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披散着满是污垢的头发,穿着兽皮制成的皮衣,骑在一头人形的怪物背上,从高山的密林里慢慢走出,来到了一处向外伸出的岩石上。
朝山下望去,远处是一个小镇。
“今晚,我会进入那个小镇,在那里完成蜕变。我终于要进化为灾级劫骱,成为死神的仆人,到那时我就可以帮你杀掉仇人,完成两年前我们定下的约定。”
怪物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很像一个中年男人,但稍显低沉。
这是一头劫骱,而且是一头祸级劫骱,其全身都覆盖着灰质鳞甲。
少女没有回话,以空洞的双眼望着远方。
少女瞎了,她失去了双眼,那是两年前被仇人挖掉的。
不过她能看见一些常人看不见的波纹,清莹白亮的波纹。
无论是流水,落叶,风吹,草动,凡是在动的物体,都会变成一圈一圈的亮纹呈现在少女眼前。
虽然有些像耳朵传来的通感,但那不是,因为除了亮纹,少女还能看见一张与整个世界交织在一起的大网,那些一圈一圈的亮纹最终也会融入这张大网中,并对大网产生细微的影响。
“啊,啊。”
少女张开嘴,其口中是一条断了一半的舌头,只能发出最简单的音调。
少女说话时摇着头,似乎不愿意劫骱去小镇伤害那些无辜的人。
在少女眼中,远处的小镇上,到处都是由白色亮纹细线缠绕在一起的小球。
每一个那样的小球都代表一个人,少女不想看到他们死去,不想看到那些小球散开,化作一根根的细线。
“我明白你的心情,但为了报仇,为了以后的生活,这些牺牲是必须的。如果能蜕变为灾级劫骱,我的外貌就能恢复成正常人的样子。那时我们就不用像现在这样藏在山林里。帮你报完仇后,我们可以找个没人认识的村子,你当我的女儿,我当你的父亲,平静的生活下去。”
平静的生活下去?
是啊,如果真能那样就太好了。
但为了自己能过上那样的生活就该去伤害无辜的人吗?
少女不禁问自己,但这并不是一道选择题,她唯一能做的只是配合着应一声。
“嗯。”
谁不曾有颗纯真善良的心?
如果有得选,谁又甘心认一头怪物作父?
可即便如此,少女也备受着自己良心的谴责。
两年来,正是自己帮助怪物引诱来了无数无辜的人,才使得怪物能够从一头初级劫骱一路进化成祸级劫骱。
背负着沉重的罪孽,少女无时无刻不在惭悔,无时无刻不在怨恨。
若不是那人,若不是那晚,自己又怎会落到如今这步田地。
******
少女的母亲在她出生时就离开了家,只有身为族长的父亲偶尔能陪陪她。
那晚,她拿着自己折的千纸鹤来到父亲书房门外,想给父亲一个惊喜。
试探性的透过门缝朝父亲的书房内看去,却被里面的景象吓傻了。
脸上的笑容落下,转而是不解,是困惑,是惊恐,是绝望,是呆滞。
她看见舅舅戴月文田亲手掏出了父亲戴月止境的心脏。
她瞪着惨白的双眼,望着那颗沾满鲜血的心脏在舅舅文田手中一胀一缩,一胀一缩,然后迅速停止下来。
“为什么?”
她想不明白。
平日一直很疼爱自己的舅舅为何会做出这种事?
“恋慈,这么晚来找你爹是有什么事吗?”
文田随手丢掉手中的心脏,转过狰狞的脸,嘴角勾起诡异的微笑,用衣襟擦了擦手中的鲜血,扶了扶圆眼镜,慢步朝她走来。
“舅…舅?”
她害怕极了,望着文田,颤抖地说不出话,脚步也不自觉的朝后退去。
“别怕,快过来,舅舅会好好疼你的。”
文田朝恋慈伸出一只手,上面还残留着未擦干净的血迹。
“不,不!”
她下意识的伸手阻拦,却被文田一把抓住双臂,单手提了起来。
“对了,今天是恋慈的生日,舅舅还没给你礼物呢。你说,给你个什么礼物好呢?”
“舅舅,放了我,求求你。我不要礼物。”
她向舅舅哭求。
“那可不行。哦,对了,不知道这个礼物怎么样?”
文田抬起另一只手,伸出两根手指朝她的双目而去。
“舅舅,你干什么?不要!啊——!”
在一声爆音的尖叫声中,文田取下了她的双目。
“嗯嗯嗯……疼!眼睛好疼!”
被文田扔在地上,蜷缩着身体,捂着眼睛,一边大哭,一边喊着眼睛疼。
“疼吗?恨吗?想要报仇吗?那就去变强吧。这份仇恨便是舅舅给你的生日礼物。”
……
******
恋慈朝前无力的扑倒在地上,她吃力的翻过身,喘着粗气,用空洞的双眼望着天空。
她听到远处的山溪声,林风声,鸟叫声,以及远处野兽的沉吟声,这才知自己躺在山林之中。
她猜自己大概会被野兽吃掉,不过这已经无所谓了,她太累了,从鸮族逃出来后,她又连续逃亡了三天,现在只想躺一会。
或许是睡着了,在梦中。
失去双眼的她竟然看到了一个光圈,就像平静湖面的一圈水纹一样,慢慢朝外扩散而去。
从梦中惊醒,猛地睁开眼,她惊呆了,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个满是亮纹的世界。
一圈一圈的亮纹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个美丽,惊艳,且奇妙的世界。
兴奋之余,她发现每一圈亮纹都对应着声响,似乎只有动的东西才会发出亮纹。
而这些亮纹最终都会消失,融进一张巨大的网中。
这张大网一直都在那,而且会随着时间作出细微的变化。
“嘿,小鬼,快死了吗?”
恋慈听到一位中年男子的声音。
遇到救星了吗?
她动了动干枯的嘴唇,向那声音乞求:
“救救我。”
“救你?哦,原来你的眼睛被人挖去了啊。小鬼,告诉你,我可是生活在这片山林中的劫骱。”
“劫骱是什么?”
“就是长成我这样的怪物啊。切~,你看不到我的样子,否则你肯定会被我吓哭。我是怪物,是吃人的怪物。反正你也快死了,不必我来动手。等你一死,我就会把你开膛破肚,吃掉你的心脏。”
原来是空欢喜一场,但也无所谓了。
“为什么你会说人话?你不是怪物吗?”
“看来你是真没听说过劫骱啊。我是怪物,是人变成的怪物。是人类的仇恨让我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所以我要杀人,要吃人。”
这确实是一个怪物,虽然长着一副中年男人的模样,却像猩猩一样用四条腿走路。这怪物披散着凌乱的长发,双目是倒八字型,细长锐利,嘴中长着獠牙,指甲锋利如刀。
此刻,怪物正在她身边来回走动。
“你说是人类的仇恨让你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我有仇,你能让我变成像你一样的怪物吗?我想报仇。”
“哈哈哈哈。”
怪物大笑了一声:
“你要报仇?就凭你?一个六岁的小女孩?”
“你要什么?我可以给你我的胳膊,我的四肢,我的心脏,只要是我有的,你都可以拿去。只要能让我报仇。”
“你说的这些从我发现你的时候就已经是我的了。只要我愿意,现在就可以从你身上取下来。”
“那我的灵魂呢?如果你想要,我也可以给你。”
“灵魂?喂,小鬼,你真的这么想报仇吗?”
“想。”
“那你愿意放弃做人吗?”
“你是说让我变成怪物?”
“怪物?不,我并没法让你变成我这样。不过,从某种意义上说,那应该也可以算作怪物或者妖怪。”
“不管是什么,我都愿意。”
“你可别后悔。”
“不后悔。”
怪物伸手掐住她的腮,强行打开她的嘴,另一只手从恋慈口中扯出了蜷缩在里面的舌头,并用锋利的指甲将舌头切成了两半。
她痛得大声尖叫起来,挣扎一会后便昏死了过去。
怪物将半个舌头放进嘴中,当点心一样吞了下去,之后一只手抱起她,朝山林深处爬行而去。
******
也不知过了多久,恋慈从昏迷中醒来。她发现自己正躺在干草和枯叶铺好的地上,一旁还能听到树枝在火焰中炸裂的声音。
“$¥#~”
她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清。嘴中的疼痛让她想起了自己的舌头已经断了的事实。
“我已经用火在你的断舌上烤过了,所以不用担心伤口被感染。”
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正是那怪物的。
“呃,呃,啊,啊……”
她想问为何要切断自己的舌头,却只能发出这种声音。
怪物将一块带血的鹿肉强行塞进她的嘴中:
“自己嚼碎了吃吧。这几天都是我帮你咀嚼后再喂你吞下的。”
她咬了一口,浓郁的血腥味瞬间就让她将鹿肉吐了出来。
怪物捡起地上的鹿肉,再次塞进她嘴里:
“如果你想报仇的话,就嚼碎了吞下去。或者说,你根本就只是个懦弱的女孩,连血腥味都克服不了,更别说报仇了。如果是那样,我现在就吃了你。”
不是,才不是。
她再次咬住了鹿肉,这次,面不改色地将整块鹿肉咬碎后吞了下去。
“很好。再过几天,等你恢复精神了,就随我去捕猎吧。”
******
五天后,恋慈骑在怪物的背上,被带到了一处峡谷。
“待会你要大声哭,将猎物吸引过来。”
怪物将她放在峡谷中一条小路边后,就离开了。
许久,她听到了一对母子的谈话声,她们正朝自己走来。
起初,她还十分高兴,竟然能在这种地方遇见人。
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和那怪物是出来打猎的,那怪物自称喜欢吃人,那她们岂不就是怪物眼中的猎物?
而自己就是引诱她们上钩的诱饵!
想到这,恋慈心顿时一沉。
就算要报仇,也不能这样去害无辜的人啊。
此时,她想起了怪物的两句话:
“你愿意放弃做人吗?”,“怪物?不,我并没法让你变成我这样。不过,从某种意义上说,那应该也可以算作怪物或者妖怪。”
原来如此!
从现在起,自己就是在山野中专门引诱人类被怪物吃掉的妖怪。
“娘,快看!那边有个女孩。”
“确实呃。走,过去看看。”
不要!不要过来!
恋慈在心中呼喊,然而一切都为时已晚。
“女娃,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深山之中?”
“娘!她的眼睛没了!”
“#.、.&¥%#+……”
恋慈大喊,想让她们赶快离开,但没有舌头,根本说不清。
怪物早就想到了这点,所以切断了她的舌头。
“娘,她的舌头也没了!”
“这到底是哪个天杀的干的?”
男孩的母亲十分气愤,赶紧放下锄头,抱起恋慈,想把她带回山下。
男孩则替母亲扛起了锄头。
母子俩带着恋慈正要朝山下走去,背后的山林中却突然冲出一个人形的怪物……
两声惨叫响彻山谷,回荡其间,久久才消去。
鲜血淋满了恋慈的全身,她失声痛哭着,空洞的双眼却流不出眼泪。
骗子!你就是骗子!
恋慈想大声斥责怪物,可惜她说不出话,只能用无力的拳头拼命打在怪物身上。
怪物根本不在乎,在吃掉母子身上最有价值的部位后,十分满足地带着恋慈回到了山林中的巢穴。
******
“我是劫骱,是人类的仇恨将我变成了怪物。所以我要报仇,我要吃人。每吃一人,我就会变强一分。总有一天,我会强大到可以打败最强的人类,那时自然就能帮你报仇。”
不,就算如此,我也不会帮你。
“事到如今,已经由不得你了。”
往后的日子,怪物带着她不断迁移。
为了避开御行师,他们一直躲在山林里诱捕路过的人。
恋慈只要拒绝当诱饵,怪物就毒打她,折磨她。
恋慈想绝食而死,怪物便找来管子,将咀嚼好的食物灌进她的胃里。
时间久了,恋慈也就麻木了,不再反抗,不再寻死,遵循着怪物的意思,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为其引诱来无辜的人。
恋慈发现自己真的变成了妖怪,竟然对怪物产生了子女对父母的依赖之情。
******
太阳快落山了,怪物带着恋慈离开凸出的岩石,朝山下的小镇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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