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
她将断剑衔在口中，抬起右手将替代左臂，但因为零件锈蚀而几乎无法使用的金属义肢扯下，一瞬间，鲜血从义肢与左肩的连接处喷涌而出，身为百战老兵，她对疼痛已经麻痹，只是稍作驻足，便再度迈开沉缓的步伐，空洞无神的双眸中将她最后的目标映射出来——
那是一位大概只有八九岁的女孩，深黑的短发上满是凝固的血块与泥土，或新或旧的疤痕毫不留情地爬满她的周身，女孩的眼中，是将死的恐惧吗？好像不是，她杀过很多人，每个人将死时的神情各异，但实际上——
我想太多了。她摇了摇头，再次用右手拿起衔在口中的断剑，强行阻断了自己的思绪，眼下完成任务才是最重要的——挪动着一瘸一拐的步伐，她来到了女孩面前不过一尺的距离。
“......”
即使到了这种局面，也始终不肯将剑刃对准他人......她看着女孩双手颤颤巍巍地握着的匕首，一把刻着花哨雕文，倒像是贵族子弟配饰的匕首，不由得觉得有些滑稽可笑。
一瞬之间，哪怕她手中的只是一把断剑，但要刺入人类的脆弱肉体，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咳啊啊......”
还没来得及拔出断剑，她连忙松开右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滚烫的液体灼烧着她的手掌，要是自己肮脏的污血溅到了皇女殿下身上可多不好啊......
“......”
女孩失神地看着眼前的骑士，心头乱得就像炼金术士那翻滚着诡异液体的坩锅，一句也说不出来。
“就算殿下您的父亲是一位伟大的君王......如果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当然的话......我会尝试着，不，我肯定会，哪怕是以命相搏，让你放弃复仇的念头......”
断剑已经贯穿了骑士的心脏，同时也将那悲惨的束缚一同切断。
“蒂......蒂——”
“让我把话说完......殿下，时间不多了，”
她抬起食指，按住了女孩的嘴唇，
“您的纯真与善良，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这般美好的品质，甚至仅仅是让您能够好好活下去，也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但是一旦舍弃，又怎能称之为人？不过是像我一般的行尸走肉罢了......因此，我希望今后您在今后的道路，哪怕只有孤身一人，也应操持这最无用也是最宝贵的品质......
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并且夺回属于您的一切，而且并不是因为您是什么帝国的第一皇女，大权唯一合法的继承人，而是因为你有担当得起一切的理由，不是高贵的血脉，不是至高的地位，仅仅是你拥有......拥有我自记事起追寻了一生而无从寻觅的东西......
我最初的想法很单纯，我不想当农奴家的女儿，我要逃出去，逃到帝国最繁华的地方去，然后立下军功，受到陛下的封赏回老家，成为领主，这样我的弟弟妹妹们也不至于世世代代为奴......
但是你还记得我们在恒霜郡的时候，击退了霜之握部族最强劲的一次入侵，但是他们的残部，绕道南下到了我的故乡，摧毁了那里的一切——原本我想在您能够独当一面时，依照那个卑贱庸俗的想法狼狈地回到故乡，可我除了您已一无所有，皇女殿下......
咳嗯......我原本以为，您只是个又傻又天真到无可救药的小丫头，待到我离开，您回到皇都，便会被汹涌的暗潮撕个粉碎......现在也没有一点成长，但我才是真正地成长了，能够意识到，您......”
骑士犹如一尊不朽的雕塑，单膝跪在她的主子面前，无言地述说着忠诚与愧疚，结束了，却也永恒。
——
“这样就够了吗？我可以稍微再维持一点时间。”
“足够了，况且有你在.....皇室流传万年的传说，我很放心。”
骑士摆了摆手，走向了说不清是黑暗还是光明的前路，同相貌与她极为相似地那人擦肩而过。
而那人只是无奈一笑——“守护者......我连她的母亲都没保护好，何德何能？”
莫柒
那个平日里总把自己表现得尖酸刻薄的女人走进了病房，但是这一次，她似乎有些绷不住，也不知是要哭了，还是已经惨烈地哭过一场。
“到时间了......”
“我知道。”
女孩瞥了一眼那本应毫无差错地反应她身体状况的冰冷仪器，不断衰竭的心脏鼓动出的曲线正在一点一点失去生机——不过她倒觉得自己精神得很，根本就不像一个将死之人，随后，她起身下床，来到了女人的身边。
“上次不是跟你说不要再用药了吗？”
女人有些颤抖的话语间夹带着几分斥责。
她慵懒地揉着自己乱糟糟的灰白短发，朝女人笑了笑，
“不管怎样，结局都是注定的啊，妈妈。”
“......你刚刚......叫我什么......”
“妈妈啊？怎么了？不喜欢吗？”
“为什么.......”
“答案不是显而易见吗，直到三天前我还巴不得妈妈你马上死，而在服用两个标准剂量的药物后性情大变，妈妈觉得我是脑子被药物捣坏了，还是其他的原因呢？”
“......你都知道了。”
“嗯，不过这一次我没有杀人。”
活了十三年，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在撒娇，希望女人能够夸赞她，而女人也回应了她的期许，尝试着轻轻抚摸着她的脑袋——哪怕她的手绝望地冰凉无比。
“所以你才会同意进行手术，对吗......”
“我不怪你，或者说，我现在更希望妈妈你能够原谅我，接纳我这个怪物，如果手术成功了的话，我们就想尽办法杀掉那个老家伙，然后，出门去晒太阳，就像在游戏里面一样，我好想感受一下，阳光的触感。”
“如果.....”
女人将她紧紧拥入怀中，眼角打转的泪水憋得她说不出话来。
“如果失败了的话，我会在地狱，为妈妈祈祷。”
——
手术室的大门被护士温柔地合上，仰躺着的女孩感受着全身麻醉一点一点地将她的意识从身体上剥离下来，如果再无法醒来，她多么希望自己能够在这样一个梦境中离去——她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平凡女孩，母亲并不是惨淡的风尘女子，这样她也不至于因为身体原因死于产后大出血，父亲也并不是某个财阀的上门女婿，能够挺直了胸膛陪伴在她身边......无尽无边的幻想，真好呐。
似乎只是一瞬，她清醒了过来，不过睁眼却没有看到那熟悉的惨白的病房天花板，开心不起来，也没有那么悲伤——
似明似暗的前路述说着她最终的结局——再无反抗的余地，咀嚼着曾在漫画中看到过的台词，每个人都是命运的奴隶，也便没了反驳的余地。
“但你确实做出了一些改变，不是吗？”
相貌与她极其相似的女孩低语道。
“可惜都已经结束了，我死了，对吧？这是天堂？还是地狱？你又是什么？死神？上帝？灵魂和肉体分离的神秘学仪式？”
“我只是来带你前往下一段旅途，一个很任性的决定。”
“下一段旅途？”
“对于你而言，不需要太多的解释，我也没有那么多时间来解释。”
“......我可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啊。”
她颇有些无奈地笑道，随后挪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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