,他很开心。
沈蔗渊正要接过头盔,一只手横空将他截住,拿过来直接扣他脸上。马歇尔“咳咳”两声:“Thankuyou'resosweetyou'resoniceyou'resokindbut!我弟最近毁容了,不能见人。”
沈蔗渊才反应过来马歇尔是怕他被认出,就听见张乖崖大方地说道:“我们认识的!”
马歇尔吓得一个激灵:“你们认识?!那你说,他叫什么?”
“不知道。”
——松了口气。这傻姑娘。
沈蔗渊推开头盔:“你的本子……”
“你捡到啦!”张乖崖眼睛忽闪,“在哪里呀?”
他的胸口,衣兜里那本小东西好像一粒火种正在燃烧。多少天他都没有离身,就是为了偶然相遇时能给她,就在身上。
就在身上。可是……
要怎么说服自己不让这场相遇结束。
“我我放在家了,到时候再、再给你好吗?”
他是在对自己问“好吗”。好吗好吗?好嘛!
你不行,你居然就这么欺骗人家。
好啊你说,这就给她了,以后还怎么见到她。
以后?你想啥以后?我说你这人……
“吴雾雾雾——”马歇尔一个发车,沈蔗渊差点栽下去。手忙脚乱地搂住马歇尔,回头看张乖崖,也顺着绿灯跟了上来。
“好!好好好!”张乖崖一面开车一面向他招手。
马歇尔放慢了点速度,让两人继续说话。但是两个人却都不说话了。
在夜空下两辆车你一前我一后像个崴了腿脚步不匀称的家伙,两只脚谁也不急着追上谁。最后他们都不讲话,只有笑了。
放在平时张乖崖是不会让沉默继续太久的,她是那么健谈的人。但是今天,她不知该说什么,他结巴起来真呆,呆到想让她学他的样子逗他玩。……这可不好!她于是就边骑车边看着他,等等看他说什么。她其实知道他什么都不会说。但是,该死的,她就想欺负他!
沈蔗渊先是见她一直看着自己,不敢相信,为显礼貌,就瞪大了眼睛,决眦入归鸟地看着她,还非含着笑意含而不露。几秒后转过头去,心想背了会儿身她应该不再看了吧,回——头——
……
、、、。
她怎么还看!
沈蔗渊瞬间觉得连自己搂着马歇尔的手都变得怪异起来。她的蜜而不语,分明是觉得他好玩,他随时可以被逗弄羞得说不出话来,她却偏不逗弄,他他、他又不傻!但是根本气不起来,张乖崖有一种天真的邪恶,被她这样看着,心里是澡池丢进个小黄鸭,泡泡飞涌,水雾散处溅给她一串再也藏不住的笑意。
张乖崖心想,他笑起来的虎牙真是五光十色,如同泡泡在浴霸灯下。七彩之牙……想到这个画面感她就笑了。但她的确这样认为。她从没见过这——么这么好看的虎牙。
真是,我作弄他干啥呀,搞得他朝我笑。现在又是谁想落荒而逃了。
张乖崖别过脸去,目光所及之处,路牌房屋却通通浮现出他的脸。
搞什么呀。
张乖崖决心快点骑回家,回头要跟他们说拜拜,又难以开口。他们好像是顺路的。邻居……这该死的缘分!
这么长一段路好像还是得说点什么。她想说什么。
你好帅!不不不神经病。这会儿他又有没有看我?回头、不回头、回头。
恰逢沈蔗渊转过来,目光不知第几次接上,又是笑意如此。
在夜色中他的温柔像山洪,震荡冲刷去她的从容。
“原来我们顺这么长一段路啊?”隔了好久马歇尔说道。
“嗯。”
“嗯。”
这俩人。奇怪。回都回得异口同声。
马歇尔也不关心,只要没认出他们就万事大吉,于是悠游地唱起rap,任两人在身后用交汇目光跳出圆舞曲。
空旷的街道上,午夜的车轮驶过井盖的声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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