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信公何等样人,做得如此明显,岂非此地无银三百两?”
“《孙子兵法》云,虚者实之,实者虚之。因此,此地,怕便是晴信公的埋骨地。刀剑、风铃昨宵奏响,怕不是户石城无辜亡魂引颈就戮时所发的惨嚎!”
话音未落,一阵强风击得西面长窗玻璃一阵摆荡;只听丁零当啷响声不绝,再回首但见武士刀落了一地,入眼便是那糸守湖心硕大的水龙卷柱,以及五体投地黑压压一片人头——一十五人纷纷向西侧湖心跪倒。颤巍巍如若风中秋草。
“晴信公…晴信公他显灵了!”
乍回首,视線便淹没于一片雪亮中,滚滚光浪縱逸掣各厢,摧枯拉朽,方圆數十米内無人可遁身,各處皆是白得伸手不见五指,恍若超新星照徹。足足亮了十五秒,却比一个世纪還漫長,而後,光華渐褪,沟口青原已如人间蒸发般,失了一切影踪。
“落水的中川先生!中川先生你听到了吗?请马上点亮打火机,所有居民请熄灭灯光,以免干扰,我们好确定位置进行救援!再播报一遍,落水的中川先生!中川先生你听到了吗?请马上点亮打火机,我们好确定位置进行救援!所有居民请熄灭灯光以免干扰!再播报…”
以糸守湖心水龙卷为圆心,伴随同步炸响的扩音器,千门万户之灯火几秒之内瞬时寂灭。因声速有限,广播声是一浪接一浪前赴后继传来的,最响的是糸守区宫水神社天街、其次是宫水宅邸和糸守小学校;接着是亲沢区河原土木建设株式会社办公楼、坂上区有阪机电会社、坂上消防署、糸守变电站、下渊图书馆、平场商店街…因为相去极远,平场和下渊的广播声如入窅冥,几不可闻。任三千青丝纷飞招展,宫水三叶俏立于天街之顶,面对着环绕立体声般响彻整片町落的救援广播,一时间竟有在古希腊圆形剧院欣赏唱诗班大合唱的荒谬错觉,最后,在坂上区近岸,龙吸水外围层雾里,幸不辱命地亮起了一星微芒。
“发现目标!目测距岸130米!风速16节!相对湿度90%!”
“标高三!左偏20度,最大张角,发射!”
涂有红色荧光粉的抛竿重锤似驽箭离弦,在空中划出一道雪亮银线,因风力而呈现向右偏转的香蕉状扭矩,好在居土君在抛出鱼线之前就已算好了提前量。须臾之间,醒目红光已掠过百顷水面,径朝微芒落去,倒影光怪陆离若二龙抢珠,不多时钓线发紧,两处光芒合一。
鱼儿上钩!
刚一上手,钓客居土君方才意识到,他惹上了一个何等可怕的存在:手上压力登时增加了一倍都不止,钓线绷得笔直还不时左右摇颤,倒仿佛落水者为饵,整片湖水都化作鲸吞的饕餮一般,隐隐地伶仃将断,怎么看都是千钧系于一发。正感独力难支之时,只听一阵唿哨而后嗖嗖嗖嗖四发连响,却是又有四名钓客投出了手中抛竿,尔后一起发力挽狂澜于既倒,竟颇有几分五丁拔蛇,地崩山摧壮士死的英雄气概。
湖心旋涡有片刻的迟滞,接着便是更为汹涌的撕扯,隐隐地有些地动山摇。门户入君手都攥得发白了,斜眼一睨其余四位也是收线收得张口喘大气汗透几重衣,然而却收效甚微。正当连一个拉一个的人墙战术都开始纳入考虑之时,门入桥方向一阵鸣笛声响,在惊呼人群分开的夹道中挤进一辆重卡,上书七个大字“下渊沟口采矿场”。
“都闪开!都闪开!”
五大三粗的司机跳将下来,向敕使河原克彦点头示意,然后二话不说从五根钓线的间隙中将一张硕大渔网丢进湖里,轻车熟路地将另一头则系在了车后的绞盘之上,绑上蓝氏绳结,浇上一瓶水让它膨胀难解,绳子中段有一张番旗猎猎飘动,依稀可见六字“北海道川崎港”。
“请问你是……?!”
“町長大人日理万机的,不知道吾等无名小卒倒也正常。吾名下浏次郎,乃下渊区沟口人士,以前是挖铁矿的,后来矿脉枯竭,跑去北海道当起了水手。最近是秋日祭,难得着家一次,结果还碰见这种蹊跷事…放心,这车载重足有100吨,拖个落水者简直轻松惬意。”
“等等……不是说糸守町内所有车辆都无法启动吗?”
“方法总比困难多,町長大人。正好我们那里备用的线圈中继器一大堆。而且貌似因为靠近铁矿,反射掉了绝大部分的不明电磁脉冲。随便装上一个就能用了啊~”
一边口若悬河,一边把绞盘在地上做了三角固定,权当是定滑轮。
湖心雾霭之中划过一抹触目惊心的赤红,那发信号弹划着无数火星缓缓落下。堆在地下的碗口粗缆绳游蛇般蹿入湖中,约莫去了七八十米,便岿然不动了。然后采矿车徐徐开动,牵引着落水者一步一步靠近岸边——如果真如此顺利就好了。
五根抛竿的钓线齐刷刷崩断,三脚支撑固定在路上的绞盘也猛然一个横移飞出了路面,打着旋儿坠入水中,连带着采矿车也一个漂移甩尾,引擎发出不甘的轰鸣,十个轮胎的剧烈摩擦在地上激起一阵薄烟,隐隐可以闻到橡胶烧焦的怪味……
“早耶香!你有没发现风更大了?!”
天街之顶,两名少女并肩而立。群山合抱中,周遭町落灯华俱灭,云如蟠龙,羊角一般直入湖心。清冷月色洞照幽隐,为整片乾坤镀上一抹惨白,其中尤以云顶和山巅最为耀目。放眼环山如缺月,唯少神社一隅;湖云如芒星,形同星月旗,也与头顶月相完美重合。
“是啊。现在怎么办?”正自踌躇,冷不防身后传来苍老的语声:
“你上祭坛去,跳一支神楽舞,然后把一枚开过光的御守护符丢进湖心即可。”
似曾相识的声音,回头一看一叶奶奶不知何时早到了面前。
“还没睡?!”
“外面出了这么大的事,作为神族族长,奶奶岂有置之不理的道理?”
一步、两顿、三摇铃。翩然流转处风致宜然,宛似神仙中人。有道是山间行,红烛晕,千路千灯引;坛上舞,金铃磬,一步一声惊。未见游龙夭矫信天游,犹记惊鸿反景踏莎行。接着抽出一支御守符,点上朱砂落墨,待墨迹干透,便转首问一叶奶奶:
“下面怎么办?”
取社办里的飞石索,把御守用结绳绑在石头上,到山腰鸟居前面,把石头从鸟居上空…等等!确定这样不是对神明大不敬?!将信将疑地把御守符绑在圆石上,放进网兜,一手攥飞石索两头,而后单臂用力,将之甩得虎虎生风,瞅准了方向骤然松手,但见飞石恍若长虹贯月,带着破空之音从神额之上激射而过,足足上升了数十丈,之后才讪讪回落隳入湖中。刹那间银铃乍响,风骤起,摧枯拉朽般横扫了青萍之末的一切薄雾。也将龙吸水斩作两截。
“据《古事记》所载,居于高天原的天照大御神有一阵颇不待见一母同胞的弟弟素盏鸣尊(须佐之男命),觅到一山中洞窟隐居其中,还在洞口垒巨石万斤,以至于人间再不见日出,全天晦暗如冥。八百万神绞尽脑汁后遂得一计,以木造门型支架,上置雄鸡不可胜计,一道打鸣后天照大御神颇感讶异,遂推石而出,由是日光复现,正所谓雄鸡一声天下白。而这个雄鸡唱晓所用的支架,就是神道教有史以来出现的第一个鸟居。”
“所以……飞石惊鸟,便啼日晓?!”
【注:日语中“鸡”与“鸟”同音,所以“烧鸟屋”即“烤鸡馆”;“鸟居”即“鸡架”,“南小鸟”即“南小唧”(作者光速遁~)】
几乎在众人将中川先生横拖倒曳上岸的同时,云散雾歇。湖心处大漩涡亦在瞬间绝迹,八方来水汇合一处,簇起了高高的水柱,细看之下纹理绵密如丝,如若汉白玉石柱。落下后便是惊涛拍岸,千堆雪起。唯有螺旋状云气氤氲湖心,良久良久不曾散去。
“结束了…吗?”
三叶正坐在地,只发出一声低不可闻的呢喃,旋即仰天栽倒。
“三叶!三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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