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松烛的全身都在颤抖。只是有些惊讶?怕不是在说出这句谎言时都是有气无力。比起残酷的现实,戴松烛宁愿面对噩梦中地狱,因为至少那只是幻觉。
整个救生艇停泊区都覆盖着血水,滋养着一堆虬结生长的肉瘤。从肉瘤中那令人作呕的口腔中,不断喷吐着剧毒的瘴气。这些肉瘤都是从潜伏者身上无数的触手延伸出来的产物,常人光是多看一眼就会晕倒了吧。在中央从水面突出的平台上,戴松烛和毁灭的真凶在互相对峙。
不对,这不可能……明明她昨天还在好好地待在家里,思考着下幅画究竟应该画什么。小兰应该正躲藏在附近,而他眼前的……潜伏者,只是……在尝试仿造她的怪物!
然而就在此时,笼罩整个房间的瘴气忽然以极快的速度退去,被修复的空气过滤机吸入净化循环。间隔在戴松烛与“她”之间的屏障,唯一能用来欺骗自己的理由也消失了。黑纱掀起,真相无比冷酷地摆在了面前。
戴松烛摘下头盔,丢到一边。
一定是机器出错了,对吧?他再度尝试用肉眼确认。
但黑暗触须由此发散,那最为邪恶的存在。那个与他同甘共苦,为他的人生带来色彩的“女孩”,竟然同时也是为平峰山带来灾厄的祸根?
潜伏者,被平峰山的警卫救下,隐身于居民中间,伺机而动,并最终在今日,以感染体的洪流吞噬了人类的最后希望。那人就是小兰。
戴松烛不明白,此时此刻,自己究竟是在愤怒,还是在悲伤。
……
此刻,小兰最不想见到的人站到了自己面前。
这是为什么呢?小兰低下头,不敢去确认他的眼神。倘若忽略周边的场景,她其实只是一个闯了祸,正等待着家长责骂的孩子吧?但她闯的祸,根本就不是打碎了几个盘子这么简单。
她看见过,当叔叔将自己保护在身后,然后起身面对欺负她的坏人时,愤怒的眼神。这让小兰感到很安心,但又十分恐惧。因为迟早、就是现在,那个曾经温柔地照顾自己,将自己带出地狱的人,即将用这视她为仇敌的眼神审视着她。
甚至小兰不能责怪那样的戴松烛,因为自己才是真正的叛徒。她背负着一族注定要毁灭人类的使命,这项使命自她诞生起便无法拒绝,犹如钉在手脚上的十字架。
叔叔是个对感染体深恶痛绝的战士。而现在,他要因小兰和她的同类犯下的全部罪孽,前来猎杀她了。猎杀这个欺骗了他数年辛劳与关怀的骗子。
……
小兰是怎么诞生的呢?她是从何时获得了自我意识呢?
第一次醒来时,小兰正躺在避难所里,一处冰冷而肮脏的钢板上。她不是新出生时连自我意识都很薄弱的婴儿,而是依靠占据人类躯体诞生的潜伏者。
也正因为如此,第一次获得自我时,能看见的只有人类宿主生前的记忆。这位人类女孩死亡时恐惧、孤独感情也一并,流入了她的意识。
只有她这种数万亿分之一的特殊个体才有机会成为潜伏者,获得人类才能具备的情感、意识。不,这不是幸运,而是对潜伏者的诅咒,因为潜伏者都必须带着人类宿主临死前的绝望诞生。
唯有小兰才是那真正幸运的个体。即便现实无比残酷,但小兰仍旧有机会感受世界的美丽。因为叔叔一直待在自己身边,保护着她。
这就是活着吗?活着真好啊……
真想这样的时光一直持续下去,一直感受生命的奇迹。
然而,现在一切都将迎来终结。
都要结束了。
在她的面前,戴松烛缓缓举起了手中的武器,沉默不语。
此刻,他的表情究竟是愤怒、冷漠还是鄙夷呢?小兰依旧不敢去看。
让曾经救赎自己的人来亲手毁灭自己,也许并不赖啊……小兰闭上眼睛,祈祷自己能平静地接受命运。
不,她做不到。
大滴大滴的泪珠从她的脸上滚落。从前,即便被同班的不良欺负,她也从未感到如此的悲伤。
以前总会有叔叔温柔地安慰自己。
但现在呢?他不会再这么做了,他不会安慰一个敌人。小兰又变成了孑然一人。从自己冷酷的使命中短暂逃避的美好时光,竟能如此轻易地转瞬即逝。
“小兰……为什么……”
奇怪啊……无论自己怎样抹去眼角的泪水,结果更多的会从眼睛里涌出来。
不,我也不想这样的!
起初,从家门外的走廊里,是不是地会有谣言飘进小兰的耳中。“你没觉得仓库里的粮食都快没了”、“燃料要用光了,我们这样会死在半路上”,每当这样的话语响起,一股强烈的冲动就会在小兰的脑海中左冲右突。
小兰清楚这是为什么。那是一枚深深烙印在基因中的定时炸弹,是先祖不可违背的意志。
为什么祖先会教会自己如此残酷的本能呢?仅仅是为了生存?
或许人类科学家们还尚未发现,其实潜伏者与它产生的感染体之间会产生精神连接。当舰船内爆发感染时,感染体杀戮的感受时时刻刻映射在了她的脑海中。如此的恐怖,但即便小兰闭上眼睛,堵上耳朵,鼻腔中仍回荡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更令她恐惧的是,虽然自己能够操纵这些感染体的行动,但她无从抑制这些怪物们的杀戮冲动。洪流已经冲垮了堤坝,难道还能在潮水过境前补回去吗?
“不、我不想伤害人们!”精神压力如同利刃一般,切断了她与现实的连接。几乎从感染爆发开始,她便始终保持着沉睡。不然,自己的精神会崩溃的。
成为叛徒并非小兰的意愿,但她不过是命运的一枚棋子罢了。她无法回绝,因为这便是她作为母体的使命。这就是属于她的种族的,一种阴险的生存之道。
“没关系的,叔叔肯定不会来找自己了,就让我自生自灭吧。”在黑暗中,小兰孤独地抱紧双臂。
结果终究事与愿违。
为什么,自己会对这个世界如此留恋呢?
……
曾经,戴松烛对自己发过誓,绝不能让小兰再因害怕而留下眼泪。然而,他从未想过自己才会是那个害得她留下泪水的坏人。
你在想什么,快去安慰小兰、道歉啊!直觉在这么说道。
但现在已然不是往日了。一个苦心思考如何让孩子融入同学家长,一个即将动手行刑的刽子手,为什么他的角色转变需要如此得突兀!
在他眼前的人……
“不,她不是人类。她……是伪装成人类的潜伏者!”戴松烛用颤抖的词句喃喃自语。
原本人们都能活下来,都能渡过黎明前的黑暗!一切都是她的错!正因为她骗取了自己的同情,这才使得自己不小心带走了灭亡的祸根!
正因为如此,就算是为了死去的人们复仇,就算是为了替自己赎罪,他也必须亲手了结眼前的敌人!
敌人!没错,是敌人!
戴松烛举起手枪,电磁线圈中的电流正蓄势待发。一旦他扣下扳机,电磁力便会催动着子弹,撕裂大气。
……没错,下手吧,戴松烛……
……你没有错,戴松烛,你可是守护平峰山的警卫队长!即便是小兰,杀害人类就意味着不可饶恕……
然而,戴松烛犹豫了。
即便将迎面而来的感染体一一射杀,他也未从它们的死中感到什么。至多也只有不得不亲手带去安息的感伤。
但现在不同了。
……你在做什么啊,戴松烛?快下手啊……
……她根本就不是人类,是她利用了你的同情心……
没错,人类的心理普遍偏向于信任、原谅一个楚楚可怜的小女孩。但真正令戴松烛感到迟疑的理由,并不是一些愚蠢的同理心。
……叔叔,答应我,永远不要离开我好吗……
是的,就是这句话。
保护她,永远待在她身边,这是戴松烛对小兰许下的、被她视作宝物的誓言。
难道自己要断然撕毁自己的诺言吗?
为什么不?跟一株毁灭人类的病菌没有什么诚信可谈。所以为什么要站在人类的对立面,戴松烛你到底在想什么?
“叔叔,我……对不起……我……不要离开我……”
戴松烛作出了抉择。
啪嗒。那是金属物体落地的声音。
诶?
小兰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眼前,戴松烛将手枪扔到了地上。
如同昔日一样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他应该为她的罪行而谴责她吗?不,戴松烛永远也不会。
她只是个胆怯但善良的孩子,即便她的内在甚至不是人类。只不过,命运对她太过残酷了。
戴松烛蹲下身,摘下手套,拭去了她眼角的眼泪。
那是双粗糙的大手,带着无数道丑陋的伤疤,却比什么样的触感都要舒适、令她安心。
“为、为什么?我明明,害死了这么多人,警卫、平民,我也……”
“嘘……不用再说了。”戴松烛伸出手指,堵住她的小嘴,“别害怕,小兰。只要有我在,没人能伤到你。就像我答应的,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小兰。”
仅仅一句话,小兰便瞬间安心了下来。扑到戴松烛的怀中。也许只有这里,她才敢放心大胆地哭泣。
这个世界并非一尘不染,相反,它充满了污垢。就像眼前的方寸之地一样,除了冰冷无情的钢铁,就是充满腥臭的血池和无尽的黑暗。
但希望,总在那里。
而对戴松烛来说,小兰无疑就是清晨最明媚的阳光,她的笑容仿佛迎面吹拂的清风。让他坚信,自己仍有坚持理想的信心。
“但是、但是我闯下了这么大的祸,叔叔不恨我吗?”小兰抬起头,手臂又微微离开了戴松烛的怀抱。
“仇恨,对家人?这我是做不到的,小兰。”戴松烛抬头看着从小兰发梢延伸而出的触手,对异变保持了沉默,“所以,不用再害怕了。无论你铸下了什么样的大错,我都能原谅你的,好吗?我知道,你一定不是故意的。”
“嗯,谢谢你,叔叔……请先暂时离我远点。”原先一直驱使她逃避的恐惧感瞬间消失了。
“小兰,你这是……”
“那些怪物们……我正在叫它们停手。”
不能再因自己的罪孽而心怀恐惧,一直如同逃避般在沉睡中放任感染体们肆虐了。是时候由她来回应叔叔的期待了。
小兰仰望着上方的穹顶,慢慢闭上了眼睛。
明明那里只是一片黑暗,但不知为何,却让小兰觉得有一束微光在天空照耀。这便是月光吧,她想。浸浴在清辉中,小兰顿时全身都放松了下来。吹拂在她脸上的,仿佛正是那秋夜凉爽的微风。她贪婪地享受着这一切,因为这都是她还活着的证据。
在另一边的战场上,绝望蔓延在人群之间。最后的防线,仅剩下了一道闸门的阻隔。最后一道决定人类命运的判决书。
战士们坚毅的脸庞中,带上了牺牲的觉悟;老人望向空洞的远方,思索着自己的人生;母亲们将孩子拢入怀中,堵住他们的耳朵,不让他们听见怪物的嘶吼。
别害怕,噩梦都结束了。
突然,感染体停止了进攻。它们不再吼叫,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在弹雨中倒下。当人们突然发现这一点后,它们惊讶地望着怪物们,甚至忘记了开火。
双方的视线交汇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感染体们便纷纷转过身,撤回了阴影之中。战争的巨鼓顷刻间变成了寂静的夜晚。在战斗中精疲力竭的警卫们,有的跪倒在地,嘴中喃喃地赞颂着神迹。
她的祖先将恐怖的仪式作为本能传承给她,残酷的弱肉强食刻写在了她的基因之中。但自从她拥有了人类的灵魂,她也拥有了为自己选择未来的权力。
“啊——”强行控制感染体需要消耗母体大量的精神力,而痛苦顿时将她的身躯被撕成了两半。虽然能看见自己的躯体,但却没有丝毫的触觉,仿佛小兰正从远方冷漠地观察着世界。小兰本能地向戴松烛投去了求救的视线,但却惊讶地发现世界忽然陷入了黑暗。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瞬间,是戴松烛朝她冲来的身影。
等小兰再度醒转时,她发现自己躺倒在了戴松烛的怀中。
这种熟悉的感觉……往昔的记忆鲜明地映射在脑海中。就是那一天,戴松烛死死抱着她,带着她离开了那座毁灭的避难所。
连接肉瘤的触手纷纷与小兰断开了连接。没有了营养的供给,触手很快便枯萎,化作了空中的尘埃。肉瘤体也迅速分解,与地上的血水混在一起。
而小兰自己,又再度变回了戴松烛的女孩。蓬乱的短发,瘦削的身体,让他心疼。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叔叔?”小兰隔着钢板,遥望着舰船的另一端。黑暗的世界中,流经身旁的寒风冷得令她的身躯颤抖。
“我想,他们不会介意我们提前出发的。”戴松烛抬头看向附近,一艘提前预备好的救生艇已经正在待命了。
暴乱者们在救生艇上提前准备了食粮,也配备有导航设备。虽然他们是群心怀鬼胎的混蛋,但这倒算是为他们提供了绝佳的交通工具。
那就提前出发前往岛屿避难所吧。如果现在就带着小兰回到人们身边,她肯定会因承受不住罪孽而崩溃的。现在小兰需要时间休息。
解释的工作交给戴松烛自己就行了。而且他也默默发誓,会将这一秘密带入坟墓。
“别担心,我已经受够了警卫队长的工作了。”戴松烛笑道,“也是时候要个带薪休假了。”
“嗯。”小兰也露出了释怀的笑容。
戴松烛将小兰轻柔地抱起,趟过地面上的血水,缓缓走向救生艇。
不经意间,他们望向四周空荡的世界。取代人类气息的,是飘荡在隧道间的呜咽。
“让我们说再见吧,小兰。”戴松烛自然地挡在小兰和废墟间,抚摸着她杂乱的短发。
“再见了,我们的家。”小兰挥挥手,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别担心,小兰。苦难很快就会结束了,一个更美好的家园在等待着我们。以前失去的,很快便会再度回到我们的身边,那些我们一直在奢望的也是。”戴松烛在面板上操作着,打开了救生艇的机闸。
“人类的……苦难……人类的……家园。”小兰喃喃道。
筋疲力尽的她在这令人安心的怀抱中,逐渐合上红肿的眼皮,陷入了沉睡。她一定是累了吧,但这却令戴松烛慌乱了起来。
在他怀中,小兰的身体愈发变得滚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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