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你——”
明明在我面前的这个人所展露的笑容是如此慈祥。
受到“恭喜”的就只有我一个人。
我却不禁想到这样的事情。
“感恩戴德吧,接受了“净化”的你将获得与人类共同学习的机会。甚至——如果能够成为勇者的“护者”的话。”
“是、如果能够那样,将是我这罪恶之身毕生的荣幸,我即使是舍弃自己的生命,我也绝对不会让勇者大人受到任何伤害。”
我明白,这正是他想要听到——不、或许应该说是已经预料到的答案更为准确。
“很好,但是记住,无论如何——”
“我一定不会忘记,此身因人类的善意得以苟存,无论何时都应忠于人类,绝对——不能心生逆反之心。”
我单膝跪地,右手撑地,直视着他的眼睛,作出这样的宣言。
见到我这样的表现,他的嘴角在原来的基础上再度微微上扬,这使得他的笑容看起来不再那么慈祥。
“污秽之物啊——”
那是——他大概认为认为我不会理解的表情——嘲笑。
他看着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着早已为人类所遗弃之物一样。
……或者简单的来说,像是在看着垃圾吧。
“为了你所接受的善意——”
按照他们的想法,我本来不应该对这句话产生任何异议吧。
可惜,即使是在“异类”中,我也是异常的。
要说为什么的话——
“献上你的一切吧。”
在这“善意”的国度里。
我却感觉到了,
那被视为禁忌的,名为“恶意”的东西。
……
这就是我们被“恩赐”的命运,或者叫做“为了活下去而付出的代价”。几乎没有人可以反抗。这并不单单是能力的问题,而是更为根本的——“不会生出反抗的想法”。
因为、我们是——
“身为异类竟然也配出现在这神圣的学院里?你们怎么不去死啊?”
“魔性之子”。
因各种原因沾染了魔族气息的婴儿,长大之后会有很大的几率会具有魔族的特征。
长角、长尾巴、长出鳞片,抑或是体现在别的什么方面。
除此之外,都与人类无二。
但是——仅仅是这样就够了。
仅仅是这样就足以被人类当作“异物”。
绝大多数的人类像是厌恶魔族一样厌恶我们。
他们,将我们称为“异类”。
现在发生在我眼前的一幕,是一名人类在对着一名蜷缩成一团的女性魔性之子进行拳打脚踢。
在其周围则是一群人为这样的行为叫好。
这对于我而言算是司空见惯了。
我并没有因为她是我的同类就停下脚步,倒不如说我所采取的行动恰恰相反,我加快了脚步,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一来我并不具备名为“善意”的感情。
二者魔性之子的特异体质使得他们拥有惊人的回复力,这种程度的殴打根本就算不上是什么,甚至就算是四肢折断之类的伤势,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也是可以恢复的。要想杀死魔性之子的话,通常来讲破坏头颅或心脏才是最为有效的方法——但事实上,如果要说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的话。
“勇者”。
这种拥有惊人力量的存在可以轻易致我们于死地。
至少,在这一个国家,“善意”的勇者对于沾染上“恶意”的我们来说就是死神一样的存在。
——然而会这样“认为”的大概就只有我而已吧?
想着这样多余的事情,我逐渐接近了人群。
如果有可能的话我是想要尽可能地回避的,然而这样的事情就发生在距离学校门口不远的地方,所以我别无选择。
这时我突然想到——不知道我现在是否被监视着呢?
应该不会吧,我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毕竟他们应该认为我绝对会按照他们所说的去做才是。
(也就是说现在我即使是逃跑也没有问题吗?)
但是——这才是绝对不可能的。
因为魔性之子并没有被当作人来看待。
也就是说没有人权。
任何的人类杀掉魔性之子都不会受到惩罚。
所以无处可逃,不如说能够在这里已经是极为不错的了,至少在这里的人应该是习惯看见魔性之子了才对,至少不会看见就将其杀死。又加上魔性之子还“有用”,所以这里应该已经算是在这个国家为数不多的我们被允许生存的空间之一了吧?有资格存在于这里,已经算是巨大的奢侈了。
再渴求更多的话,就已经是贪婪了吧……
不过,善意的国度……吗?
真是讽刺呢。
人类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自相矛盾吗?
我在心里对其讥讽。
……然而错误的却是我。
当然在很久之后我才终于意识到了这样的事情。
我埋下头,试图悄无声息地就这样走过去。
经过她身边的时候,我姑且是向那边看了一眼。
(紫色的皮肤吗?真是麻烦的特征呢。。。)
像这样的特征的话就只有用斗篷之类的东西盖住全身才能够挡住吧?
事实上她也的确是这样做的。
但是这样的做法简直就像是在对外宣称“我有见不得人的秘密”一样。
其结果就是我现在所看到的这样。
但是那只能怪她的运气不好。
现在我不对她的处境产生同情的原因的最后一点,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
在这之后大概她就会对我——不、我想应该恰好相反,是我会对她做出比这更加过分的事情吧?
在那选拔“护者”的“仪式”上。
(也就是说要做和人类一样的事情吗?)
想到这里,我不禁心生烦躁。
于是下意识地加快了走路的步伐。
这样的“不自然”就会加大我被人发现的危险。
因此之前我才保持着正常的行走速度。
然而我是“魔性之子”的事情暴露却不是直接出于这样的原因。
在意识到自己状态不对的时候我已经撞到了某个人。
随后响起的重物击地的声音,大概是那个人摔倒在地导致的吧。
“好疼疼……”
被我撞倒在地的(听声音应该是)女孩子发出这样的声音。
但是我却没有打算道歉。
准确来说,应该是我“想要”这么做却做不到。
虽说此处所谓的“想要”也不是基于所谓“善意”的想法,而是源于“合理性”。
不会暴露的,只要——
我这样安慰自己,并且隐藏住了自己身为魔性之子的特征。
是牙齿。
成年后这两颗牙齿的长度大概会达到人类正常牙齿长度的十数倍吧。
但是只是现在的话……
只不过是牙齿陷入下唇这样的疼痛而已,对于我而言并不算是什么。
但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第一次败给了“善意”。
“你、你流血了——”
我完全忽视了嘴角的鲜血可能给我带来的问题。
没有办法回应,我只能想尽办法离开。
然而她从地上起来,从背后抓住了我的肩膀。
“对不起,是我害你受伤了吧?虽然这还算不上赔罪,总之可以让我先为你治疗吗?之后我会更为正式地道歉的。”
我无法理解,为什么在这里道歉的会是她而不是我。
假仁假义。
明明她也是刚才的围观者中一员。
这样想着,我回过头。
“(滚)。”
我总算是在说出这个字之前意识到了问题。
赶紧合拢了嘴巴。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只一瞬间,她脸上的担忧和歉意就已经换成了惊恐。
“异、异类!”
随后她惊呼出声。
随着这一声惊呼,原本围观的人群中的许多人也用看着怪物的眼神看着我,并试图逐渐拉开与我的距离。
不明白,我完全没有办法理解为什么他们会是这样的表现。
不过现在我最应关心的,大概是对我投以仇意视线的某个人吧。
也就是刚才施行暴力行为的人呢。
原本在我的想象中,应该所有的人都会对我投以厌恶的视线才对,其结果,却只是一人吗?
为什么,已经被剥夺思考能力的“我们”仍然为人类所惧怕呢?
……
不管怎么说,我现在都必须认真思考在这样的情况下应该怎么做。
目前仇视着我的人身上沾满了鲜血,看上去远比我的样子要更为可怕。
什么嘛,比起我来说,他才更加适合被称为“魔性”之子吧?
“哦呀,在神圣的开学之日,异类竟然也都争相出现了呢,这还真是……”
“实在是对不起,鄙人只是顺应命令来此参加仪式而已,本无意冒犯。”
“仪式?你竟然说那个狗屁玩意?说到底为什么勇者大人的护者必须要由你们这些异类来担任?看我把你们这些渣滓一个个都给击溃,这样的话就可以由我来担任护者了吧?”
他对着我露出嗜虐的笑容。
“有资格在勇者大人身边服侍的,本就应该是人类吧?”
原来他选择大闹一番是出于这样的理由吗?
……
然而,即使他现在只是像个傻子一样在发泄自己的情绪,我却不能够全把他说的话当作疯话。
倒不如说他所说的话是极为合理的。
为什么……吗。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问题。虽然现在无论如何也得不到答案,但是——大概之后我就可以接近这个答案了吧。
我莫名地有这样的预感。
“对不起,大人,鄙人也只是遵从命令行事,个中的理由并不是很清楚。”
这样说着,我向他鞠了一躬。
我是知道采取这样谦卑的态度也不能够使他的愤怒得到消解的,但是我还是选择了这样做。
因为在有很多人作为观众的情况下,这样做才显得“正常”。
而一直保持着“正常”的话,我才有些微的理由将“不正常”给解释成“意外”。
——我感觉到了,此时心中满溢的情感。本来应该针对所有的人类,不知道现在这样算不算是“迁怒”呢。
那是我曾几度认为已经被完美地隐藏了起来,绝对不会再次出现的感情——恶意。
因为在这善意的国度里,这是绝不被允许的感情。
——那么我所感觉到的恶意,其正体又是什么呢?
然而现在的我,却无法再思考这样的问题了。
去死、去死、去死。
不对,应该说是——
好想杀人。
在这样的想法出现的瞬间,我便感觉到了极度的疼痛。
那是——仿佛心脏炸裂一般的,甚至会让人觉得“现在就死掉或许会比较好”这样程度的疼痛。
但是并不会真的摧毁心脏。
这是这一魔法阵的特性。
其实原本还有更多更加有效的抑制手段,只可惜我是异类中的异类。
所以,我才——
大脑难以忍受的疼痛使得我试图抑制自己的恶意,
但另一方面,疼痛使得大脑的思考能力下降。
此时对于其他的魔性之子来说应该是会陷入晕厥吧。
然而我——
“恶魔,跪服于神威之下吧。”
满身鲜血的男性发动了咏唱——
“此身即为神明的后裔——”
随着这样的声音响起,男性的右手发出微弱的黄色光芒。
“中级—圣击!”
随后他伸出手指指向我的方向——
通常的认识,神圣攻击对于“具有魔性的敌人” 是有着绝对的克制作用的。
不过,“具有魔性的敌人”、吗?这样的说法或许还有些暧昧。
不如就说魔族吧。
事实上人类应该就是如此看待“我们”的吧。
——这样简单的事实,在当时我却未能够完全正确地理解。或许按照正常的发展来说,我应该能够在短时间内理解才对,然而这之后我所遇见的一位绝对可以称得上是怪异的人类却完全地摧毁了这种可能性——通过总是将我的思考引导向错误方向的方式。
……
然而神圣攻击对于魔族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克制作用,只在驱逐怨灵之类的场合特别有效。
话虽如此,如果随便一个人的攻击就能有效地消灭魔族,那勇者的存在意义就变得衰微了,更不用说是恶意的魔王已经被消灭了的现在了。
但是无论怎么说,攻击魔法,而且还是“中级”的,如果任凭其击中自身的话应该还是会受伤的吧。
——关于这一点因为我没有实际体验过所以是不太清楚啦。
但是,那些都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我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杀了他”。
——这就是“恶意”。
我很害怕这一情感。
不是害怕因这一情感而诞生的想法本身,事实上,我觉得“想要杀死人类”这一想法是极为正常的。
但是恶意的作用不只是如此,它还体现为“支配”。
不是我在支配自己的感情,而是被恶意支配行动,我所害怕的是这一点。
我在以往所经历的黑暗的生活中逐渐养成的名为“冷静”的——于我而言甚至是生存所必需的能力被夺走之后——
等待这我的,就很有可能是毁灭的结局。
……
在无意识中,我抬起头,使得正在使用魔法的男性进入我的视野当中。
随后他的身体瞬间变得焦黑……
我意识到了不妙,试图立刻阻止自己的想法。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面前的男性,其头顶的云层泛起了蓝光。
在下一瞬间——
蓝色的光芒自我眼底浮现、从男性的头顶降下了——
仿佛体现了自然之愤怒的——
雷击。
我不知道这究竟会不会致他于死地。
但是无论如何,对人类施加了他们所不明白的攻击——他们也许也会有怀疑,但最终肯定会认为是我施加的攻击——在我所能够料想到的未来中,没有任何一种,能够允许我继续存活下去。
——如果那个人不出现的话。
当然,事实与此恰好相反。
于此时现身的女性拥有着宛若宝石打造的碧绿眼眸,一头颜色比起亚麻色略浅的头发,看上去与我的年龄大致相仿。
她有着可以称为“可爱”的特征,却又不可思议地散发出庄严的存在感。
这样矛盾的特质大概会使得绝大多数的人类自第一眼看到她起就再也忘不掉了吧。
……
但不知为何,只是第一眼看到她,我就对她产生了宛若本能的厌恶感。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以为这时的“厌恶”源自于在那之后我得知的她“勇者”的身份。
然而……
……
勇者斩断了雷击,在那之后她向我的方向冲过来。
我根本没有办法对她之后的动作做出回应。
即使是未曾见过真正的战斗技巧的我也能够明白。
在那时,我想那大概是人类技巧的极限,甚至已经算得上是艺术了吧。
并不只是主观控制的“不应该回应”,而是根本没有办法做出回应。
总之,她用剑柄将我击倒在地,然后——
将剑刃对向倒地的我。
此刻她脸上的表情,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认为与其相衬的厌恶。
“你、到底——”
她对我发出了我所无法理解的质问。
“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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