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内的早膳永远都是一桌子可以宴请宾客的好菜,但却只有秦缘一个人安静的细嚼慢咽,身旁是王府总管林功业以及一干在清露院较为得势的婢女,其中应月的位置离秦缘最近。
秦缘一向自诩不缺男子气概,全是因为一副天生妩媚的外表才会被人误会,但实际上从吃饭时过犹不及的温吞就足以表明秦缘骨子里的阴柔气质,婢女们都看在眼里,在心底偷乐,只有应月与林功业始终态度如一不骄不躁。
这样一桌子菜每样浅尝一点秦缘都做不到,只挑了几样中意的甜品果腹就摆手示意把这些菜都退下去,起身接过应月手中的绸巾擦了擦嘴,“本王喜欢吃甜的不代表本王喜欢吃用糖堆起来的东西,林叔你去跟那些厨子说一声,能用蜂蜜替代的就不要用白糖...还有红糖,本王不喜欢红糖。”
年逾花甲的林功业笑着应允,他是亲眼看着秦缘从一个跟小女孩似的娃娃到如今...跟个大女孩似的蜀王,很高兴看到秦缘在封王就藩之后的习惯秉性也没有变得怎么骄横跋扈。
当然,日久见人心,未来的秦缘在完全掌握了蜀地的五万铁骑,压住两州的刺史,真正在蜀地生根发芽后会怎么样,林功业依旧还是王府的总管,哪里需要在意这些事。
应月跟着秦缘来到见明院,这座位于王府最深处的小院子没有什么华丽的装饰,只有一株不晓得有多少年树龄的大槐树,但是采光与通风极好,在树下有一墩小棋坛,秦缘好像特别钟爱此处,但凡闲来无事就会到大槐树下读书或者练字,但却没有与任何人坐隐手谈过,主要还是秦缘自己的棋力只能用平平来形容,随便跟府上哪个婢女或下人在棋盘上厮杀都是自取其辱,当然,整个王府也不是没有能与秦缘半斤八两势均力敌的人,那就是门人和近卫冯利山,前者如果坐在秦缘面前估计手和腿都会抖出毛病,更别提落子了,而冯利山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货色,从来都懒得碰棋子。
这也直接导致了秦缘收藏中那两盒黑色琉璃白色象牙的古棋子至今还在吃灰,如果让那些个棋坛国手知道秦缘这里有这么一宗重宝在闲置,估计拼上脑袋也要上门来求要。
应月看着明显没在想事情,只是在发呆的秦缘,忍不住轻声问道:“王爷真的要为那个什么江湖高手穿上蟒袍接待?”
秦缘笑着摇了摇头:“总不能让本王的气场被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压倒吧,再说了织造局一百三十多个纺织娘用了半旬时日,二十多万两银子才做出来的一件衣裳,我始终放着压箱底也不是个事。”
如果不是先皇以父辈打下的江山未稳仍需中兴为由,一生只娶一位皇后,也就是秦缘的母亲,导致皇室只有四位皇子全部都是嫡出,不然这回江南道肯定要因为蟒袍龙袍一事大出血。
而至于为什么不是立长子秦歌为太子,都是先皇那一辈的事情,秦缘半点不知情,只知道对于这个结果,没人不开心,太平盛世里坐天京城大殿上的那把椅子还是坐自家的椅子,差别或大或不大。
“是这个理。”应月点点头,“不过王爷您见林大人的时候就没见您穿上啊。”
“示敌以弱嘛,不过这个益州刺史也还算中规中矩的谦卑,大家都好做人,去给本王拿来吧。”
秦缘丝毫不担心那件价值数十万两银子的蟒袍会被应月弄坏什么的,秦缘自信王府里任何人都有可能出差错,唯独应月不会,这是十几年来的朝夕相处所养成的信任,秦缘还记得自己八岁那年,第一次见到被买来的丫鬟小七,也就是后来被秦缘亲口赐名的应月,那时秦缘看到才十二岁的应月,知道了惊为天人四个字怎么写。
不过到底身份有别,一个是九天之上的真龙之子,一个是才挣脱出泥潭的小白鲤,再加上应月也不是真的美到是个男人就要疯狂的地步,所以两人之间没发生什么特别的故事,只不过是应月成了秦缘最为亲近的婢女。
三位藩王的蟒袍除了用料稍逊京城那位的龙袍一些,做工基本上相差无几,但就秦缘这件最为张扬的大黑金云纹蟒袍就有六位最顶尖的江南纺织娘因‘作工不利’为由的小失误被活活杖杀,不过每次小失误都会让几百几千辆银子白给就是了。
秦缘脱下白衫随便扔在棋盘上,应月蹙眉,有些心疼:“王爷,您太瘦了。”
“可以了,跟你差不多不也挺不错吗,总比被人说丰腴要好。”秦缘悠然自得的笑了笑,在应月的伺候下穿上这件象征着绝对地位的黑金蟒袍,忍不住感叹道:“二十多万两银子穿在身上,其实感觉也就那样了,不过是真的舒服,如何?有没有感觉气势十足?”
应月沉默不语,只感觉眼前之人恍如天仙下凡,秦缘本就极致的美在极具威势的蟒袍衬托下显得尤其惊心动魄,黑发倾泻几乎要与衣着本身的黑融为一体,狭长凤眸里带着自信与桀骜,应月相信如果自家王爷去江南道走一趟,绝对有无数爱好假凤虚凰的妇人为之而癫狂,见秦缘有些疑惑地望向自己,应月才硬着头皮答道:“绝佳...”
秦缘满意地点点头,自言自语一样的喃喃:“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有父王一半的威势。”
应月没有搭话,看着意气风发的年轻藩王不忍心说先皇的一半威仪有没有达到不知道,不过太后年轻时的九成绝艳是有了。
“下去吧,我一个人坐会。”秦缘意兴阑珊地挥挥手,黑金蟒袍所带来的刺激感转瞬即逝,即使是生在帝王家这样对万事都不在意的凉薄性子也十分罕见,应月施了个万福后离开,小院里又只剩下一个人。
听风起叶落。
自从封王就藩后这样的闲暇时光变得无限多起来了,秦缘记得在自己及冠之前的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在国子监听那位从两辽这个被视为蛮荒之地的地方走出来的大儒徐予逸讲课,除了一些基本的做人道理之外秦缘全然当做天书来听,而所著文章在月华王朝各地文坛都脍炙人口的大家徐予逸也不甚在意,全当往竹篮子里灌水,不求留住一星半点,只求浸湿即可。
秦缘发了会呆,缩了缩脑袋确定四下无人后从怀里掏出一本作者不详的言情小说《长生殿》,这本让无数大家闺秀哭红了眼睛的书籍在皇宫内被严令禁止,再加上宫内也没有嫔妃公主什么的,所以这条有些莫名其妙的戒律就是铁令,一旦有宫女阅读被发现,也不会说因此掉脑袋,杖十五,家中如有为官者降爵三级,无官则家中良田削去五十亩。
而秦缘对外称对此儿女情长生离死别不屑一顾,实际上在身披缟素离京之时就让贴身护卫冯利山专门去跑了一趟,就这样了还不乐意在旁人面前看,生怕被说什么闲话,虽然被说的闲话已经够多了。
从此以后每天晚上只要不是太晚,秦缘就会躲在被窝里,用一颗本该被放在藏宝室或者高堂之上的极品夜明珠偷偷看长生殿,偶尔看到动情之处还会捂住嘴巴哽咽,但一想到冯利山可能就站在门外又会感觉一股恶寒,祈祷冯利山都么都不知道。
可惜修为臻至山巅境,再加上又是最能洞察细微的杀手出身的冯利山如果愿意连秦缘轻微的一呼一吸都能听清,更何况低声的抽泣,不过倒也识趣的从来没提过。
在光烛走进见明院的一瞬间,秦缘当机立断把手中的小说扔到地上,再一脚划进蟒袍的下摆内,面无表情的端坐,与几个月前龙椅上的那位有三分神似。
光烛眼底流转过几许狂热的崇拜,但并没有表现出分毫,轻声道:“王爷,林桑雨已经到了,就在王府门口等着。”
“带他过来见我,你们都在院外候着。”
等光烛转身离去秦缘方才从地上捡起长生殿,心疼地擦了擦灰尘塞进怀里,冯利山在秦缘身后显现出身形,望向王府大门的方向,面容有些凝重但说不上有紧迫,“王爷,我差不多已经能感觉到了,实打实的半山境武者没有参杂半点水分,气机相当之浑厚,不像是近期破入半山境的样子。”
秦缘对冯利山的话并没有多少直观的感受和认知,点了点头道:“你继续在暗处隐匿,如果会被察觉到就算了,多一份坦诚也好。”
冯利山无声的笑笑,表情尽显自负:“如果什么人都能轻易看穿我冯利山,那我也不需要当杀手了,得要自刎谢罪祖师爷的。”
秦缘翻了个白眼,挥手示意冯利山少吹逼多做事,理了理根本没乱的衣衫。
只一盏茶的功夫,秦缘就看到了那个身穿再粗糙不过的麻布衣一脸拘谨的清秀少年,唯一的感叹就是太小了,这样一个孩子怎么就会是能轻易碾碎铁骑的武道宗师?
直到林桑雨走到秦缘面前,躬身道出‘林桑雨见过王爷’后,秦缘方才挑眉笑问:“不跪?”
少年初出家门时可视百骑为无人的自信荡然无存,后背被冷汗完全打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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