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是橘色的。
镇上的街道、房屋,路边的大树,在黯淡的光线笼罩下,鸦雀无声。风暴要来了,安静只是前兆。一所巨大的灰瓦宅院中冲出两个伙计。他们飞快地上着窗板,门内传来抱怨伙计动作太慢的数落声。
当最后一块窗板被手忙脚乱地上好,风沙从天掩落,横扫过整座镇子。
两个伙计连滚带爬地向回跑,好不容易才闩住房门。
此时,门窗已响成一片,整座宅院屋瓦都似乎跳跃了起来。
不过,屋门之内却似与风暴完全隔绝了——
饮酒、划拳与笑闹的声音淹没了一切。摆着三十多张桌子的厅堂早已酒气熏天。在江湖豪客的眼睛里,风暴算得了什么呢?
韦成龙坐在厅堂的中间,感觉自己正坐在风暴的中心。
不久,他听到,有人在打门。
是真的有人打门,还是风在作祟呢?
这样的天气,还有谁会赶来吗?
小伙计很快跑向房门,因为门那边传来的不只是打门声,还有破口大骂,风显然是不会骂人的。
门开了。
说不清是伙计开的门,还是门外的人撞了进来,只见霎那间烟尘四起,一团黄沙被风席卷着吹了进来。两个伙计扑过去,拼命把门按在原来的位置上,重新闩好。
黄色烟尘中,走出两个身材魁梧的汉子。他们从头到脚被黄沙覆盖,每走一步都在地上留下沙土足印,举止僵硬,就如同刚从坟墓中爬出的陶俑。唯一不似陶俑的,就是二人没被黄沙覆盖的眼睛。
韦成龙不知道怎样形容那样两双眼睛,只觉得凶恶已极——来者绝非善类。那二人似乎也确实没有与人为善的习惯,他们如同寻找仇人一般,一边走一边扫视着每张桌子,嘴里喝道:“小二,还愣着等死吗!快给大爷弄点热水洗脸!”
这时,几个饮酒的豪客互相对视一下,然后站了起来,向两个“陶俑”靠近。
那二人立即察觉到异样,停下脚步。其中一人道:“莫非有谁敢拦河朔双雄的去路不成?”
河朔双雄?
韦成龙并不清楚河朔双雄究竟是怎样的人物,但既然敢报出名号,那这一名号就一定有着很强的威慑意味,想必这四个字会让很多人心里发毛。但是看起来,走过来的几个人显然是例外。他们不仅敢拦住二人的去路,而且纷纷拽出了兵刃。
河朔双雄显然历经恶战无数,见此情景只是冷笑一声,掣刀在手。
须臾间,只见黄沙四溅,尘土飞扬。几声暴喝之后,河朔双雄尸横当地。几个出手的客人毫无表情地收了兵刃,回到桌边接着饮酒,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伙计们也毫无慌乱,跑过来拖着尸体就从后门消失了。
除了开合后门掀起的黄尘,再看不出有什么可以在这个酒气熏天的房屋中引发什么变动。
“范叔,这些都是什么人?”韦成龙忍不住低低问道。
在韦成龙对面坐着一个人,这个人看上去年龄只比韦成龙略大,但显然辈分要长,经历也要丰富得多。对于韦成龙来说,他还是初次闯荡江湖。由于自小在庄子里长大,丫头、仆人成群,忽然之间到了这样的地方,他仿佛瞬间进入了另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范叔就不同了,他与韦成龙出自同一个庄子,但是从小为了生计,跟着家里不断出庄,走南闯北。在韦成龙眼里,范叔是真正的江湖人,眼光锐利,办事沉稳。可是,范叔倒是更有理由羡慕韦成龙——天生富贵,且是名门正派唯一继承人,从小就请到最好的老师修文习武,未来前途更加不可限量。
本次来到黑水镇,范叔扮演的是一个不容有任何闪失的侍从——
“我要把你毫发无损地带回去。”
范叔是这样说的,同时他也不断在给韦成龙灌输着处理问题的方法以及自信心,虽然实际上,他自己要比韦成龙更加紧张。不过,范叔也很快发现,韦成龙的思考能力、胸怀与决断能力都十分出色,所缺乏的仅仅是历练而已。而且,韦成龙性格乖巧,一点即透,这让范叔满意了不少。
此刻,韦成龙坐在那里,完全是按照范叔事先嘱咐去做的。他一面大声和范叔说着十分无聊的话题,一面悄悄不动声色地四下观察着周围每一个人,偶然迸出的一句低语才是真正与范叔交流的要紧话。
韦成龙发现,范叔的吩咐也确实很有道理。比方说,在很多初出江湖的人看来,要想不被注意,就一定要躲在某个隐蔽的角落当中。范叔则说,角落是最躲不过眼睛的地方,真正的高手选择的不是角落,而是一个不起眼的位置。
所谓不起眼的位置,当然没有固定的地方,要完全根据不同的环境靠经验判断。往那里一坐,虽周围川流不息,但绝对引不起任何人的兴趣。而有了这样的经验,你就可以判断,坐在每个位子上的人是否够得上可怕的对手。
可是,看起来,这样可怕的对手在这间屋子里似乎并不多。
本次云集黑水镇的人都为了比武招亲而来,摆下黑水之擂的不是别人,乃是当今武林盟主。这位武林盟主公开宣布,谁是擂台上的最后赢家,谁就能迎娶他的三女儿。
按照范叔的说法,老盟主年事已高,随着江湖纷乱,各种利益仇怨交织如潜流汹涌,此时,老盟主忧虑的不是武功技艺的发扬光大,而是整个家族的安危。之选择摆擂黑水镇,乃是因为这里是一个“三不管”的所在,官府罕至。武林中人到了这里,就等于到了自由之境。虽江洋巨盗,通缉要犯,一样来去无阻。
韦成龙仿佛隐约看见,须发皆白的老盟主无助地站在一处院子里,注视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动荡朝自己席卷而来。不过,韦成龙仍然想不明白。
无论是谁,只要没有婚配,然后在擂台上成为无敌擂主,就可以将其三女儿迎娶回家——老盟主定下这样的规矩简直是疯了。
更加疯狂的是,自己的父亲竟然让范叔带着自己来到黑水镇,并且叮嘱自己一定要成为无敌擂主,将老盟主的三女儿娶回家。
韦成龙想,整个世界的人都疯了。不过,此刻他还完全不知道现实到底有多么残酷,以至于还带着一份悠闲悄悄打量着房子里的每一个人,这里面有他可能在擂台上遇见的各种对手。
武林中人其实还是很有些看头的。
比如说,一些来自名门正派的公子。他们衣着华贵,配饰考究,兵刃看上去也光鲜异常,错金镶玉不在话下。与之相配,他们的谈吐也透着骄傲和目中无人。另外一些人,则一言难尽,或粗俗怪诞,或面目狰狞……只能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了。
“要是有个山贼在擂台上无人能敌,那武林盟主三小姐岂不成压寨夫人了?”韦成龙低声问范叔。范叔摇头:“你记住,事情永远要比你想像得复杂。在这个世界上,你永远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事。你千万不要低估了武林老盟主控制局面的能力。”
韦成龙点了点头:“范叔说的话,我有一点明白了。”
范叔笑着举了举酒杯,一饮而尽。
他相信韦成龙确实明白了。
比方说,河朔双雄。
这两个人是出没黄河、渭河流域的大盗。这两条著名的光棍声名实在过于狼藉。这般人等,有着擂台得胜的实力,但却不能出现在擂台上。武林老盟主既已做出超人的姿态,那么,只要他们登上擂台,谁也不好阻止,可是不让他们上擂台,办法却有的是。
范叔把酒咽下,轻声道:“河朔双雄看错了一件事,他们以为,黑水镇是个自由的地方,他们不明白,在他自由的时候,别人也是自由的,这个世界不可能只有你杀别人的自由。”
“河朔双雄尚且如此不堪一击,我不知道老盟主究竟请来了多少高手。”韦成龙淡淡道,“我越来越对这个擂台感觉厌倦了。”
范叔道:“我可以厌倦,你不能。这是你第一次面临真正的人生考验。你要忘记河朔双雄,并且要在上擂之前尽量把你对手的底细搞得一清二楚。”
韦成龙道:“只是比武而已,为何要搞得如此复杂?”
范叔现出一脸不屑:“复杂?这已经是最简单的事情了。我真希望每件事情都简简单单,简单开始,简单结束,你最好也求求观音菩萨。”
韦成龙笑着问:“我的对手很强吗?”
“这个,你要有自己的判断。”范叔道,“比方说,就在此时此地,你有没有觉得谁有可能成为你真正的对手?”
韦成龙有些心不在焉:“我觉得青门最有机会。据我所知,这个新门派是因为武功理解上的差别,从名门正派中分离出去的,新掌门陆方文从内外两家中多有借鉴,所创青拳与青剑刚柔兼济,令人赞叹。我看到陆家公子陆阿九就在这里。如果他天分足够的话,有可能一战成名。”
范叔道:“如果从门派传承以及实用技击来说,我倒更看好六合门。六合走的是一条合于实战的路子,其间高手名家辈出。近来年轻一代中,出了几个好手,我觉得他们都不会好对付。”
韦成龙点头:“范叔说得不错,只是我对这样对手并不担心。虽然只是传闻,未交过手,但名门正派的技法源流,包括传人的手法特长,我多少知道一些。我担心的是另外一些人,这些人我一无所知,我觉得他们可能要可怕得多。”
范叔若有所思地盯着韦成龙:“你想说什么?”
韦成龙说:“范叔,你不用回头也应该知道我说的是谁。我第一眼看到这个人就有种不好的感觉。无论是谁,只要是人,他的眼睛里都会有喜怒哀乐,除非这个人是瞎子。可是这个人明明什么都看得到,但眼中好像又什么东西都没有。他桌上放着一把剑。这把剑看起来太普通了,但那样的剑不是用来装饰的,是随时准备杀人的。一个随时准备杀人的人,和那些名门正派完全不同。”
范叔一笑:“你怕了?”
韦成龙似乎没有听见:“我觉得我们之间会有一战,而且我感觉到,他也在一直盯着我。这样也好,想到这个人的时候,我也有了一点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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