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寒假里我仍然总是一个人待在房间。对那些声音恐惧的情况没有丝毫好转。我的房间里总是很安静，经常有的只是翻动书页的声音。我偶尔碰碰手机，是给他发短信，问他在做什么。我问了两次，他都没有回我。
有天晚上，我终于收到了他的短信。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手机屏幕微弱的光亮。
他告诉我，他出了车祸，现在还在住院。他的声带严重受损，现在完全发不了声，好像很难恢复。
他问我明天能不能来医院看他。
第二天上午我到街上买了一个很小的黑色mp3，回到家存了一些古典音乐在里面。我找了一个蓝色的礼品袋，把mp3放在那里。下午的时候，我带着mp3去医院看他。也许他身边已经有可以听的东西了，但我想不出除此以外能送他什么。
他说过，听音乐的时候，会觉得心里很满足——我一直记着。
来到医院前，我的心紧张地咚咚咚跳起来，好像昨晚反复告诉自己要表情自然的话都突然失效了。
病房里他的身边只有他的爸爸，他的爸爸穿着干净的白衬衫，看上去很疲惫。我本想问声好，可他的爸爸冲我勉强笑了一下，就慢慢走出了病房。我看着他的爸爸一步步离开的背影，突然在想，他有告诉他的父母，他喜欢古典音乐吗？
他拿起床头的中性笔，还有一个全是白色的本子，已经被翻去了好几页。
『你给我带礼物了吗』他在纸上写完，笑着抬起头看我。
我把装着mp3的礼品袋递给他。他拿出来打开，点击按钮翻看里面的音乐时一直挂着让人放心的笑。
他在纸上写，『谢谢』
『能再送我个礼物吗』他继续在纸上写。
“你想要什么礼物？”我装作不满意地问他。
他扬起嘴角，眼睛亮亮的。他拿出他的手机点了点按键后递给我。
是录音的界面。
『我觉得你是声音最好听的女生』
他把写的话面向我后，又继续写了一句。『随便说句什么都行』
我拿着他的手机，慢慢放在嘴边。我想我的表情一定很僵硬。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希望你……天天开心……”
我说完便有种后悔的感觉……
我看着屏幕上的计时，不知道是该再说点什么，还是就这么结束——他一把拿过手机，吓了我一跳。
『希望你……天天快乐……』他的手机里传出我的声音，和我平时听到的自己的声音完全不同。
我的心跳得很快，无法克制地脸颊发烫。
他咧嘴笑起来，没有再写，而是用笔指在之前的那句『谢谢』上。
我便和他一块笑了起来。
片刻后，他重新握起笔。
『你看』
我不知道他想让我看什么，正想问的时候，他握住了我的右手。
他的手十分冰凉，我低下头，看着他苍白的手指。
他用左手拿起笔，慢吞吞地一笔一笔写出歪歪扭扭的小字。
『你……说……说……话……』
时间好像突然暂停了一样，我僵在他的病床边。
慢慢地，我看向他的眼睛，小声说了他的名字。
是我自己的声音。
他松开了我的右手，继续用他的右手写字。
『太好了』
『感觉自己变成了普通人』
他低着头，我能看到他翘起的嘴角。
他又写了一句话。
『你的手好暖』
他抬起头，露出做了恶作剧后一般的笑容。
我不住眨着眼睛，笑了起来。他好像被吓了一跳，赶忙把一旁的纸巾递给我。我正在掉眼泪。
我离开之前，我们聊了很多，我对他讲我最近看的小说，他告诉我他和他爸爸之间好玩的事情。他曾经把从冰箱里拿出的罐装饮料，偷偷地突然紧贴在他爸爸的后背，他爸爸就一下跳了起来。他又说，医院直到后半夜还会突然吵闹，我说我知道，我陪我妈妈上过夜班。
他说不久后他们家就要搬到省会了。我对他说，要是有音乐会的话，你去听吧。
我要走之前，他拿出一封信，送给了我。封信很可爱，是淡淡的粉红色。
『现在别看』他对我说。
我笑着说：“我当然知道。”
晚上，我倚在床头，把装在信封中的信拿出来。
『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说话吗？谢谢你愿意陪我说话，我真的很开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你的样子，就觉得你会愿意陪我说话。我从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以后就不爱说话了。小时候自己听到自己的声音都觉得很难听，受不了。我也是独生子女，没有兄弟姐妹，其实我很想和人说话，不过我每次一说话，同龄人要么害怕，要么嘲笑，很多事情我不想讲，也怎么都忘不了。你知道吗，我妈曾经买了一只小狗陪我，可我一讲话他就很凶地一直叫，我妈没几天便把他送人了，很好笑吧？当然家里的大人们一般也都还会陪我讲话，但我觉得那些大人、亲戚们鼓励我的样子都很虚伪，可能这是我的问题，也可能是他们笑起来都没你好看，哈哈。不记得从小时候的什么时候开始，我就只愿意和我房间里的玩具兵说话了。可自从遇见了你，我面对的终于不再是不会说话的假人了。你的声音真的很好听。我很喜欢你的声音。还有，你笑起来真的很可爱。我想再对你说声谢谢。』
妈妈正在外面的客厅看电视。
妈妈总是把电视声开得很大，可读信的时候，我完全没有受到影响。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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