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唐潜按时到了服装设计系一班的教室。
“……大家好，我是来自纳法尼亚大公国的加拉夏。”
在这个不早不晚的时间转校虽然很奇怪，但是既然班上的同学都注意到了他略带卷曲的亚麻色的头发以及他的国籍和名字，也就了然这是怎么回事了。虽说是还有不到三个月也需要跟一般的学生一起参加期末考试，但是……既然是通过【特别渠道】而来的人，无论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似乎都能合理解释了。
“呜哇……”
“啧……”
有点意外，唐潜注意到班里的同学看自己的表情都比较排斥。虽然他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转过来”毫无疑问会给其他备考的学生带来麻烦，但是……人既然最后生命只能属于自己，能伴随自己并且一起走进坟墓的也只有自己。这种程度的自私还算不得缺点吧……难不成是因为自己是外国人？也不对啊，唐潜在讲台上看下面看得很明显，班上近乎半数的学生头发都不是黑色或者深褐色的，如果这个学校也没有同意学生可以染发的话，那至少说明这个班里，自己并不是【唯一的】外国人才对。
第一堂课并不是班主任小颜老师的课，她任教的科目只是近现代的设计史。就是个平时像听故事一样听听，课后背一背，考试随随便便就能考八十分的偏文科的科目。想考满分很困难，那恐怕是天天花几个小时背书都未必能做到的；但是同样，想考不及格也很困难，毕竟在座的人都是学设计的，看见一只耳朵的自画像都知道是梵高，看见一堆红黄蓝纯色的长方形色块也知道是蒙德里安，看见格尔尼卡也知道是毕加索——
任课老师是个棕色头发的高个子女性，穿着普通的白色衬衣和普通的黑色长裤，恰到好处地显现出她的身材来。虽然比较瘦，但是还不至于是搓衣板。年纪看不出来也不方便说，但是肯定比在场的学生中的每一个人都要年长吧。虽然是被小颜老师拜托了在上课之前带他一起来，但是……她好像对班上多出来一个外国的学生并不十分在意，连自我介绍都是唐潜自己做的。
就好像是——在一旁看戏一样。
“……看来，设计系里最后一个没有特殊名额的班级也沦陷了呢。”
坐在教室前排的一个褐色头发、戴着黑框眼镜的女生不冷不热地说着。从她的口音唐潜也能听出来，这家伙肯定是最近两年才学的普通话。
——唐潜没想到自己上课的第一天就被同班的同学来了个下马威。他试探性地看向了一旁的任课老师，但是后者却对此没有丝毫反应，好像在她的课上学生可以随意发言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意外的是，她看着唐潜的眼神似乎是那种饶有兴致的样子——就好像……在期待他会有什么反应一样。
“……这位同学，请问我有招惹过你吗？”
不光是班上的其他人，那个女生似乎也没想到唐潜居然会当面问出来，脸上微微有些诧异，但是很快镇定了下来。
“——你似乎还没有意识到，像你这种【特殊名额】的学生会有多麻烦。”
“……我不明白。”
那个女生似乎觉得坐在座位上跟站在讲台上的人对话脖子会很难受，而且有一种不得不仰视对方的感觉让她很不舒服，索性呼啦一下站了起来，处在一个能和唐潜处在一个海拔层级的位置展开对话。
“像你这种【特殊名额】的学生，去什么美术系音乐系就好了，反正你们已经要什么有什么，要财富要学历要知识都有了，学校开放特殊名额吸引你们也是为了吸引资金——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但是只要你们不违反校规，我也不说什么。反正你们来这里也只是为了陶冶情操，对你们来说，在这里上课才是‘业余活动’吧——”
唐潜怔怔地看着她，听着她单方向地说着。
他自己何尝不是这么想过——尤其是自己在金剪刀大赛上落选之后。
“……那都无所谓。但是，你特意来设计系，就不仅仅是‘业余活动’了——你知不知道，即使没有经过正统的学习，只要一个人有足够的财富、名气……说得过分一点，有足够的‘流量’——那么这个人设计出来的东西即使是一团垃圾也一定会有人买账。你真的觉得华胄人都是面孔粗糙、眼角上翘的小眼睛吗？你真的觉得一个六岁的孩子所谓设计出来的东西应该有上千万元的商业价值吗？——这都是你们这些人和背后的集团炒作出来的！”
女生越说越激动，脸上也微微地涨红了。
“……我不否认你说的这些。但是，这和你说的‘麻烦’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啊……因为垃圾被占据眼球的次数多了，一般的设计系学生生存的空间就没有了。”她轻轻地说着，眼睑也微微地垂了下去。
唐潜如坠冰窟，呆呆地站在了原地。
这可能是世界上最讽刺的事情了。
——被一个跟自己持有相同观点的人用自己想说的话来攻击自己。
“从前年开始，设计系里的其他专业也开始有【特殊名额】的学生来了——等他们都毕业了之后，班上其他所有学生加起来，影响力都不会有那一个【特殊名额】的学生大吧？离开了学校之后就是社会了，社会可不是个只靠才能就能获得好成绩的地方——我说的有什么错吗，这位……贵族先生？”
唐潜皱着眉毛环视了一圈教室里的学生。
继而，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我认为，你说的没错。”
此言一出，教室里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起来。就好像两个正在吵架的人忽然失去了吵架的主题。教室里其他学生看向唐潜的表情也微微有点异样，在他们看来，这么一个明明靠着【特殊名额】入学的人却在赞同着否认【特殊名额】，实在是太少见了——若不是跟家里有什么矛盾的叛逆期，就是个脑子里有点什么大病。
“……不过，我来这里也并不像你说的那样，是个‘业余爱好’。我也是很认真地来学习的。”
“你来这里的目的就这样？在这里的每个人，都是为了——”
“……我是为了赢得金剪刀而来的。”
“诶？……”
“诶——？？”
唐潜此话一出，教室里一片哗然。
就算是通过初选的名额中有特别名额，但是最后一百选一的终选，却都是邀请的世界上最德高望重绝无偏袒的大设计师作评委的，虽然每一年对最后一百人的名单都有部分异议，但是从金剪刀大赛创办开始，每一个“金剪刀”的获得者都是极具才能的设计师——最好的证明，就是每个人的作品背后，都有数以万计的人在研究，也不乏被编进教材供后来的学生学习。历届的金剪刀得主当中，只有一个是来自外国的名门望族，但是谁都知道，那家伙早就和家里闹翻了，最后甚至选择移民，就为了和家里断绝关系。
“你……你说什么？”
“……我马上就要成年了，最后一年的时间里，我想赢得一次金剪刀。”
“哼，真敢说啊，明明你是个——”
“……对了，我插一句啊。”一旁一直在看戏的任课老师拍了一下手，“这位加拉夏同学的未婚妻，是小提琴系的莉莉丝。”
“……什么？”
“……是那个公主吗？”
“……小提琴年级最优成绩还是公主吗？”
“原来已经订婚的消息是真的啊……”
“为什么偏偏行业这种人……”
“……果然是政治联姻吧。”
“这世道就这样了吧——”
“……”
“……而根据莉莉丝本人的说法，这位加拉夏同学的设计才能是有资格通过一般渠道考试入学的。”任课老师饶有兴致的靠在了讲台上，一手轻轻托住了脸，歪着头看着脸上有点苦恼的唐潜，“——虽然我对你们这对未婚夫妇的关系相处到了什么程度我不清楚，但是，既然身为优等生又是一国公主，莉莉丝从来不会信口开河也是有口皆碑的。那这堂课，我们就来进行一点特别的东西吧——把你们的最好水平和这位新同学放在一起，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有你们说的那么不堪。我想，如果他真的是有才能的话，即使他是【特殊名额】，你们也不会有那么大的矛盾了吧？”
唐潜心里一冷。
原来这个老师考虑的是这件事——
她故意放任学生对自己评价，将自己逼到这个位置上，就是为了借这节课看看自己的水平——换句话说，她也是为了让班里的同学亲眼看看“这个名为加拉夏的人是不是有资格坐在这里跟他们一起上课”。
好家伙，原来最大的下马威是老师啊——
身为纳法尼亚大公国的伯爵，在面临挑战的时候，应该怎么做呢？
唐潜微微一笑，然后高高地抬起了头，以一个几乎藐视的角度看向了面前满教室的同学——当然，也包括从座位上起身的女生。
“……求之不得。”唐潜不自觉地说话的时候也带上了少许的腔调，“请出题目吧，老师。”
“嗯……”任课老师的食指抵在了嘴唇上思忖了一会之后，缓缓开口道，“哎，那就这个吧——【你希望你最喜欢的人穿着的服装】。”
“诶诶诶诶……？？？”
出乎唐潜意料，教室里其他的学生听见这个短语也纷纷哭丧着脸起来。原来这个老师事先没有跟学生们串通一气，这么说来……这就是她自己想这么干而已？不……她就是想这么玩？！
“哇啊，乌苏老师，能不能不要用这么羞耻的题目啊——”
“你又放飞自我了是吗——？？”
“表面上说是考验新同学，其实你是想整我们吧？”
“老师该不会这家伙是你请来的托吧——！？”
“……”
“……肃静。”任课老师神色严肃地拍了一下手，然后看了一眼左手手腕上的机械表。“距离下课还有八十一分钟，没有中途休息。逾期不交视为一次课堂作业零分，本次成绩计入期末总评——倒计时八十分钟，现在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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