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临冬的夜晚蔓延着萧瑟的寒意,星星点点的雨滴坠落而下,敲打在寡薄不堪的枫叶上,发出短促继而消沉的闷响,随后又滑落到雨棚上,最终流入废弃铁通中枯叶燃烧的火光里,消失不见。
艾丝翠德沉默的目光一直注视着枯叶上摇曳的火焰,明明这种色彩充满了伤痛的记忆,此刻却又不得不依靠着它,度过漫长的黑夜。
“啊……”
或许被苦痛蹂躏的意识渐渐有些苏醒,艾丝翠德趁着伊尼德浅睡之际,用撕开的围巾将他的伤口包裹了起来,而她自己额角上的创伤似乎已经有些凝固了。触碰着伊尼德那道与自己相差无异的伤口,少女默默抿了抿嘴,她忽然觉得命运仿佛也在嘲笑他们彼此,似乎他们二人本该承受相似的苦楚。
即便这一切都只是我的过错……
静谧的风吹拂着月光笼罩的尘埃,它们像碎枫般落下,轻轻附在了伊尼德的脸颊上,交织着一种无名的空灵与疲惫。
伊尼德会冷吧。
如此想着,少女缓缓从轮椅上爬了下来,她抬起袖口将染上月色的浮尘从伊尼德脸上拭去,动作轻柔而细腻,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打扰到这份浅浅的睡意。
姐姐是个没用的人……对不起。
拖着毫无知觉的膝盖跪在地上向前挪动了几分,艾丝翠德敞开怀抱将伊尼德深深抱住,或许是期望借此为他抵御一丝寒凉,又或者只是为了舒展少年眉间的紧皱。就这样,艾丝翠德凝望着无限蔓延的夜空,新月在深蓝色幕布中移动的很慢,时而又会被雾霭似的流云所遮挡,但对于少女来说,这些冷清的事物终归要比火色舒服的多,即便遥远的星辰并不清晰。
“我撑不下去了……”
艾丝翠德喃喃自语,心中有着某种与夜空相映的悲凉浮现了出来,雨水顺着她的眼角滑落在了伊尼德的肩上。
“姐姐,还有我在这里,我就在这里。”
一直压抑的悲伤化作了短暂啜泣,伊尼德轻柔地拍着艾丝翠德的背,直到落雨平复,直到心中翻出的苦涩,微微歇息。
“我……以为你睡着了。”
“睡不着,怎么可能睡得着。”
“还有药吗?”
“有,口袋里装了很多。”
“我是艾丝翠德吗?”
“你是,我的姐姐。”
伊尼德靠着冰冷的墙壁撑起身子,随后将艾丝翠德扶起到了一旁,他将自己的外套披在了少女身上,似乎担忧枯叶燃烧的火焰并不温暖。
“我去给莎夏打电话,然后给你找个轮椅来。”
“嗯……”
少年轻轻拉了拉盖在艾丝翠德身上的衣服,但即将离开的身影,却忽然又停滞了一下。
“答应我,艾丝翠德,别再自责了,睡一会儿吧,等我回来。”
“……”
“你是我最后的亲人了。”
少女只是默默地低着头,并没有对少年的话语给予答复。
我是你的姐姐,伊尼德,为了你,我会一直忍耐着……
黎明将至,萦绕在燃烧枯叶间的风似乎也没有那么含量了,只是空中一直飘荡的雨滴,变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
雨声越来越大。
——
当艾丝翠德再度醒来时,弥漫暖意的柔软彻底包裹了她,而坚实的墙壁则在四周抵御着风雨。橡木窗外的天空依然是灰蒙蒙的,时不时会有车辆驶过街道的回响从窗缝透过,却并不吵闹。倘若是平常的日子,这种天气对睡眠来说再也合适不过了,甚至连艾丝翠德也如此认为。
尽管这种感觉转瞬即逝。人们最喜欢的并不是晨曦,而是那种刚刚苏醒的迷糊感,在那一刻,人不会记得自己身处何处,也没有想起如潮汐般的记忆,即便那个瞬间极其短暂。随着下一秒到来,记忆之海蔓延到了艾丝翠德脚边,她浑身的肌肉由此一紧,几乎下意识地想要立即坐起。
然而,一双充满褶皱和斑点的手却又将她轻轻按回了床上,艾丝翠德微微转头,随即看到了一个从未相识的陌生人,虽说陌生,但少女却又透过她老式挂链眼镜后的温和眼神,感受到了一丝莫名的亲切。那是一位披着浅褐色披肩的驼背老人,秀丽整洁的银发被她打理盘踞在脑后,显露出轻盈的典雅。
三秒。
“莎……夏?”
随着一声试探,法令纹与鱼尾纹交织的微笑浮现在了满布褶皱的脸庞上,她轻轻地将少女从床榻上扶起,端来了一碗冒着热气的汤,以一种及不符合年龄的姿态,斜着坐在了床沿上。艾丝翠德知晓这个老妇人便是莎夏,虽然之前她也猜测过莎夏的模样,只是她从未想过,那个与自己常常一同嬉笑玩闹的少女,竟然是这样一位垂暮的老人。
“啧……艾丝翠德,别在闪躲目光了,难道我换成其他什么样子,你就要否定我们之间的友谊吗?”
莎夏慈祥的脸上露出了与平常一样俏皮的笑容,但她话语里那些莫名清晰的事物,却令艾丝翠德慌乱了起来。
“别担心,我可不是什么怪异的家伙。你们之前遇到的事情,伊尼德已经详细告诉我了,只是我没想到……你曾经和我在电话说的东西,竟然都是事实。还有,关于你父母的事情,很抱歉,但至少你们现在安全了,我这边也不会有什么人来打扰,所以先好好休息吧,等睡好了,我们再说。”
看着莎夏晃晃悠悠离去的背影,艾丝翠德微垂下了眼帘,宁静的房间中仅剩下默默的心跳。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夹杂着无名的悸动,正在她动荡的内心中悄然弥漫,无处安放。此刻,她一直未曾表露的茫然几乎达到了顶峰,倘若梦中命运交织的线已足够复杂,那么又如何在苏醒时,牵着这些从梦中带出的线编织出属于现实的人生呢?
少女垂下的眼帘,渐渐闭了起来。
透过门缝注视着少女的莎夏沉默了一会儿,却也只是转身离开了。当她再度回到客厅时,却发现伊尼德正站在窗前出神地遥望着街道的彼端,他像是不自知似的,任凭雨滴顺着寒风浸湿了他的薄衫,似乎他已经在那里站着有一段时间了。
随后,伊尼德低垂视线,将双手微微合十抵在嘴唇上,像是在轻语着什么,又像是在请求着什么。
“伊尼德,你在做什么?”
“祈祷。”
“是向谁祈祷呢?”
“……”
伊尼德并没有回答莎夏的问题,而是朝她微笑了一下,便转身回到了沙发上,而莎夏则望着飘入房间的雨滴若有所思,她深深呼出一口气来到窗前,似乎是打算将窗户合上。不过,就在她打算关上窗户时,却看到街道彼端站着一个穿着土棕色夹克的男人,那个男人静静的站在那里,任凭雨水沿着他的脸颊滑落,而他却只是望着眼前的虚空,时不时地露出一丝微笑,显得极为怪异。
“在他的世界中,他又看到了什么呢……而我所看到的他,又是否像艾丝翠德那样纯粹呢?”
莎夏望着那个男人,陷入了一份属于自我也属于世界的思绪中,最终忘却了将窗户关上。
“伊尼德,对你们来说,PFY计划是罪恶的源头吗?”
“我不知道。在姐姐住院那段时间里,我曾经反复地思考过这个问题,但是你知道吗?莎夏,当你在一个空白的纸面上寻找一个错误的源点,当你想要深究这一切时,你最终会发现……谁都没有过错,什么都没有过错,那只不过是一张染上我们思绪的白纸而已。唯一不同的事物,只是我们每个人命运中不得不完成的事情。”
“是PFY想要我们去完成,还是我们自己想要去完成?”
“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但对我来说,这并没有什么差别。”
“那么,你幸福吗?”
莎夏目光柔和地看着伊尼德,而一只枯黄的枫叶悄悄飘落在客厅的地毯上,湿润的雨渍在藏蓝色地毯式渐渐蔓延开来,像极了一朵花的模样,伴随微光,那柄枯叶仿佛在无形之花中绽开了,弥漫出一丝无言的圣洁。
直到下午,淅淅沥沥的雨水也停歇,艾丝翠德也渐渐从睡梦中苏醒了过来,昨夜的寒风和颠三倒四的作息使她头疼的厉害,但对她来说,这种痛觉反而异常的真实,甚至拥有这份痛觉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毕竟只要专注在痛觉之上,就难以再去感受其他鲜明的痛楚。
用一种痛觉来掩饰另一种痛觉,不断压抑着内心所有呼之欲出的痛苦。
关照着如此怪异的自我,艾丝翠德只能沉默地摇着头,雨水滑落的窗户上倒映着她的浅影,憔悴苍白的脸颊上没有一丝生机,唯独那双眼睛却还有些明亮。
总之,必须先做些什么。
艾丝翠德这样想着,便摸索着床沿想要将自己挪到轮椅上去,却忽然发现伊尼德问莎夏借来的轮椅还折叠靠在房门旁,大概是没想到她会不呼唤他们,反倒自己在这里尝试下床吧。
“伊……”
刚到唇边的话语却又噎了回去。
实际上,卧室中床榻到轮椅的距离并不算远,也不过就是几步的距离,虽然轮椅还折叠着没有打开,但终归不算什么麻烦事。艾丝翠德这样想着,便从地板爬向了轮椅,当她抓住轮椅时,却没料到那份重量远远超过了自己的预估,于是连人带轮椅摔倒在了地上,只是金属与地毯的碰撞并没有产生多大的声响,也便不会有人听到。
双手再次扶着轮椅将它立起,不断尝试着将有些锈住的折叠轮椅拉开,接着便再次歪倒在地上,于是只能再度尝试,于是只能再度失败。不知多久,艾丝翠德又一次手滑摔倒在地,那个锈住的轮椅几乎没法靠她一个人的力量打开。看着倒在身旁的轮椅,少女的用劲地眨着眼睛,将一份酸楚忍了回去。
对不起……
爸爸,妈妈。对不起。
伊尼德,我真的很没用。
自责中,艾丝翠德的脑海里闪过了“大胡子”在火海中流下泪水的神情,闪过了父亲拿着枪拼命反击的背影,闪过了那些点点滴滴的过往,那些再也不会出现在人生中的刹那。她只是觉得很愧疚,愧疚于自己的无能,愧疚于因为自己的无能,而消失在自己PFY世界中的其他人。
嘎吱。
房门被轻轻地推开了,莎夏默不作声地将轮椅扶了起来,随后以一种特有的角度讲它掰开,那套动作看起来十分滑稽,却格外有效。
“傻姑娘,看来你并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个白痴战斗,但我则经验十足。”
莎夏露出一副与容貌完全不符的笑容,趁着艾丝翠德还没有反应过来,便拉着她坐上了轮椅。当少女在轮椅上坐稳后,莎夏慈祥的脸上收起了那副笑容,反倒是流露出一丝严肃而不忍的叹息。
你又何必这样惩罚自己呢?艾丝翠德。
“艾丝翠德,外面的雨似乎已经停了,要不要一起去楼顶的露台透透气?”
详装着并不知晓这里发生的事情,莎夏只是柔和地眨着眼,略显宁静地看着艾丝翠德,那种蕴含着纯真却又流露智慧的模样,像极了她曾经年轻时的样子。
雨后薄秋的湿润空气微凉而醒脑,靠在楼顶露台的栅栏前,瞳孔中倒映的世界变得前所未有的开阔。曾几何时,弥漫天空的雨云化作细沙悄悄流逝,而海边连绵的群山沾染着绿之将褪的杏茶色油彩,笼罩在依然翻涌的层云之下。柔和的日光从云缘中滑落,落在了波光游动的海面上,时而模糊,时而清晰,蔓延到了海天相接的地方。若是晴天,大概就会是一副更加绮丽美好的风景了吧。
艾丝翠德似乎被这份无法触碰的远景触动了,心跳也随之加快了难以察觉的一点。她下意识转动着手轮将轮椅向前挪动了两三步的距离,可海面流淌的波光却愈加遥远,随着一阵流云逝过,黯淡了起来。不知怎么的,一阵无法言说的模糊心悸掠过了少女的胸腔,唤起了某个无法遗忘,却始终沉入雾霭的遥远梦境。
缓缓眨着眼睛,艾丝翠德努力地想要回想起什么,最终却只能作罢,轻轻叹出了一口气。
“雨后的空气真是一如既往的清新。艾丝翠德,你还记得五年前我们相约去春游的那天吗?那些光景在我脑海里异常的清晰……就在那被绿色萦绕的山腰上,当然现在它已经没有那么翠绿了。那时,伊尼德费劲地推着你爬上人工道路,喘着粗气,我说是你太胖了,可你就是不承认。后来,我试着去爬上一刻弯曲不堪的枫树,结果却也半天使不上劲,反倒被你又嘲笑了很久。”
沿着莎夏手指的方向,艾丝翠德默默回忆起了五年前的光景,那一刻的心情与如今毫不相似,却充满了最为真实的欢声笑语,甚至不觉间唤起了少女微微翘起的嘴角。
“艾丝翠德,那些早已逝去的往事是我始终铭记的美好,啊……一个美好随着下一个美好,说到底我也只是这样傻兮兮的开心着。对了,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摸摸我的肚子。”
听到莎夏毫不掩饰地直白,艾丝翠德愣了一下,她抬手看着对方温和的眼睛,手指却始终不敢向前。
“没关系的,我知道那是什么,轻轻碰一碰他吧。”
“可……”
“我们所在的世界,是不同的。”
仿佛是得到了某种被允许的安心,艾丝翠德望着莎夏微微隆起的腹部,最终将有些颤抖的手掌放了上去,轻轻地抚摸着,感受着。即便那只是一个藏在莎夏毛衣后面的小抱枕,但奇怪的是,少女却似乎在掌心中触摸到了及其微弱的心跳。
“你怀孕了,莎夏。”
“没错,我想要成为母亲的梦想,终于实现了。”
莎夏轻描淡写的将手覆在艾丝翠德的手上,两个人共同感受着一份毫不相似的感知,却又体验着完全一致的温暖,只是艾丝翠德却变得稍稍不忍了起来。
毕竟莎夏已经……
“我说,你别那样惨兮兮地看着我。”
“但是……”
“我说了,我什么都清楚。艾丝翠德,我们俩如今唯一不同的地方,是我彻彻底底地看清了自己,彻彻底底的。”
莎夏注视着少女迷惑的神情,默默摘下了眼镜,微弱的阳光洒落在她布满皱纹的脸颊上,流露着温柔的光影。
“你知道吗?小艾丝翠德,这个世界留给我的日子不多了,我就快要死了。”
“莎夏……”
少女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她微张着嘴却猛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觉得一阵悲伤从心底涌了上来。然而,那些藏在心中不知如何表露的安慰、难过、不忍,却只是瞬间便被莎夏慈祥的微笑打断了。
“我其实早就有所察觉,更何况你也告诉过我关于PFY大概运作的机制。我还是清楚的,我的身体状况每日愈下,我的精神也没有以前那么好了,况且……我也记不起自己怀孕的时间,大多数时候,我只是单纯地沉溺在将要成为母亲的喜悦当中,这份喜悦究竟存在了多久呢?也许已经持续很多年了吧。”
这些听起来有些感伤的话语,并没有蕴含一点点哀伤,伴随莎夏一如既往的淡然,蒙上了微光的照耀。
“不过,我还有一个愿望没有实现,能帮帮我吗,艾丝翠德。”
“是……是什么呢?”
“告诉我,我究竟看起来是什么模样。”
少女的嘴唇微颤,似乎在纠结着什么,不过很快便释然地合上了。
“莎夏,你已经很老了。皱纹就像山麓上环绕的盘山小道,在你的脸颊上四处游走,把那些像是落枫似的斑点藏匿了起来,倒是看起来有种自然的典雅。你的碧蓝色眼睛有着海水闪烁的光韵,我倒觉得这双眼睛要比你……之前的那双美丽一些。说真的,你盘在脑后整洁的银发格外漂亮,甚至都让我有些嫉妒。”
聆听着艾丝翠得的轻语,莎夏只是默默笑着,那份笑容闪动着一丝充满新鲜的追忆。
“不管你到底是什么模样,也不论你变成什么样,你依然很可爱,莎夏。”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听到这句似曾相识的话,莎夏脸上的皱纹绽开了,她轻轻摇头,有些艰难地蹲下握住了艾丝翠德的手。
那份苍老的触感随着热度,蔓延到了少女的掌心。
“艾丝翠德,你有想过吗?如果你对PFY机制的了解是正确的,那么我肯定拥有过一个比现在糟糕百倍的过去,甚至可能与你的遭遇相似。对我而言,真相注定是很重要的吗?我倒觉得真相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有其各自的面貌吧。我想我并不能对这些事物有什么超然的见解,也无从得知PFY系统赋予我人生的意义。”
说到这里,莎夏微微垂下了眼帘。
“我彻底的老了,为了逃避这个世界无以复加的痛苦,为了获得微存的一丝幸福,所以便走入这如蜜糖般反复的另一个世界中,是啊,我走了进来。但是,因为你们一直的陪陪,因为我从未流逝过的“青春”,因为始终与我相伴——我的“孩子”,我非常的幸福,即便这些都不是真实的。”
萧瑟的风从远山山麓流过,吹散了莎夏盘在脑后整洁的银发,那些银色染上了空气中弥漫的阳光,徐徐在艾丝翠德眼前晃动。
“或许,我并没有去战事这个翻转世界的能力,或许我也没有选择如此的勇气,我的这场漫长的梦让我不至于无望地离开这个世界。但是艾丝翠德,对于你来说,这个世界一定存在某种属于你的等待,我并不认为发生在你身上的一切,是一种无解的错误。至少,你没有在这条前行的路上选择死亡,就是最为伟大的勇气。”
“勇气?你是说我具有勇气……”
艾丝翠德不敢相信莎夏的描述,勇气,这几乎是她认为与自己最无缘的事物。
“你有勇气在最糟糕的时候依然面对真实。况且……你也有一个为此活下去的动机。我相信不只是你活在这个真实的世界里,一定也还有其他人为了各种理由,存在于此,你一定不会是孤单的。”
我活下去的动机……
伊尼德。
注视着艾丝翠德瞳孔中的自己,莎夏安然地闭上了眼睛,她轻轻拍了拍少女的手背,传递着融化在风中的感情。
那仿佛永不动摇的模样,深深印在了艾丝翠德眼眸的深处。
“小艾丝翠德,如果有一天,我默默地离开了,请记住我的样子。”
——
在人生漫长的旅程,我们于无常中默默前行,曾经期待的事物未必实现,而未曾渴望的明天却接踵而来。时针,分针,秒针将会在钟表的圆圈中不停循环,每一刻,我们都在和自己挥别,变成在时间中延续的巨蛇。
艾丝翠德眨动着眼睛,回想着莎夏吐露给自己的话语,她的心海中潮汐涌现,仿佛浮现出早已遗忘的旧日思绪。往日的只言片语融化在萧瑟的风中,吹的枫叶飒飒作响,但若是仔细聆听,却又发现什么都不在那里了。
只剩下,内心最深处从未改变的愿望。
在这无常缥缈的世界中,永远闪烁。
只是,世界依然没有给予艾丝翠德更多去回想的时间,也并没有使她的心获得暂时的慰藉。当莎夏推着她回到房屋时,伊尼德正呼吸急促地歪倒在沙发上,原本疲惫的面容上浮现出了一丝怪异的红润,猛然看去,就像是有什么奇异的灾病将要绽放似的。
少女转着轮椅飞快地来到了伊尼德身旁,她尽力不去看那张饱受折磨的脸庞,逃避着内心那种又要涌出的自责感。随后,艾丝翠德手忙脚乱的从伊尼德的口袋中翻出了他的药瓶,却发现里面空无一物。
什么时候……明明之前是装满的啊。
大概是听见了艾丝翠德轮椅靠近的声音,伊尼德困难地半睁了眼睛,他鼓动着如同废弃风箱般的肺部,动了动嘴唇,却没能吐出话语。
你究竟在想些什么,伊尼德……
少年再度昏迷过去的模样映入了艾丝翠德的眼中,无法抑制的心悸如滴入水中的颜料,迅速蔓延开来。少女潜意识地将手缩在了胸前,那种无法阻拦的失去感又开始抓挠她紧绷的神经,使她不禁想要退缩,颤抖着退缩到某种壳子中去。
一种忽远忽近的风铃声缓缓浮现,化作了她脑内的耳鸣,甚至连慌张的瞳孔中也闪烁着一些子虚乌有的奇异画面,浓重的错位感笼罩在了她的身上,接着鼻腔便不由自由地酸楚了起来。
不……不能。
艾丝翠德,忍耐住。
指尖竭尽全力地刺破了掌心,那种猛然袭来的刺痛使艾丝翠德的恍惚减弱了些许,她并不明白刚才那种使人难以呼吸的幻觉是怎么回事,但她现在必须拾起自己散乱的精神。注视着呼吸沉重的伊尼德,她已经不想再被愧疚和辜负感淹没了,即便心脏近乎就要跳出胸腔,即便手指无法抑制的颤抖。
“艾丝翠德,情况不太妙。我房间里的电话打不出去了,像是被人刻意切断了一样。”
“糟糕……可能是之前袭击我的那些人,莎夏你……”
艾丝翠德刚到嘴边的话语却说不下去了,她看着莎夏苍老脸庞上的焦灼神情,逐渐变得不知所措了起来,不仅因为伊尼德现在情况紧急,更何况,一个体弱的老妇人和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孩又能起到什么作用。
难道……不,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
秒针走过了三格,时间却仿佛没有了尽头。艾丝翠德迟疑地紧闭了双眼,眉间因为心中艰难的抉择而不住颤抖,这种前所未有的冲动对她来说,就像一种赌注,一场单方面的赌博。聆听着空气中逐渐衰弱的呼吸声,冷汗从她的后背和手心冒了出来。
我必须保护伊尼德。
彷徨的精神与坚决的心,终于达成了一致,艾丝翠德将轮椅转向了窗前。透过凝挂在玻璃上散发微光的雨滴,她微微松了一口气,至少赌注的对象还在那里。街道尽头,那个穿着土棕色夹克的男人依然默默地站在那里,也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对面楼上的视线,他的目光稍稍侧过,深刻的眼窝有些寒凉,嘴角并未挂上之前扭曲的微笑。
艾丝翠德深吸了一口气,这是她第一次带着某种明确的意义,凝望着那个对她来说“恒常”的男人,而男人在叼着烟无所谓地看向这边,让人搞不清他到底有没有注视着少女。雨后的沉默弥漫着秋风穿梭的街道上,夹杂着紧张而不安的迟疑,也藏匿着一种莫名的逃避与回避。
“那……那位先生,如果,如果你不打算伤害我们的话……”
忽然间,男人深刻而冷淡的目光直视了过来,没有防备的眼神碰撞使少女咽下了一口唾沫。一直以来充满自责的她,真的想要在这一刻把头缩回来。
但是,不可以那样做。
“请求你,你能不能……能不能帮,帮帮,我们。”
断断续续将这些话语如雨滴般抖落,期待着那个男人能够做出什么回应,哪怕是即刻微微点头也好。然而,那个男人却皱着眉头抖了抖有些滞留的烟灰,眼眶肌肉的扭动似乎在表达着一种犹豫,那是艾丝翠德无法读懂的神情。但无论如何,此刻,她只知道,他依然靠在街角的路灯旁,一动不动。
“拜托了……求求你!救救伊尼德吧!”
伴随这声绝望而彻底的呼喊,男人叹息着将香烟甩进了一旁水坑中,他没有抬头去观望艾丝翠德神情中的绝望,也并不在意她眼神中微存的希望,却只是淡淡的从她的视线中走了出去,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只是这样离开了。
艾丝翠德坐在轮椅上的身躯跨了下去,脑海中不断回响的风铃声,越来越明朗,越来越清晰,逐渐变得刺耳。
到此为止了。
不知为何,艾丝翠德忽然觉得很宁静。慌乱,纠结,迷茫,畏惧,这些心识中长久萦绕的思绪,似乎渐渐消融了,甚至包括那份从未褪去过的愧疚感。
我所期盼的又究竟是什么呢……在这个翻转之后又被翻转回来的世界中。
伊尼德,始终伴随我前行的你,又期盼着什么呢?
咚咚。
这又是什么声音?
咚咚。
莎夏赶忙打开了房门,那个浑身湿漉漉的男人出现在了门口,看起来平淡却真实。
他什么都没有说,他没有向莎夏做自我介绍,也没有向艾丝翠德询问任何状况,他只是迈着沉稳的步伐来到伊尼德身旁,轻轻将他抱了起来。或许只是错觉吧,艾丝翠德仿佛在他淡漠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不明所以的怀念,甚至还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挣扎。
在男人开车去医院的露水,他依旧沉默不语,只是会时不时透过后视镜看一眼后座上的艾丝翠德,以及靠在一旁的伊尼德。
阴云笼罩的天空又下起了稀稀拉拉的碎雨,车轮碾过街道旁浅薄的水坑,随着雨滴击碎了灰暗的倒影,层层荡漾的水波使艾丝翠德想起了潮汐起落的海面,一副模糊却温和的画面悄悄浮现在她的心中。
“别在……不,只是这样,停下,就这样。”
昏迷中的伊尼德絮絮叨叨着不为人知的话语,艾丝翠德则紧紧握住了他有些颤抖的手,她的目光凝重地望着少年愈加苍白的脸庞,感受着他鼻息中愈加脆弱的呼吸,仿佛他会在睡梦中消失不见似的。
秋日多雨,之前飘落的碎雨逐渐磅礴,坠落在不断前行的汽车玻璃上,化作了淹没视线的屏障,反复在雨刮器的摩擦声中表演着消逝而重现的世界,描绘着即将到来的冬季。
艾丝翠德牵着伊尼德的手,不经意间望见了一颗尚未凋零的五角枫,枫树原本褪去翠绿的枝干上,依然残留着两片被碎雨摧残的枯叶,不知怎么地,它们始终在风雨中猛烈摇晃,如同一颗不会停止的风铃。
“如果你需要,我一直就在附近。”
那是男人淡淡的口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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