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起的时候,便听见了虫鸣。
那声音在很远的尽头,让人分不清是现实或是缥缈的意识游荡到了未知的地方。
到处都闪烁着星火。
火澄微微睁开眼睑。
世界在旋转一般,他又闭上了眼睛。
身边到处是郁郁葱葱的颜色,垂下手便有不知名的植物掠过指间。
‘桫椤’一声,原来是身后的草丛里钻出来一只白兔。抖了抖耳朵逃走了。
真是奇怪。明明什么都不知道,明明混乱又昏沉,明明没有睁开眼睛的。
在看吗?
一个声音问着。那语气疲惫得宛如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火澄张张嘴,念经般地说出了一段文字。
周围的景象瞬间变暗。
叶片上滑落一滴露水。在那光滑的宛如镜子一般的叶片表面映出了散发着钢铁般光泽的世界。
你没有必要知道。
对方的语气带着不可违抗的威严感,在火澄听来却不失温柔。能够有如此直观的感受,是因为相连着的灵魂作祟,他避免自己面临危险,就像自己也希望着他能够快乐一样。
该睡了吧。
火澄真正意义上闭紧眼睛的上一秒。一轮圆月倒映在湖水的光芒充斥在全部视野里。那潭湖水有着血一般的颜色。
在下一秒,听见了啼响的鸟鸣声。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照射进来,火澄忍不住抬起手遮挡住眼睛。
“嗯,还早吧。”
胡乱地说着话,一个翻身便抱着枕头又睡了过去。
有规律的呼吸声响起。
在星期一的早上,他完全没有尽量早起的自觉。
“给我适可而止一点。”
“好痛!”
也难怪幸子会拿着长柄汤勺出现在他的房门前。
“喂,我说,你别总拿勺子扔…哇,啊…啊———”
火澄整个跳起来反抗。一只脚踩在了堆放在床上的棒球上,随后整个人横着倒在地上。
幸子摇摇头,转身回房拿伤药去了。
“真是的。可恶!”
坐在教室里的靠窗位置,火澄就这样发着牢骚。
摸摸鼻头上的创可贴,忍不住又龇牙咧嘴起来。
早上火澄不小心在床上滑倒,幸好矮桌放得比较远,没有磕碰到桌角之类的,地上也竟是分布杂乱的书籍,当然造不成多大伤害。
只不过在火澄以撞到脑袋了,可能是脑震荡为由,想要请假一天时,当下便落得被踢出家门的下场。
“可恶,竟然话都不听我说完。”
这就是火澄心情不好的原因,鼻头上的伤当然是在被赶出来时撞上了门前台阶所致。
“哎…”
轻叹了一口气,火澄意外地就此打住了。
他托着腮望向窗外,眼神里有少见的疲倦神色。
枣濑学院有丰富多样的社团活动,这个时候正好是棒球部和橄榄球部以及弓道社的早练时间,操场上到处可见活跃的身影。细心聆听的话,从旁边教室也传来了合唱团的轻柔歌声。
鸟儿唧唧喳喳地鸣叫。
越过宽阔的操场以及田径跑道,更远的方向是分区种植的松树林,还有…
一览无余的临海岸线的市内景色。
这所学院是建造在稍有高度的坡道顶端的唯一建筑物。
包括中等部及高中部。属于高中部的校区,就位于火澄左手边位置。
在这年轻人挥洒汗水的时段,致力于社团工作的同级生经常会感叹道不知不觉秋天已经来临了。
那么最近时常感受到的怠倦感是不是也是受到这个的影响呢?
去参加个社团活动,胡闹一下回来大概心情也会舒畅一点。
火澄这样想着百无聊赖的向前扑在课桌上。
“喂!精神不好啊。不会又通宵打游戏了吧。火澄…”
一个非常有精神的女高音传来。
“火澄,火澄!”
见对方没反应,她便扯了几下火澄的胳膊。
火澄像回了魂似的抬起头来。
“嗯…你没事吧。”
是千佳。
“啊,没事没事。”
火澄急忙露出一脸笑容,顺便抬起右手臂做出自己状态绝佳的姿势。
“真的吗?”
千佳皱起眉头理所当然一样的将手伸到了火澄的额头上。
火澄随即懊恼地拨开了她的手。
“真的没什么。别这样做。”
“因为火澄总是逞强,都不知道人家有多担心。看,鼻子又受伤了。”
千佳两手撑腰这么说。
“这…这个,是因为我妈二话不说地把我推出家门才受的伤诶。”
“诶,伯母吗?”
“真是的,那个恶婆娘。”
“肯定又是火澄做了什么吧。”
“才没有呢!”
“男孩子就别那么小气了。”
千佳笑嘻嘻地坐在了火澄的课桌上。
随后手指在空中画着圈说:
“看吧,果然令人担心。”
只见她俯下身子,两手伸向火澄胸前帮他整理起了起皱的领带。
火澄一时间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看到千佳的表情,他又不禁觉得能够如此和平真的很好。
全身被一种舒适的放松氛围包裹。
“可以了,我自己能弄。”
就在这种小小的光景中,不一会儿后方传来呦喝声。
“哟~,青梅竹马…”
听见这句话,火澄马上回头大喊“才不是咧!”。
千佳则是迅速下到地上,小跑回了自己的座位。
后方群聚同学们的哄笑声终于被上课铃声打散。
然后第一节课的任教踩着轻盈的步伐,宣布今天一天的开始。
在离开沏茶店时特意算准了时间。现在应该临近十一点了。
寺院里的三餐时间都比一般的用餐时间早上很多。
所以趁现在大家都在大殿诵经念佛,对午餐时的食物表示感谢之际,草结蹑手蹑脚的希望可以尽快溜进房间。
他背部紧贴着围墙,回头向里面张望。
宽阔的大道尽头有四脚支撑的铁制祭坛,再后面可以看见矮矮的庙宇。道路两旁只见排列成行的柏树,没有任何人影。
这样安静,轻手轻脚回房的话,大多不会露馅。接着只要在房里呆到黄昏时段便没事了。
就在草结打着如意算盘,准备走回廊穿过食堂直奔房间时,有人竟在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什…”
这着实让他下了一跳。几秒之后才慢慢地回过身去。
身后的人露出阳光般开朗的笑容迎接了一脸狐疑的草结。
“什么呀,风堂啊。”
“喂~喂~我好歹比你大三岁,就不能叫声师兄吗?”
“那样很不习惯。”
是一个有着爽朗短发的少年。体格相当强健,这一点从松垮的衣袖里露出的手臂肌肉就可略见一二。
“你在外面不都毕恭毕敬带上称谓叫的吗?”
“我并没有带着敬意去叫。”
面对草结的回答,风堂苦笑起来,露出一脸‘没办法’的神情。
不过他马上又问:
“这是不是代表你在我们面前比较坦率呢?”
“别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草结别过视线边说着边绕过庙宇跨进了相连的回廊。
本打算直接回房间,但又有些介意。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这话该我说。”
“……”
草结一时说不出话来。
的确,在星期一的上午,作为学生的草结当然应该在学校里上课,他身上穿了国中生的黑色制服。
看见草结犹豫再三,风堂不禁笑出声来。
“开玩笑的啦。弈松师傅找你呢。理由对他去说吧。不过想来还真奇怪,你明明有想好借口对吧?”
“是啊。”
草结回过身去,把风堂的事以及他那句“千叶你还是那么讨厌撒谎”全都抛在脑后。
得改变原定路线。现在草结去的是大殿前的庙楼。
现在根本不需要再畏畏缩缩地探察着前进。草结堂而皇之地向目的地迈进。
原来自己早就被看在眼里了。
镂空花纹的窗外传来了竹筒敲石的声音。
从对面窗户也能看见祭坛里未燃尽的线香飘起的烟霞。
草结正襟危坐在蒲团上面对着这个屋的主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千叶,为什么偷偷在外打工?”
发问者是一位年近六十的老人家。他饱经沧桑的声音带有明显的担忧色彩。一束白色的胡须,看上去就和慈爱的爷爷形象没两样,是草结生活起居的照看人。
“寺院没有规定不能有份兼职吧。”
草结用毫无起伏的声调说话。房间环境有些昏暗,他索性低下头尽可能地保持缄默。
“可也不用翘掉课程去做吧。如果有什么困难你尽可开口与我说啊。”
“……”
草结依然低头看着地面,不做声。
“诶。”
知道是弈松师傅在叹气,草结咋了咋舌抬起头来。
这家占地很大的寺院是草结暂时的居所。
从草结八岁时搬进这所靠对外经营香火买卖以及在院内种植蔬菜为生,过自给自足生活的寺院算起,至今已过了五个年头。
虽然草结算是寄养,不过寺院也收留双亲皆故或者是没有去向的孩子。
这些孩子大都是捡来的,当然不能奢望他们有生活费的来源。
“知道这里面有什么吗?”
弈松递给草结一个白色信封。上面既没有贴上邮票,也没有写明寄信人或者是收信人的名字以及地址。
草结没伸手去接。
他当然知道里面有什么。
“喝,还蛮厚的。是你一个月的薪水吗。”
弈松收回拿着信封的手,甩了甩。
信封里随即发出纸张相互摩擦的声音。
然后弈松苦笑起来。
“就算你想要上缴这些钱,也不用塞在募集香火钱的箱子里啊。庙祝会困扰的呀。”
“是的,对不起。”
“我不是这个意思,别插科打诨,问题不在这里。”
弈松提高音量说完后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你和那些孩子是不一样的。”
他边说着边缓慢地站起来,一步一步走近草结。
“你父亲每月都有汇款过来。根本不需要你在外打工来偿还些什么。”
他终于走到草结面前,蹲下去摸着那漆黑的头发一边把信封放在草结膝盖上。
草结伸手拿起信封。
他站起身,慢慢地把弈松从地上扶起。
在把弈松扶回台阶上的蒲团坐好之后,他才淡淡地开口说道:
“说是生活费。但光是支付学费就没有了吧。何况我不想靠着那个人过活。”
转身之前把想说的说完,草结头也不回的向木门走去。
‘嘎吱’一声关门声作响。
“你也太顽固了。”
不知道草结有没有听到。
弈松看着放有花菖蒲的几案上的那个白色信封。不自觉摇了摇头这么说着。
这个寺院专门收留无家可归的孩子。
占地面积很大。虽然没有国家福利,过得也稍显清贫。但这里的人都靠自己的双手过着充足的每日。
上门给予香火钱的客人带着衷心的祈求与盼望,而接受他们的心情便是寺院中人们的本职工作。
以此为荣。寺院里的日子总是闲暇又风平浪静。时间仿佛停止了一般。
寺院里的孩子大都也拥有感恩的心情,终有一日会由他们来继承这里的全部。
而且这里也是草结的栖身之所。
关上门后,竟然有一些眩晕。
看来是时候清理一下几扇木门了。否则本来透光性就不是很好的镂空花纹式的门会使得房间更为昏暗。其他的房间包括庙宇,大殿用的门均是木条的装饰。
今天是个有别于前天和昨天,有着淡薄阳光以及凉爽气候的秋日。
草结的手遮挡在额前,他试着眨了几下眼睛。
“哟!话谈完啦。”
向这里招呼着的是早就习以为常的笑脸。
风堂倚靠在木门上,似乎等了草结很久了。
“有事吗?”
“没有。”
“想不到你那么多事。”
对于草结冷漠的责备,风堂完全不以为意。
“我只是在尽自己的本职工作。”
寺院里的孩子一到读书年龄。就会自动分成好几派。
一般是在读书与不读之间选择。即使可以供大多数孩子上学,多半也只读半日制。有的孩子觉得在学校听课太痛苦,实在不符和性格的话,也会像风堂一样没上几个月便选择辍学在寺院帮忙打理工作。
这样下来终有一日会继承下寺院的职位。
风堂已经是专门管理香火工作的庙祝了。
“难道就不能认为是钱多到花不掉的人布施给寺院的吗。别给我添麻烦。”
风堂只是笑嘻嘻的。也不作回答。
看到草结从面前走过,风堂拉住草结手臂问:
“去哪里?”
草结目光前视,不久便说:
“‘影阁’。”
虽然矮墙前的插秧田地,院后的茂密树林或是行道木夹杂的廊道都能呼吸到新鲜空气。不过‘影阁’已经很久没人去打扫了。
这个食堂,炊事间,寝室甚至是密林都具备的寺院在孩子眼里等同全部世界。在这里,树林会将外面马路上的鸣笛声,主妇们的喧闹声全部吸收殆尽。
只留下缓慢流动的时光。
草结继续往前走,风堂也拉不住他。
随后只听见他在草结背后大叫:“神经别绷太紧了。时间的话有的是。”
学校里似乎只要一到用餐时间,拼桌子拉椅子的声音就会到处响起。
在融洽的气氛中,面对面与好友一起打开便当,互相交换着菜色顺便讨论喜欢的话题。
有些在小卖部购买面包的人也会急忙赶回来加入交流圈,可见班级的风气正在渐渐形成。
可是被这些声音打扰到瞌睡的火澄当然不会想承认这种行为的好处。
他的下巴搁在交叠着的手臂上。
迷糊的眼神好像马上会打出哈欠来。
实际上他的嘴巴也越张越大。
“砰———!”
“啊!”
“午餐时间哦,出云。”
推着桌子冲过来的搭话者,有着深棕色短发及给人以明亮感的外表。看他轻松的态度,实在不像是个会恶作剧的人。
“嗯?”
他弯下腰看到火澄捂着嘴,眼角泛泪的样子。随即右手抚着后脑勺说:
“真不好意思。”
“咬到舌头了。”
“呀~,很难得,你也有发呆的时候啊。”
其实本质是个口无遮拦的家伙。
“我不认为这是在夸我。”
火澄抬起头,才发现面前除了银川之外连小石也在。
小石站在银川左侧。身材比班上男生来的都矮的他如果是站在银川身后,相信火澄会以为面前只有银川一个人。
想来刚刚的疑问声音也应该是拥有柔弱声线的小石发出的。
“哟!”
火澄打起精神向小石打招呼。对方随即回以可掬的笑容。
“很困哦。”
小石轻柔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悦耳。他帮助银川把桌子与火澄的课桌拼在一起,又顺手拉来旁边空位的椅子坐下。看小石打开便当盒后将吸管插入到拿出来的盒装牛奶里,银川忍不住似的又重复了与前一天同样的话语。
“所以不是跟你说了嘛,吃和式餐点别把牛奶拿出来。”
“嗯,你昨天跟我说了,要配热茶。”
“那就照做啊。”
“但是再不多喝点牛奶的话,就真的不会长高了耶。”
小石笑嘻嘻地对银川解释。
小石还真有耐性。每次看到中午两人说话的情景火澄都不禁如此想到。而火澄也对银川会不厌其烦的在这个问题上喋喋不休感到讶异。银川就那么讨厌牛奶吗?不过小石相当介意自己身高倒是显而易见。
“别去理银川啦。喝什么都是自己的自由吧。而且现在还有人讲那种规矩的吗?”
火澄少见地插嘴说。
平时他都两眼发光地说些不着边的话,忽略掉这种太过平常的对话。
一静下来便发觉原来这种日常的对话可以让人充满真实感,以及感受得到火澄喜欢的安逸的怀旧情结。
“原来对银川来说牛奶是弱点啊。”
“才不是咧!我是说有传统就需要维护。”
“听说你上周的缺席是牛奶的关系。原来银川是一碰牛奶就会腿软的类型。”
“所以说出云,你根本没听我说话。”
“原来如此,我没注意到银川对牛奶深恶痛绝的原因。真是对不起。”
“小石连你也…”
在两人的哄笑声中,银川撇撇嘴,低头自顾自吃起便当来。
如果要放进炸虾的话,水煮蛋就会减少一个。蔬菜的话不占地方可以盖在白饭上。银川的菜色似乎总是一个种类的东西特别多。配上少量水果,他白饭旁边竟有三个水煮蛋。看来他对食物的偏执程度不输给火澄,也没资格说小石。
“啊,你最近在搜集‘迷宫’的消息吗?”
“怎么,想岔开话题啊。”
“喂!适可而止一点!哼!告诉你吧,我是那种为了最喜欢的东西可以放弃全部的男人。”
“那跟鸡结婚了怎么样?以后想吃多少吃多少。”
“出云你还要说!喂!那里的别笑了!”
火澄后方的一桌女生那里传来“咯咯咯”的笑声。
“嗯。我是在做啊。有问题吗?”
火澄放下喝了一口的香草茶又说:
“还是说你有什么资料?”
“关于‘迷宫’的?”
“对,关于‘迷宫’的。”
“嘿~~”
银川意味深长地对着火澄用两手比出一个长方形框框。就像是在审判一样。
“不过你对东西燃起三分钟热度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偶尔也有没赶上早市的时候。”
“你到底想说什么?”
“其实呢…”
轻柔的声音响起。小石正在小心翼翼地将秋刀鱼的刺挑出来,还不忘面带笑容的这么说。
“银川前一阵子也调查了‘迷宫’这台游戏机。就听听他有什么心得吧。”
小石的发言让火澄想起确实有过一阵由‘迷宫’卷起的热潮。
而火澄的行为简直像在说着热潮的余韵还未褪去。
“现在可变成了勾起人们饭后闲谈心情的怪谈咧。嘛,都花下精力去查了啊,没资料什么的。只显示出有家公司出品过这台游戏机。现在才行动,去打听也只会听到焦头烂额的家伙们的抱怨话。”
银川的语气变化甚是明显。这是一番经验之谈,火澄知道得很清楚。不过知道归知道,银川究竟做了怎样的调查,如果不了解内情的话,火澄也没有一个详细的概念。
“原来赶上早市的家伙们都已经焦头烂额啦。”
火澄向后翘起椅子感慨了一下,待他坐稳后才问道:
“那你的成果呢,那家公司的名称是什么?”
既然这样,就从能直接得出情报的地方入手。
“你想知道的只有这个吧。”
“有什么关系。告诉我啊。”
银川摇摇头说“不知道”。
“……”
火澄不认为在这种事上撒谎,银川会有什么好处。
而且银川撒谎肯定能从他脸上看出端倪。就像是一看到牛奶就会面色发青一样,再怎么说是为了维护传统也都没有说服力了。
“所以说关于这件事完全是胶着状态,现在才查资料准没戏。”
“不对哦。出云老早就拜托过我了。”
小石喝了一口牛奶,银川随即把头转向看不见的地方。
“拜托你查资料?这次你的热情保持得还真够长的。”
银川稍稍转头看向火澄,他还是尽量把视线离开小石附近的样子。
“我可不像某个人喜欢趟混水却又无果而终!”
“啊!我的蛋!”
火澄话音落下的同时,他的筷子插在了银川饭盒里的水煮蛋上,一把将蛋抢夺了过来。
下午的课也很无聊。
只要不是去操场上进行的课程,火澄觉得都可以不受到强制性的自身运动需要的压力。即使是迷迷糊糊的混一整天别人都不可以有什么怨言。
现在是国语课吧。
照现在这个状态或许书桌上摊开的并不是国语书。
火澄下意识地低头查看,没想到真是好笑,桌子上什么都没有。不要说课本,书写用的笔也被自己叼在嘴里忘了放下。
或许是座位的地形优势,任教并没有发现异常。
那位戴着眼镜,心宽体胖的国语任教说起来火澄并不讨厌。所以产生了一点点罪恶感。
他赶忙把书从课桌肚里翻出来。
确定了页数后,火澄不由自主地转头望向窗外,就像任务已经大功告成了一样。
高中部的人在棒球场挥着球棒。
一遍遍的,非常用力的。
那样就算去不了甲子园也心无遗憾了吧,都已经尽力了。
火澄突然想起有个人说过这么一句话。
去做的话虽不一定成功,但不去做就一定不会成功。
真是深奥,会令火澄想起鸡和蛋的故事。
啊…
刚才挥棒的人加入了跑步的队伍。
随即耳边传来‘一二、一二’的呐喊声。
火澄闭上了眼睛趴在桌上。
努力明明不与成功划等号,还真能拼命去做呢。
或许那是因为心中有着———
———梦想。
说起来最近自己也经常做梦呢。
不过不是理想或愿望的那个梦。完全是字面意思,是梦游的梦啦。
清晰地浮现在脑中的话只有一句。
早晨醒来的时候,在说着———
———对不起,打扰到了你的安眠。
“真是莫名其妙。”
火澄的说话声与放学铃声重叠在一起。
注意到时,已经是太阳西下的暮色中了。
那种说是橘红色却过于浓稠的色调,以光辉的形式从二楼的窗口倾泻进来。
依偎着圆形的内壁,这个塔的二楼是以环状结构所形成的一圈通道式的建设。只是走廊一般宽窄程度的二楼,在空旷的塔里变成了可从窗子向外赏景的立足点以及触碰得到屋顶的蜘蛛网,说是垫脚石也不为过的东西。
不过两层的高度,打扫起来却颇为费力。
看着没有修整过的沥青地面上缠满黑色棉絮状物体的拖把,水桶的底部粘着的灰尘,几块脏兮兮的抹布扔得到处都是。
同样脏兮兮的草结像是跌倒了似的直接坐在地上,如果不是有所顾及,他现在肯定像风堂一样向后躺倒在地上,而不去管衣服会弄得更脏之类的问题。
喘着粗气转过上半身去观望西面的小窗,那里照射进来的阳光让草结觉得太过于耀眼了。
“哟!”
伴随一阵‘嘎吱嘎吱’的开门声传入的声音在空荡的塔内上方回旋。
小窗下面的木门被人推开。即使因为背光看不清他的面容,草结也知道轻松踱步过来的是谁。
“风堂吗?”
草结随口问了一下。对确信答案的他来说没有继续看着对方的必要,草结站起身准备去拾倒在地上的拖把和水桶。
二楼的走廊地板均是由强韧的竹条编制成的,走在上面时稍有弹性会觉得很有趣,但也会与形成夹角的墙壁一同垂下塔灰。然后等距离设置的用来支撑二楼而深深插入墙壁中的木棍也会受到波及。最后颇具规模的棉絮状物体包裹住木棍并且占有附近的墙壁,站远了看也能发觉排列整齐的一团团黑色物体。
觉得很不好受的僧侣经常会用长棍去搅动来处理问题。不过那个并不像蜘蛛网一样能够缠在棍子上取下来,反而是直接掉落在地上增加清扫工作。
所以用拖把去捅已经变成布状的灰尘集结体,还是使其掉在地上,结果胡搅蛮缠地用拖把拖着走的草结,为了清理一下一片惨状的沥青地面,当然得要去盛一桶清水来。草结将拖把扛在肩上,另一只手拎起了水桶。
“是你吗?这东西的主人。”
背后的人开口说话。那声音充满了霸气。
草结不自觉地愣了一下,急忙的转身中,脑中只有‘难道不是风堂吗?’之类的疑问。
转身之后眼前突然出现了什么东西,离得太近了,草结马上又退了一步。那个人比草结高出差不多两个头,草结还得仰视他。
在慢慢看清了来人的面容后,草结得出两个结论。
这个人自己并不认识。
而且并不是寺院里的人。
他有着挺拔的身材。短短的头发向后梳成背头。现在是气候凉爽的秋季,他身上却裹着深色的大衣,一条乳白色的围巾稍稍掩盖住嘴角。下面是笔挺的长裤,不带一点灰尘的鞋头映照出草结的下颚。
听说‘影阁’是被人忌讳的地方。很久之前有只淡金色皮毛的狐狸降临于此。虽然将其尊称为‘狐仙’,也就于此地将其供奉。不过信仰的不同,惹得很多不满寺院决定的执法师傅颇有微词,只是一到晚上传说会从‘影阁’传出奇怪的响声,这样一来那些执法师傅也不敢随便对狐仙的祭坛出手。
草结偶尔会看到他们站在远处对‘影阁’投以复杂的眼光,然后绕道走开。也从风堂那里听说他们对外宣称‘影阁’里寄宿的不是‘狐仙’而是恶灵。
不会真的出现了吧…
产生了这样想法的草结又觉得好笑。明明不相信却怕遭到报应迟迟不敢行动。那些一到晚上便会传出的声响不过是窗外树叶的摩擦声罢了。然而草结并不觉得执法师傅们的做法愚蠢,倒是很佩服他们的敬业精神。
这位有着超脱现实打扮的人物,说不定只是一位迷了路的香客。
“请问,您是———”
“有人叫我把这个转交给你。”
在草结的话还未完就带着强硬语气说话的男人,边说着边用可以说是撒手不管的态度放下他手里抬着的扁长形物体。
草结无奈惟有扔掉手里的拖把和水桶。接下之后才发觉这个东西还挺沉。
先前转身出现在眼前的就是现在草结拿着的这个东西。
“诶?这是什么?”
草结抬起头问。没想到原本应该站在眼前的人已经走出门口,然后向右转身便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搞什么啊…
在热闹吵杂的食堂里,草结对着没有剩下食物的餐具双手合十,说着“承蒙招待”。
食堂里排着的长桌长度可以容下七个人。草结身旁的座位空了几个,就说明今天的晚餐至少有几个人缺席。有些人匆忙吃完后便急着撤退。足以见得寺院里的工作有时还是相当繁忙的。
“那么我先把这些给他们送去了。”
向着出菜窗口里的大婶点头致意,风堂一手一个托盘,简直像表演杂耍一样。
将空餐具收拾完整的草结跨出长凳,从风堂手里接下一份饭菜。
“谢啦!”
“给谁的?”
“雁昔和小遥。他们俩今晚都在抄写经书呢。那卷经书破损得太严重,得在近期赶出来。”
“是吗。”
一走出食堂,便有犹如被蒙上眼睛的丧失感。这条笔直通往寝室的道路虽说短小却并不好走,加上两旁树林吹过的阵风,一不留神将饭菜打翻的话,某某人今晚就要饿肚子了。草结用两手抓住托盘两侧跟在风堂后面。
“就算习惯了也会想抱怨的吧。至少也该装上灯笼啊。”
风堂用小孩子耍赖似的口吻说道,语音中满是笑意。
的确。
寺院里的作息时间都不太一样,一般到了晚上八、九点就熄灯睡觉。古朴的做法使得寺院里的人对光的使用率并不高,而且很多寺院至今还沿用煤油灯或是灯盏之类老旧的照明。草结的寺院大体上都有安装日光灯,不过迂回曲折的廊道处却奇怪的没有任何照明。
要说是庙主的恶作剧,草结倒愿意相信。
“听说是试胆大会。”
“啊,一到夏天就会被他耍得团团转呢。”
风堂说完爽朗地哈哈大笑起来。
“只有夏天吗?那个人的任性也该好好改改了吧。”
草结淡淡的语气随即飘散空中。
就今天这种晚餐时间推迟的情况而言,庙主的做法确实增添了麻烦。
还有就是到了冬天天黑得比较早的时候,遇到外面黑灯瞎火的,年纪小的寄宿者不敢出门的事也时有发生。
“就结论而言,他的试胆大会圆满并且成功。”
“你好像很不满的样子。”
“这样做的话对上了年纪的师傅们来说也很困扰吧。”
但奇怪的是,怎么就没人有怨言?
“因为他是正确的啊。”
风堂回头过来一边拉开滑门一边道中草结心声。
走上台阶步入室内,暖色调的照明大放光芒,草结不禁又一阵错觉。
风堂依然走在前面,他的动作远远比草结矫健。
草结一副果然不能认同的表情挂在脸上。
他是正确的…
草结无法反驳。虽与庙主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他那玩耍似的行为之下一定蕴藏着真理。草结对他的第一印象惟有轻佻两字,但他每次的决定都有如预言一般的准确。
这就是他年纪轻轻便作为一寺之主的证据…吗?
“诶…”
轻叹了口气后,草结恢复了原本淡然的表情。不管怎样对方都是给予草结一席之地的人,应该心怀感激。他只是随便想了一下这些琐碎的事情而已。
“对了,你不是去‘影阁’打扫了吗?我还以为你晚饭前回不回来呢。”
“啊,很凄凉的样子,连门前的芒草都长到我腰这里呢。”
“毕竟终年都大门紧闭嘛。”
风堂转向右边。
寝室是一幢拥有两个楼层的建筑物,进门后左手边位置便是室内楼梯。
每个房间均是六坪大,厕所共用,澡堂就在一楼右边的走廊尽头。
小遥的房间正好是在澡堂隔壁。
两人笔直朝前走,没多久就看到了小遥奋笔疾书的身影倒影在纸糊的拉门上。
“哟!真是辛苦啦!我们送慰问品来了哦。”
风堂大声的说话好像吓到了小遥,他面露苦笑地放下想必已经握了很久了的笔,将矮桌上的东西整理了一下后便从风堂手里接过托盘。
“特地为我送来的吗。好高兴哦。”
小遥是个相当温和的人,草结几乎都没有看到他生过气。也怪不得庙主会将小遥使来唤去,他暗地里肯定想小遥很好用吧。
“遥前辈觉得辛苦的话,不用顾及庙主,强势点拒绝就好了。”
“喂!千叶,为什么你对小遥就称呼为前辈,对我就直接叫名字啊!”
“人品问题。”
“什…!”
“要注意身体哦。”
“千叶你无视我。”
“嗯,我会的。”
草结说完道别语一样的话后,从敞开着的门走到外面,回身对风堂说:
“那我给雁昔前辈送晚饭去了。风堂就好好留在这里吧,盯着遥前辈别刚吃完就又工作了。”
在说完之后,还不等风堂的任何回答,他便走开了。
端着餐盘,草结不禁加快脚步。这种天气饭菜很快便会冷掉。
从小遥房间出来后右转走到尽头,左手边第二间就是雁昔的房间。
草结送饭菜进去当然受到热情的招待。雁昔的性格比风堂更为大而化之。
“不坐一会吗?”
“不了,我还有事。请注意休息。不过就算我不说,雁昔前辈也会好好休息的吧。”
“说什么呢。我可是认真干活之后才来享受应有待遇的。”
雁昔精神十足地说着。他的语气活像是个三、四十岁的工薪族,实际年龄二十出头一点。
草结面带浅笑,退出房间后帮雁昔拉上了门。
草结的房间在二楼,走回去的这段时间他都花来思考在‘影阁’被交托东西的事情。
与雁昔说有事并不是推辞他的好意,草结被唐突到手的那台用黑麻布包裹的东西弄得是一头雾水。
那之后,草结维持了呆呆接下东西的姿势不下十分钟。没有人前来告诉草结之后该怎么做,那个始作俑者也再不见踪影。
———有人叫我把这个转交给你。
他就留下这么句简单的话走了。
结果捧着那台东西不好行动,‘影阁’的打扫还留到了明天。
草结心情沉重地拉开房门,发誓以后再也不冒昧地接下东西了。
草结的房间感觉甚是宽敞。虽然配备较多,有电脑以及单人床。不过能从开在床头的两扇外开式窗户呼吸到新鲜空气,夏季晚上经常能伴随树叶‘沙沙’声以及蝉鸣入眠。
打开暖色调照明后,只见房间正中央的榻榻米上摆放着一台用布包裹着的物体。
草结没有看过里面是什么。如此莫名其妙的东西他甚至后悔着没有当下将它遗弃原地。
“就算扔在‘影阁’,明天去还是会看到。”
而且不能为了眼不见为净,把它抛向由矮墙阻隔的密林。清晨会去散步的弈松师傅严禁有人向里面扔垃圾。
于是草结把它搬回房里。
匆忙换下学校制服之后便赶去了食堂。
草结现在面临着得思考‘该不该打开来看’这种可笑问题的窘境。
盘腿坐在那台物体前面的他身上是饭前换上的黑色连帽开衫以及长裤,脚上也穿了专用的室内鞋。
虽然想过就算看了,到时候再包裹好不就没问题了嘛,但也有很多事一旦做了往往就会带来颠覆性的变动。这样两种想法在草结脑中不断拉锯,时间只是一味地流过。
“真无聊。”
草结以半放弃的态度说后站了起来。
说到底全部是那个奇怪打扮的家伙的错。如果他是邮递员的话,至少该留下寄来一方的人名。
草结爬上床,在窗框上用手托住腮帮。
而且最近的邮递员都不再实行顾客至上的微笑服务了吗?
淡淡想着比之前的更为不重要的事情,他就那样对着窗外潮湿的空气,在草香中闭目养神了好一会儿。
“…俗话说,意想不到的东西就在身边。就算这句话说的不对,我也是正确的。”
“真的有那句谚语的吗?”
火澄虚弱的“嘿嘿”笑出声,他现在似乎没多少力气能开玩笑。
幸子嘟囔着“真是的。”一边走下楼梯。
听着她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火澄很感激她那份什么都不问的体贴。
虽然事后会被她唠叨个不停。
“果然你选的老妈是最棒的呀。”
火澄将身后幸子为他端上的饭菜拉到面前,殿底的托盘在凹凸不齐的木地板上滑过时味噌汤好几次都差点洒出来,火澄没有工夫去在意这个,只是会发出‘噶哒噶哒’的声音让他觉得很吵耳。
捧起盛有白饭的碗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有想过在吃饭期间要思考些事情,然而在吃到第一口后才发现过了大概多少时间以及原来自己有这么饿啦。
这可不是可以笑着感叹的事。
火澄望向开在离天顶很近的小窗,被栏杆割成几块的天空早已呈现灰蒙蒙的色彩。
不知何时阁楼里已点亮着冰冷的灯光。那是幸子为火澄送饭菜来时帮忙点亮的,在她登上楼梯终于够得上从天顶垂下来的细线时,之间火澄都一副研究古玩的眼神在黑暗里摸索着。
虽然不知道他在找什么。不过幸子再次露出了担忧的表情。
———“男孩子虽然很独立,却到最后都不能发现给人添了麻烦。笨得很呢。”
这就是一直以来幸子对其儿子的评价。
“承蒙招待。”
火澄闭着眼睛双手合十说后,露出了有些恭维的笑容。即使他想要恭维的对象不在面前,他也在心里翻找着做了能使她开心的事一边对她致歉。
看看脚上穿着的运动鞋,当然能够想象从家门口的玄关那里延伸至阁楼地板的脚印。想必她那时一定扶着脸颊唉声叹气了吧。
如果她就此不理火澄也不为他端来饭菜的话,火澄或许还不会感受到那么深刻的罪恶感。
“我以后愿意吃萝卜也不会剩下西红柿了。还有…历史课会好好听讲,也会天天整理好房间的。”
这样说着击掌数次后,火澄终于抬起头来。
他的原定目标还不见踪影。即使不至于产生焦急,普通人都差不多会心生‘应该是我记错了吧。’之类的怀疑。要说火澄太有自信,那还不如说他确信东西就在这里。
“那你为什么那么肯定呢?”
幸子之前提问的答案是———直觉。
如果火澄犹犹豫豫地闪烁其词的话,或许幸子还摆得出一副严肃表情,也能够指责他一回到家就直奔阁楼,还有没把校服和鞋子换下来的事情。
火澄现在身上的黑色无袖毛衣看不出具体脏在哪里,不过肯定已经被这一下那一下的折腾弄得很脏了就是了。
将放有空碗的托盘移回身后,火澄从密密麻麻的杂物排列中抽身站了起来。
放眼望去,到十步距离远的墙壁那里。可以说除了他现在站立的地方,其他的他就算想要向前一步恐怕都没有地方下脚了,而且身后是通往楼下的出口。说到东西为何会像摆摊似的摊得遍地琳琅满目,当然是火澄吸取了上次东西堆得太高会往下掉的教训。
秋天晚上会吹来令人心旷神怡的凉风,都市的空气确实称不上新鲜,但火澄倒不介意当作是转换心情的契机。
“…重整气势!”
火澄的右手慢慢收成拳头。
但还得先从脚边看起。
火澄并没有轻举妄动,他的视线来回游走。遵循由内向外的习惯,随即出现了大量塑料成套餐具,玻璃灯罩破了个洞的油灯,一把白阳伞依靠在火澄左手边堆积成山的瓦楞纸盒上。再来是几本八卦杂志,取暖器,草编花环,上了盖的铁罐子。最后靠在墙边的是一座巨大的摇摆式古董钟,角落里的铜制水壶就像擦一擦便会出现魔人一样,是个以前经常被火澄叫做‘神灯’的东西。
尽是些心生怀念的东西。
火澄并没有被自己可能是白费的行为搞得很灰心,在重温过去的时间中他甚至会有找到实际结果以上的喜悦。
而如此的喜悦通常会带来意想不到的结果,这或许就是世间的常理。
火澄发现古董钟的后面竟然有红色的光亮在闪烁。
大概是闪光灯之类的,像预示着电源是否插好的电器上的显示灯一样。
“嗯…得靠近来看看。”
火澄从旁边拾起一根老旧的高尔夫球棒。为走向目标开出一条路来,他用棒子将脚前的东西小心翼翼地左右移开。
火澄的目光会时不时地落在红色光亮上。低头看准东西把它移开,抬头看看古钟与墙壁缝隙间透出的光亮,走一步之后再低头看向地面,这样的举动一直重复着。
他往前一步步地走,快要触手可及了。期间呼吸异常急促,像刚结束完体育测试一样,要是下一瞬间晕厥过去的话火澄也不会觉得奇怪。
原先舒畅的空气与环境,不知不觉使得火澄汗流浃背。火澄感受到的压迫感如同眼前的钟摆晃动起来一样会令他晕头转向。
火澄右手渐渐使不上力气。
‘哐当’一声,球棒掉落在了地上。但这声响还不足以让火澄清醒起来,因为他眼前的古董钟和光亮各有三个。
幻觉?
火澄用力地左右甩头。
眼前的东西转得更厉害了。
火澄没有闭上眼睛,只不过浑身脱力了似的,他踩着摇摇晃晃的步伐被吸引过去。
左脚跨出,然后是右脚…
“什……”
有什么拦在将要跨出的右脚前。
火澄瞬间回魂了一样。这样下去他会因为被绊住而面朝下地摔倒。
“搞什么啊!”
下面竟是个银制的叉式烛台。
“会翘掉。”
火澄咬紧牙关,奋力驱使左脚往前一踏。
下一秒只见烛台在空中呈现出优美的弧线,然后陨落。火澄为自己保持住平衡也保住了小命大大地吐了一口气。
但是被踢起的不只有烛台,火澄为保住平衡大跨一步顺便踹掉了烛台,不过似乎…
“我没记错的话,刚刚这里应该有个铁罐子…”
火澄一边说着一边抬头。日光灯中有个黑影。
黑影越变越大,看得出是在逐步降落。火澄觉得不会被砸到脑袋,自己的位置倒似乎可以用手接得到。
问题是铁罐的盖子没盖紧,在它360度转体时有辨不出颜色的液体洒出来了。
在空中黑压压的一摊,仰视它的人是什么心情呢?火澄终于能体会粉刷匠一年到头的艰辛了。
可不是想些五四三的时候!
“咚!”
一个铁罐掉在了取暖器旁,越滚越远的到了墙边。
“诶?什么?…怎么了?”
随着一阵爬楼梯的声音,幸子匆忙的在楼梯口露出了带有恐慌表情的脸孔。
她左右分开的刘海遮住了皱起的眉毛。
然后在她面前的景象是,火澄虚脱地攀在古钟钟摆前的玻璃上,手里拿着一把白阳伞,上面被大片红色液体沾湿并且不断地向下滴落。
火澄回头朝幸子露出苦笑。他的脸上有被油漆淋到一下。
幸子看向墙边的铁罐,似乎猜到全部过程的她一改刚刚看到火澄脸上有红色液体时的惊愕表情,冷眼说道:
“你可以保持缄默,但你所说的会被作为呈堂证供。”
“嘿嘿……是上帝对我的考验啦。”
火澄左手靠着的古钟后面,一台被布类包裹着竖起来塞进缝隙的东西,从松垮的麻布缝隙中可以看见白色的机体表面以及,刻有‘迷宫’两字的机械一角。
“这样就可以了吗?”
火澄看着手里抬着的物体点点头。
“你在找的就是这个吗?”
“叫‘迷宫’哦。”
幸子似乎觉得再多加追问或是责备也不会有什么效果。既然火澄回头过来露出了那么满足的表情也就没什么好追究的了。她漫不经心地说着“是、是”走开。
“谢啦。”
火澄向着幸子的背影敬礼。
她在这方面果然很体贴。
抬着东西‘啪嗒啪嗒’走向房间的火澄在经过餐桌时顺手将桌子上的一块折叠整齐的白布塞进长裤口袋里。在他未经整理的房间里可能找不出能将机体表面抹干净的手帕。
“待会儿我会洗干净的…”
火澄边继续走边自言自语地说。
由于腾不出手来,火澄侧身蹭着旋转式门把手,三下两下便打开了房门。
他跨过字典和教科书,放下机体后在矮桌前坐下来。身后的书包应该是幸子拿回房间的。
火澄掀开呈现灰色的白色麻布,被扬起的尘埃呛得剧烈咳嗽。然后边咳嗽边慢慢将布从机械底部抽出来,归整好后推到了矮桌的另一头。
一块绿色的玉石攫住了火澄的视线。
深沉颜色的玉石像镶嵌在机械表面的装饰品一样,与周围铺展开来的红色勾槽形成一个文字。
那块外形没有规则可言的玉石碎块惟有清亮剔透的表面让人会觉得价值不菲。上面映照出火澄两眼不眨地盯着它看的样子。
“嘿~,真是漂亮的颜色。”
火澄摸了摸石头表面,那光滑的触感以及雪般的冰凉程度足以证明它是真货。
长方体机械顶部的图案,就算是小学生也该知道怎么读。
———谦。
“是‘谦虚’的‘谦’吧…”
火澄默默念叨着低头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块折叠成方形的白布。
机体虽然因为包裹着布头,表面乍一看不是很脏。粗略地用布抹一下,方才干净的白布便隐隐的有了一层灰色。特别是组成文字的勾槽,面与面的接缝处,显示灯凹凸的死角。火澄能够马上得知这台机械就是‘迷宫’的理由,当然是靠机体一侧‘迷宫’两字的刻印,那里火澄也非常仔细的想要擦拭干净。
然后火澄缓缓脱口而出。
“蓝天下,金黄的稻田,归家之人不知潮起潮落…”
这是一首非常古老的童谣。
火澄奇怪地瞪直眼睛用手捂住嘴,没想到手里还握着已经变脏了的白布,他急忙放下覆盖在嘴巴上的手。
看来是想起了不知出处的歌谣。
粗鲁地用手背边擦嘴火澄一边想回忆看看是哪里听来的旋律。或许只是突发性想起来的而已,他没过多久就停止了这种无意义的思考。
“似乎还有下文。”
橘色的夕阳下,女孩用轻快的声音念道。浓稠的光辉将她的微笑以及金色的长发染得闪闪发光。
———归家之人不知潮起潮落。炊烟袅绕撒萤兜,银月夜,编草蓝,愿月亮光辉与你同在…
女孩欢快地边走边唱,她脚边的一潭湖水映照出那身被风舞动得像绽放的百合花一般的白色装束。
不知何时停下了手头清理机体的工作,火澄垂着眼睑。
“炊烟袅绕撒萤兜,银月夜,编草蓝,愿月亮光辉与你同在…”
默默念叨,直至念完火澄都没有任何动作。
随后在下一秒,他‘啪’的一声向后倒在了地板上。
“我好像可以去做幻想家了。”
他的玩笑话有一半是真的。就那样,火澄枕着手臂迷迷糊糊地打起盹来。
掀开布料,里面是一台游戏机一样的机械。
草结对于举棋不定的自己的忍耐到了极限后便大大咧咧地去打开包裹了。要说是好奇心作祟倒也没错。
那台机械有着白色的机体,显示灯位于机体一侧,相邻一侧的迷宫刻印上了红色釉漆。虽然草结认为顶部的组合文字惊艳过头不过其意义实在令人费解。
上面没有一丝灰尘,根本是台新的。
“看来真有可能是快递来的包裹。问题是是谁送来的呢?……这台…‘迷宫’啊…”
试着读了下它的名字。
草结忍不住再次觉得真是奇怪的人送来奇怪的东西有着奇怪的名字。
在无尽的黑暗中,惟有电脑显示屏发出朦胧光亮。
‘哔哔’几声后光标所指之处出现了大量程式化数据,毫无联系似的字母、标点符号或是数字以流畅简约的态势不断爬满页面。
一改先前闪烁着光标的黑屏状态,在结束大篇幅信息收取后出现了让人会怀疑自己眼睛的奇异景象。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随着地面破裂的声音延伸出来的是两根粗壮的树干一样的物体。
不断茁壮地伸展开来,分散出许多小树枝,直到屋顶附近才停下来。
树干上零落地生长着叶片。只是在如此灰暗的环境下看不出颜色,根据叶片的形状及树干的基本特征,或许要说它是树的话就属于白蜡树的范围。
那幅光景就像青嫩的小树枝渴望阳光突破地表然后逐步长成般带给人们欣慰与感动。不过那种壮观的程度用小树枝来比喻就太过渺小了,它不单在数十秒内生成而且还不断繁衍得枝繁叶茂。
在此期间还能听见树枝崩裂开来的奇特声音。
在地板上就那么突兀的让两根树干扎了根。
“总算是开幕吧…或者应该说前哨战结束了呢,终于。”
在响起一个冷静的男性声音后,只见显示屏下键盘的一角一个指头按下了ENTER键。
银丸瑞千代心情较好的支着一条腿坐在电脑前。
他抬了抬鼻梁上的薄片眼镜,头顶上的大小树枝瞬间结出了许多泡泡。
就像果实一样,轻盈的泡泡翩然掉落,其中时不时会有些突然破掉,然后剩下的飘浮在空中大都有着透明感的彩虹色调。
瑞千代右手接下一个泡泡,那光滑的表面上随即呈现一幅日常生活中最为普通的影像。
火澄一副刚睡醒的样子,困倦地半睁着眼睛一边擦着口水。可能是被敲门声吵醒了,他急急忙忙地去应门后门外出现了一位露出一脸担忧表情的妇人。
看火澄赔笑又心不在焉的样子,瑞千代不禁冷笑起来。
“还真是像啊……”
要说是危机感,还不如说他们都有好了伤疤忘了痛的习性。
瑞千代从来都觉得这类人很好应付,利用起来也相当顺手。
只不过另一个…
瑞千代张开五指,毫不犹豫地捏碎了手中的泡泡,点滴水渍溅了开来。
他再次向前按下了ENTER键。
这次周围的泡泡无论哪个都显现出他人的生活片段。
这边是草结观察着电脑对比游戏机上各个小孔的景象;那边火澄拿着脏脏的白布去到了洗手间;再之后是草结将电脑和游戏机用各类颜色不同的连接线慢慢衔接起来的景象,他在用线连接之前都要对着线头发呆好久,因为线头的形状不一样他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
不仅是草结和火澄,连幸子、风堂、小遥、银川都偶尔能在泡泡中找到他们的身影。
每个人的不同动作由不同的泡泡呈现,随机性的图片显示效果使得泡泡发布的图像在不定期内发生重合甚至产生同步现象。
室内氛围因为无数的投影显得异常诡异。
“咔叽咔叽…”
门外传来有人踩着老旧木地板逐步接近的声音。就在瑞千代的薄片眼镜上反射出火澄打开电脑的景象时房门被毫不留情地打开来并且门板发出‘嘎吱’一声哀嚎。
“小千代在吗?”
那位闯入者就像出入茶馆一样,在打开房门后才发出找人的疑问。
“进来之前先敲门是最基本的礼仪。”
“如果有不想让人撞见的秘密的话上锁不就好了。”
“不是那样的问题。”
“小千代在干吗?在进行美少女攻略游戏吗?”
自说自话的人摸索着打开了房间的照明,瑞千代早就一副‘跟你没什么好说的’的表情回过身去操纵起了电脑。
明亮的日光灯下,这间六坪大的房间弥漫着老旧朴实的味道。
先前产生诡异异变场所的本体,不过是间随处可见的公寓房间。
“有事吗?”
瑞千代头也不回地向着身后的人问道。他的淡茶色及肩长发扎成的马尾在脑后晃动,眼镜后本应是黑色的双眸,左眼因为一些原因失去了视力变成了橄榄绿色。
正值风华正茂的23岁,身为男性的瑞千代有着端正干净的容貌。
“房~租,我来交房租的。”
“真难得。”
“不要说这么不讨人喜欢的话。”
瑞千代调整了下坐姿,他的手扶着放有笔记本电脑的矮桌,双腿盘了起来。
“因为是实话。”
瑞千代与这座建筑物的所有者一直交好,所以向来都由作为代理房东的瑞千代向房客收取租金。虽然瑞千代觉得很麻烦啦,不过熟人底下总是好办事。
类似刚才发生的现象,在被突然打破平衡的情况下也不会露出马脚。他人眼里不存在大树、泡泡、任何架空景象,地板上连个窟窿也没有,实在很方便。
“给。”
闯入者在门口甩下拖着的木屐后悠悠地走到瑞千代旁边,弯腰放下装钱的信封。她的一头橙红色卷发随随便便扎在身后,其中有很多睡翘的头发看得出没有经过梳理加上她完全日夜颠倒的生活习惯,标准的稻草头。明明身形欣长,穿着的套装运动服却遮盖了这一优势。她叫海老名光夜。
她把手**外衣口袋里,等待瑞千代清点数目。
在她饶有兴趣的目光下瑞千代不得已拿起了信封。
一阵淅沥桫椤的声响后…
“少十圆…”
“诶?”
光夜翻找起身上所有的口袋。连‘哐当’的金属碰撞声都没有。
“哎呀呀,帮我垫着吧。”
瑞千代耸耸肩表示无所谓。
“小千代也不要总是窝在房间里,半夜打电脑不开灯可是会吓跑别人的。呃~,好诡异。”
“那你这个堂堂正正闯进来的人又算什么回事呢…”
“小千代是家里蹲吗?”
“……”
瑞千代不会理会这种无聊问题,也没有回头过去。光夜是个按兴致乱来的人,她经常把一些突然想到的事问来玩,所以不用认真考虑什么。而且虽然她的行为毫无惯性可言并且风风火火的具有攻击性,但一旦听之任之的话她就会失去所有兴趣般怏怏地离开。瑞千代非常专心地修改着电脑上的特殊程序,随后听见‘砰———’一声关门声作响,看来麻烦人物撤退了。
“真是多管闲事。”
瑞千代难得带着无奈口吻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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