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说，那个死后世界的所见，和至人境界的感悟，或许是在同一个层次的？”
至人，也就是真人，同时也是大宗师。
既然他那两段的记忆都是差不多的模糊，那说不定，等他有朝一日真的突破到了大宗师，他也就可以直接去看那张羊皮纸上的“卢恩文字”，也可以清楚地记住其中的信息，而不必跟娅尔薇忒订立什么誓约。
虽然在原本那个世界，在那个灵气已经衰微到近乎于无的时代，先天就已经算是大多数武者的痴心妄想了；
大宗师？就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即的传说而已；
至于武圣？那已经是神话了。
但这里又不是原本那个世界。
路永夕只是在心里这么想，然后坐了起来，依照那本《武经》里给的先天阶段的心法，让体内的真气以识海中的那一缕新生的剑意为中枢，就仿佛是让列星拱卫北极一般，令其打通体内所有的经脉，然后自行周天运转了起来。于此同时，外界的灵气也随之涌入他的身体里，令他空虚的气血渐渐充盈起来，之后，真气又被炼成了神识，所以他那苍白的脸色、黯淡的眼眸也渐渐恢复了光彩。
“上古所传的餐风饮露之事，或许并非虚妄。”
先天境界，果然还是很有些意思的。
“那是……剑气？你跟张奂是什么关系？”
但忽然，一声问话打断了路永夕的思绪，他这才发现，这个房间里除了娅尔薇忒之外，居然还有另一个人。
她坐在房间的另一边的角落的书桌边，正直直地朝自己看过来。
这也是个少见的美人，大概是二十多岁，虽然并没有娅尔薇忒那样让人印象深刻到难以忘怀，但五官精致，肤白似雪，那头近乎透明的白金色的直长发只是简单束在了脑后，加上那副无框的眼镜，以及她淡薄的眼神，看上去气质清冷甚至是尖锐，仿佛是个性格古怪的学者。
但偏偏，那一身紧贴身体的深灰色的针织毛衣却直观地勾勒出她那让人血脉喷张的曲线，仿佛足以满足任何少年在青春期的旖旎幻想，而且她仅仅只是坐在那里，路永夕就觉得她要比自己高了半个头不止。
路永夕就问：
“张奂是谁？”
“那看来是没关系了。”
她就摇了摇头，没再说话，只是转过头去，继续趴在书桌上，抓住的羽毛笔在羊皮纸上来来回回。
路永夕看到她那副眼镜，却是一愣，心想现在的科技水平到底是在什么阶段了？凹凸透镜的成像原理已经被发现、并且被应用了吗？那在另一边，中原华夏维系了两千多年的周朝，换算下来，大概是在宋朝？按理说宋朝的科技水平还是领先世界的，但最后不也是被异族占领了？
他又想到魏君卿讲述的历史中洋溢的自信和骄傲，还是不免觉得失真。
在原本那个世界的华夏历史上，在山河还没被异族的火炮破碎之前，不也还是有人沉醉在天朝上国的梦里，不愿意醒来？
“所以，终究还是要用自己的双眼去见证。”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但又觉得自己的历史责任感来得实在太过沉重，以及缥缈：他的学识不过只是一个初中生，现在还已经耽误了快一年的学业，之前学的初中历史课本上的近现代史也快模糊了，就算历史正在重演，他真的要将自己的下半生投入其中，不顾一切地去尝试争取到一个飘渺的机会，来调转历史的车轮，去碾碎华夏之外的异族吗？
这真的是自己“虽九死其犹未悔”的理想吗？
他正想得出神之际，娅尔薇忒却在扯他的袖子。
路永夕看到她清澈的碧绿的双眸，顿时又不免心虚起来：
他所想要碾碎的异族，也包括这个人吗？包括这个认识了只两天却让他有种莫名的好感的美少女小姐姐吗？
“那是梅里亚，是个学者、药剂师、女巫和预言家，是命运三女神的神选者。”
贵族少女却只是以为他望着那个御姐出神，是想认识她，就说。
路永夕只是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因为现在已经步入了先天境界，他的六识敏锐了不少，所以，虽然此刻的窗外万籁俱寂，但他还是可以隐约听见从远处传来的又一种陌生的语言的交谈声，他凝神侧耳听了片刻，感觉那里热闹得像是在赶集。
这都已经是下午了……而且昨晚……真是昨晚吗？
他就问：“这是在那个精灵的部落里？我到底睡了多久？”
娅尔薇忒只是点头：“你是昨晚昏过去的。”
他就转头，去看一片白茫茫的窗外：“好像很热闹的样子。”
不知为何，娅尔薇忒却放开了他的袖子：“那是冬夜祭。”
“冬夜祭？”
“精灵认为月光女神是在这一天创造了月精灵的祖先，所以，今天是他们在一年中最重要的一天，现在还只是在筹备，等到今晚月亮升起来时，节日才会正式开始。”
节日吗？
路永夕这才明白。
他现在也差不多恢复了，就掀开被子，站到地上，眼神四处逡巡，在衣架上找到那身原本是魏君卿的、但已经改小了的道袍，又问：“既然你找到了她，那接下来是要占卜算命？找出那个凶手？”
“什么凶手？”
这时，那个叫梅里亚的御姐扶了扶眼镜，问。
“你没跟她说？”
“她一直都在照顾你。”
“哦。”
路永夕应了一声，在穿好衣服后，他抓起那绺放下来垂落到胸前的头发，一时间犹豫起来：到底要不要再束起来呢？
最后，少年还是叹了口气，然后用长长的布带和木簪将散乱的漆黑长发束在脑后，经过这般整理之后，却变得神采熠熠、顾盼生姿起来，脸色也不复之前那般衰败灰白，风姿俨然俊秀之极，连之前隐隐为照料了他一天的只换回来这一句的娅尔薇忒感到不平的梅里亚也忽然觉得这个小鬼这时的风采都足以让这昏暗的房间陡然明亮起来。
或许，这就是那个和张奂一起在大陆上游荡的女孩说的“蓬荜生辉”？
路永夕却对自己的身体这种状态感到有些陌生，跃跃欲试，就像一头大鹫般直接从窗口处一跃而出，眨眼间，连脚印都没在雪地留下，就消失在了两人的视线中。
娅尔薇忒就跑到窗口喊：
“天黑之前要回来！精灵部落里的长老可能要邀请你去参加祭典！”
一会儿之后，远处的森林里才遥遥传来一声“知道了”，娅尔薇忒这才放下心，却又听到坐在角落里的梅里亚问：
“那么，他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我父亲……应该已经死了，是死在那些异教徒的诅咒里，只不过……”娅尔薇忒摇了摇头，“你还是去问一问你们教派的神明好了，‘芬布尔之冬’大概已经开始了，他只是这个过程中的一个微不足道的祭品罢了，我是骗他来找你而已。”
“这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你们那三位，如今是选择站在哪一边？还是继续中立下去？”
她的言语骤然冷得如同风雪般刺骨。
如果说前一刻的娅尔薇忒是个芳心一片都系在情郎身上的痴心少女，但现在的她，却从气度反过来压住了年纪分明比她还大的梅里亚。在没有了路永夕看不到的命运的前路的压制下，以往她那种对模糊的未来的观感前所未有的清晰起来，于是世界万物的本质、乃至于其过去和未来开始在她的眼中显现，她又找回了那种超然物外、在云端俯视芸芸众生的感觉：
“她们所决定的命运，还是要让雅威来取代众神，去管理卢恩吗？”
梅里亚几度张口欲言，她本想问娅尔薇忒到底是在说什么，又是怎么会这么说自家的三个女神……
但冥冥之中，威严的神谕却在她的意识中如雷鸣一般，在轰隆作响，在动荡不休：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
此时的路永夕还不知晓他离开后发生的对话到底会对他的未来造成多大的动乱，他只是像浮光一般，在午后静谧的森林里闪掠来去，他只感觉此时的这个身体轻得不像是自己的，如果说先前的他还受限于身体的条件——用他自己的说法——是像青蛙一样在树上跳来跳去，现在则是真正成了轻灵的鸟雀，或者，更不如说，是如鱼得水一般，在他莫名觉得真切起来的空气里畅快地游动。
“《庄子》里说‘列子御风而行，旬有五日而后反，虽然，犹未数数然也’，若是到了大宗师的境界，真的可以做到‘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的逍遥游吗？”
路永夕在最后一跃而起，站到一棵古树的顶上，俯瞰这片苍白而静谧的大地，默默地在心里想。
但无论如何，既然自己在这个年纪已经是先天了，那就……
“你好！”
忽然，一声大陆通用语的问候遥遥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路永夕就回过头，只看到两个人影立在部落外沿的一块空白的雪地上，其中之一在朝自己招手。
路永夕自己虽然也可以看见，但此时也不免惊疑，他是凭临先天的境界才有如此远的视力，一般人从那里看过来，大概也只是可以看到像大鸟一样的黑点立在这里吧？
但路永夕还是朝后一跃，于是他整个人像是掉了线的风筝一样，朝下盈盈坠落，却又在空中翻转过身形，然后又在古树的中间处横生的树枝踩了一脚，便又如浮光掠影般赶去。
等他就近见到那两个人影，才发现那是两个精灵，都是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年纪，一头绿色的长发，尖尖的耳朵，精致得过分的五官，衣服的材质是路永夕没见过的华贵，而且还按紧贴各自的身材来剪裁，上面的装饰也繁复得让人眼花缭乱，比起娅尔薇忒，这对精灵更显得高贵几分，那两个精灵俏生生地站在那里，身形和容貌极度相似，仿佛是一对双生的姐妹花。
只是一个神色冷淡，只是对如同羽毛般轻飘飘地落在身前的路永夕点头，另一个却是活泼得过头了，立即就靠了上来：
“你好！你就是昨晚那个逼退了玛纳加尔姆的少年吗？我听梅里亚的那个朋友说你叫艾伯特？我是莉莉娅娜，莉莉娅娜·安塞尔·洛丝薇瑟，这是我的哥哥，塞恩特……”
“哥哥？”
那个叫莉莉娅娜的精灵听到他这么问，就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是吧？果然不只是我们精灵也这么想，你们人类也是……”
然后那个一直都冷着张脸的精灵就从后面捏住了自家妹妹红苹果般的双颊，向两边拉起，让她说起话来都含糊，等她安静下来，他才冷淡地对少年点了点头。
莉莉娅娜揉了揉自己的脸，见两人都不说话，就又问路永夕：“你的身体已经好了吗？”
“嗯。”
“说起来，昨晚还要多谢你，要不是你，我和哥哥以及梅里亚或许还真会被玛纳加尔姆给害了……”
路永夕听她的絮絮叨叨，这才想起来昨晚那两个跟在梅里亚身边的精灵就是他们，只是看这两个的身份，显然在精灵里也不低，这也就罢了，毕竟可以跟娅尔薇忒那种一郡领主的女儿当朋友，那个梅里亚也说不定有什么过人之处，可是自己只是逼退了那头银狼，又不是解决了，万一自己和娅尔薇忒走了——虽然他也不觉得自己真的可以威慑到那头银狼，但他们在之后要怎么面对那头在森林里肆虐的群狼共主？
面对路永夕直白地抛出来的问题，莉莉娅娜一时间哑然，反倒是赛恩特说：“我们族里的长老也在想这个问题，不过，恐怕要等你们不在这里了，事情才好解决。”
路永夕顿时明白他的意思：“这么说来，是那个梅里亚给你们惹麻烦了吧？”
赛恩特沉默片刻，最终摇了摇头，却不说话。
莉莉娅娜就说：“可事情本来就是那个老巫婆不对啊，梅里亚根本就没有做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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