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离得极近，一只手压住被角，一只手撑在她头的另一侧，整个人把她包围起来，连他的呼吸也和她的呼吸交缠起来。
“……”
樾樾姿瞪大了眼睛。
眼里带着些微的迷茫，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这是个什么状况。
裴亦却自己也愣了愣，而后少女身上特有的浅浅香味将他包围起来……目光落在她殷红的唇上，他喉结微动，眸色一下子深起来，里头好似有无数风雨涌动。
在失控的前一秒，他错开目光，若无其事地起身，不看已经僵住了的樾樾姿。
他有点儿不自然，但好在还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等等，好像本来就是什么都没发生啊。
他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缓缓回神的樾樾姿又是一通迷惑，眨了眨眼睛。
“我……我好像已经恢复了，裴亦大人，我能起来了吗？”
“废话，我给你用了囚纹和岭七，能不好吗？”活死人肉白骨的东西。
裴亦哼了一声，在樾樾姿恍然又惊恐的目光下道：“怎么，感动得要以身相许了么？”
樾樾姿自然是惊惧不已。
岭七和囚纹于她而言只不过是书籍上一种杳不可得的神物，珍贵程度不言而喻，眼下裴亦突然告诉她，这两种神物都用到了她身上，她一下子就慌了，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她配吗？
裴亦看着她哭丧着脸，不满道“你那什么表情？”让她以身相许就这么可怕吗？
两人完全不在一个频道，樾樾姿要哭不哭：“……裴亦大人，您看看这囚纹和岭七……还能从我身上拿回去吗？”
“……”这会裴亦实打实沉默了，好久才扶额道：“不能了，都变成渣渣被消化了。”顿了顿，他皱眉道：“你这是什么脑回路？”
樾樾姿心里泣血，她又没生命危险，充其量也就是当个百年千年的普通人而已，根本犯不着用这么名贵的药材……
裴亦快跟这孩子聊不下去了，“不是，你现在不应该注意力在感谢我吗？”
“……裴亦大人，您看我配吗？”
那可是囚纹和岭七，樾樾姿心里只觉得心疼死了，这种神药怎么就那么随便的用在了她身上呢？
裴亦微微眯了眯眼。
“你不配？”
“……”她也觉得呜呜呜。
“但我看来，你值得。”
——
樾樾姿的一种奇怪的自卑心理让裴亦颇有些在意，他跟樾樾姿仔细盘查了钤真家族的历史，钤真家族的历史人物有很多都是被称颂的大英雄，虽然现在有些没落了，但钤真仍然是充满强大的两个字，为什么到了樾樾姿这里，她却那样卑微呢？
钤真家族当值元纪界的时候，地位可不比九位游神低。
樾樾姿有些失神地听着裴亦的叙述，好像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小时候，舟渡有时候会突然冒出来给她带来各种好玩的东西，母亲和父亲都还健在……她过着小公主一样的生活。
她不是自卑……
只是……当发生那样的事情，看着母亲和姨姨就那样惨死在自己面前，自己却无能为力，引以为傲的所谓“天才”一般的天赋却什么用都没有，甚至还要带着母亲的托付好好活下去……
“所以，你不需要觉得自己配不配，你是钤真家族的继承人，只要你愿意，樾樾姿，你值得一切。”
樾樾姿低下头，紧抿嘴唇，没有听出裴亦话里似乎隐隐约约的深意。
停顿了一会儿，裴亦继续道：“你不需要把你的姿态放得那么低，那是一种对钤真两个字的侮辱，樾樾姿，我不希望你这样。”
樾樾姿心里有几分酸涩，她不愿意跟裴亦说自己心里的难受，可是听到裴亦这样说自己，她也有几分难以言喻的难受感。
许久，她闷闷的点头：“知道了。”
裴亦这才嗯了一声。
这才乖嘛。
“谢谢你啊，裴亦大人。”她仰头，笑容有几分勉强。
裴亦皱皱眉，伸手掐了掐她的脸蛋：“说了无数次了，就叫我裴亦就行，你怎么就这么屡教不改呢？啊？”
屡教不改……
樾樾姿挣开他的手，散落的头发遮住了耳根微红，她避开裴亦似乎恨铁不成钢的目光，低声道：“……这是……这是不能逾越的……”
不能逾越，不然就会一发不可收拾……
“你说什么？”裴亦没听清。
樾樾姿惊醒一样摇头：“我没说什么，没说什么——”
裴亦懒得再管她，给她打开了一盒蛋糕：“你先凑合吃吧，我这里没热的食物。”
反正樾樾姿挺喜欢吃甜品的。
等樾樾姿吃完甜品，艾熙弥和元稚就来了。樾樾姿正准备下床扔垃圾，就看到一个熟悉又漂亮的女孩出现在自己面前。
这个女孩她太熟悉了。
小时候母亲让她看过她的画像，也跟她讲过她的故事。元纪界第一只莽兽是她斩杀的，元纪界蛮荒时代的结束是因为她的变革……乃至于近代那个实力可怕的叛徒，也是她亲手押进混沌源的……
那是一个充满了传奇，却依旧一身清冷的神。
水异人，第一游神，艾熙家族最后一位传承人，艾熙弥。
樾樾姿瞪大眼睛，揉了揉眼睛又倒吸了一口气，直到艾熙弥同裴亦说话，她才确定这不是梦。
还有什么比见到自己的偶像更让人激动的呢？
“就是她了？”
裴亦点点头：“钤真樾樾姿，钤真家族第十五代继承人。你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她吧，我和元稚现在去她那里探探情况。”
艾熙弥不赞成地摇头：“不急着一会儿，待会儿一起去。”
如果真的有裴亦描述得那么强大可怕，那么这个咒法想必也很古怪，他们两个过去她还有点儿不放心。
裴亦无奈：“弥子，你也太看不起我们了吧？”
元稚也有些不赞成：“我们去就行了，你在这里好好待着。”
艾熙弥蹙眉，是她投鼠忌器了吗？
想到尉昼……她坚持道：“一起去，小心为上。”
“……好吧好吧，拗不过你。”
“你好，我是艾熙弥，你唤我弥子就可以了。”艾熙弥冷着脸，一幅公事公办的模样。她仔细问了许多的细节，原本还沉浸在欣喜中的樾樾姿不得不集中注意力来回忆一切，有些记不太清楚，有些则记得很清楚。
“介意我探查一下你现在身体的情况吗？”
“……不，不介意的。”
艾熙弥伸出手来。
樾樾姿眨了眨眼，看着这双手。
舟渡跟她说过，第一游神艾熙弥比任何人更加像是神，因为她的冷漠和不近人情，不像其他人那样，她总是为了元纪界付出一切，却从来不和他们打交道，平时也是那种冷冷清清的。
舟渡说，可能神选定她的时候，就看中了她那种清冷和疏离。艾熙弥会保持着那种冰冷而不膈应的距离感，不像是裴亦那样。
如今终于见面了，樾樾姿终于理解了舟渡姨姨的话的意思了。她深呼一口气，把自己的崇拜和欢喜放进肚子里，微微一笑，把自己的手放上去。
艾熙弥的手没有预想中的那样冰凉，相反，有些温热，柔软极了。一触及她的肌肤，就好像触摸到一块圆润温热的脂玉。
一丝温凉的力量不急不缓通过手心的灵脉探进身体里，樾樾姿放松心情，尽量不干扰这丝力量。
没多久，艾熙弥微微蹙眉收回了这丝力量。“你恢复得……很好。”她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裴亦，裴亦面露尴尬，摸了摸鼻子，错开目光。
“灵力枯竭恐怕是想更加完整地剥离你的图腾。”艾熙弥冷声道，“所以不敢伤你灵脉分毫。”
“那……她岂不是很危险，一次不成，说不准会有第二三四次……”
艾熙弥沉吟片刻：“这个咒法我没记错的话是禁术之一，绕是我，也需要许久才能脱身。”她抬头看向樾樾姿，肯定道：“你能脱离它的控制，证明你有很强的能力，钤真樾樾姿，好好修炼，我相信，你的强大指日可待。”
这话让樾樾姿愣了一下。
她的确很有天赋，很多咒法，很多枯燥的修炼方式，对她都不是难事，但是变故这么多，让她渐渐失去了自我，不再相信自己了。
可是艾熙弥总不会骗人吧。
她可是第一游神啊……
她定定的看了艾熙弥好久，最后抿了抿嘴，好看的眼里迸发出许久不见的斗志来：“谢谢弥子大人，我会……我会努力的！”
被忽视的裴亦：……
他苦口婆心说了那么多她就敷衍一句知道了，艾熙弥一来说一句她就跟打了鸡血一样……
不过看到樾樾姿自信又充满了斗志的眸子，裴亦忍不住垂眸笑了笑。
这丫头。
“现在我们要过去看看吗？”
许久没说话的元稚开口道：“……这个咒法很难维持，照樾樾姿所说，那人他是已经离开了，就留下了这个咒法，而且还能掩饰咒法的存在。这个人的强大程度恐怕……”
他抬头看向艾熙弥，后者也蹙起眉毛来，似乎也在思考这件事情。
“如果有这么强大的恶灵存在，怎么可能以前一点察觉都没有？”
“不是恶灵，恶灵不可能会有这么强大的隐秘能力……我们恐怕弄错了方向。”元稚沉思着摇了摇头：“眼下这个情况，并不能否认有大家族的人有了自己的心思，或许他们早就不再满意在人间的躲躲藏藏的日子了。可能图腾的事情，就是他们所为，而恶灵不过成了他们的幌子。”
话说出来，余光瞥到脸色一下子有些难堪的樾樾姿，元稚知道自己失言，便冲樾樾姿点点头，后者抿了抿嘴，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来。
裴亦也愣了一下，他们不是没有想过这个情况，只不过……都不愿意提出来而已。
“以往五大家族互相制约，可是现在大家已经没有了这种联系和制约，这几大家族到底发展成什么样子，我们也无法得知。”他们只关注恶灵对人类的影响，以为终究元纪界的人是不会破坏神给的二次平衡的。
“或许消失的恶灵就是隐匿在我们的人之间，他们不必再在人类身上吞噬那点可怜的恶念，而是驱使着我们的人去创造错误……”
艾熙弥冷不丁抬头，目光定定地看着说话的裴亦：“创造错误还是，创造另一个元纪界？”
“弥子——”
元稚微微蹙眉，下一瞬，手指微动，异域从脚底展开，将三人包围在了灰白色没有边界的空间里。他轻轻蹙眉，“图腾创造空间的可行性不得而知，但是必须剥离生命纹得到其中的力量本来就是违背天道的事情，何况还是剥离图腾这样的事情，弥子，你不会不懂的。”
艾熙弥沉默了。
裴亦也感觉到现在的艾熙弥好像有些奇奇怪怪，以前倘若是有些清冷和不近人情，但至少从来不会钻牛角尖的。他观察着艾熙弥的表情，但是没有任何收获，只能道：“的确。所以倘若恶灵们影响五大家族的人，他们一旦合作，产生的恐怖影响是我们无法想象的，神会发怒的，弥子。”
“……”艾熙弥垂眸不语。
元稚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看向裴亦：“所以……或许现在我们有了另外的方向——五大家族的隐居地，至少要找到掌权者。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够确保他们没有异心。”
裴亦仔细想了想，认同地点了点头。抬头看到艾熙弥似乎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弥子，你觉得有什么不妥么？”
艾熙弥闭了闭眼，深呼一口气，吐出两个字来：“神族。”她睁开眼，一双杏眼里的黑像是化不开的浓墨：“神木一族和神兽一族也出问题了。”
三人都沉默了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裴亦的错觉，他看着身旁的同伴，颇有一种大厦将倾的感觉。但是三尺之冰，非一日之寒，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其他事情没了掌控的？
——是弥子在千年前杀死那个帝王开始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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