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已经到了七月,空气像刚引爆了一颗凝固汽油弹,酷热而窒息地令人如坠地狱。街道上几乎看不见行人,都躲入地下空间和凉爽的写字楼中避暑,偶尔能看见有几个穿着短裙撑着遮阳伞的都市女郎路过,也似乎是故意在展示雪白柔嫩而美妙至极的双腿,使街道边店里不时射出一双双男人的目光,仿佛随时口水都要顺着街道漫到外面来。中央公园的大片绿树草地间不见一人,安静地像非洲大草原,令人担心是否会有凶恶的猛兽突然冲出噬人。路上汽车全然受累,连一声鸣响都会招来无数不相干的咒骂和皱眉,想来这些司机第一次体会到了“全民公敌”的滋味;所以城市的一切都在这暑气的暴戾“镇压”下维持着诡异的井然有序。
在中央公园不远的街道边,一所唤作“绿岛”的咖啡店靠窗的座位上,坐着一个神情沉郁的青年。他正在大口地蒙头吸烟,但似乎只是“玩烟”,大团的蓝色烟雾未尽吸入,便被泄愤般地喷出,烟雾环绕着他的头,仿佛笼罩着一层天使光环般的神秘。
“潇羽!”一个戴着墨镜的高个子青年从店外大步走进,看见吸烟的青年热情地打招呼。
杜潇羽忙按灭烟头,起身语气含混,勉强笑道:“飞俊,你来得可真快!”“怎么能不快呢?老同学了,快八年没见了吧?”飞俊潇洒地摘了墨镜,两人用力地握手。
“你还是老样子,看来事事顺心,真让人羡慕!”潇羽语气感慨着。
“你这是怎么了?以前爱做大侠的小鱼儿,不会变了吧?”飞俊一边玩笑,一边招呼服务生上了两扎冰啤。
潇羽和飞俊碰了一下杯,才道:“没别的,我只是失业了!”“啊?你不在飞龙公司里了?哎呀真可惜,那可是大公司啊,我常对老同学说,他们都为你羡慕呢!”
潇羽苦笑了一声,将冰啤里的冰块咬在嘴里,咬得卡啦咔啦作响,这副咬牙切齿的样子使飞俊哈哈大笑起来,:“同行是仇敌,这是普遍真理,不要太在意就是!”
“我想到你那儿住几天,公司里的宿舍我一天也不想呆了!”“欢迎,欢迎,小事一桩,咱们老同学正好叙一叙!”飞俊挽住潇羽,出了门,两人钻进飞俊的奥迪,穿过憋闷的城区,来到飞俊公寓。推开门,潇羽就一屁股窝在客厅的沙发里,思绪一时还没从失业事件中摆脱出来。
潇羽和林飞俊是高中时的同班同学,高中也许是人生中最值得回味的时光,那时的感情虽然是青涩的,但如果将大学比作一块冰,那么高中就是一朵雪,两样虽然差不多,甚至本质一模一样,但无疑更令人值得想念。果然潇羽便看见飞俊的客厅墙壁上招招摇摇挂着那副他们高中时903班的全体毕业照,男女同学像准军事训练地排成四行,男的站上面,女的坐下面,一个个孩子气地绷着脸,看不出要即将青春远航的样子,不由潇羽笑道:“飞俊,亏你用心,还留着那副照片,不知道照片上还有几人你叫得出名字!”
“呵,我每一个都叫得出,不像你这般刻薄寡义!这么多年没你的信息都忘了人家。你说,要猜哪个?”飞俊收拾完潇羽的行礼,一边忙碌着开冰箱取饮品,一边将香烟递给潇羽。
“那个站在你旁边的胖子——这个,哎呀,我叫不出来了!”潇羽吸着烟,弹着脑壳,有意无意地问。
“陶林啊!这胖子是插班生,你当然印象差点!”
哦,潇羽微笑着,其实他认得每一个同学,只不过是让飞俊说一些快乐话,好打消自己内心的郁闷。目光游移,渐渐停在一个女生面前,忽然微微引起内心最隐秘的事,几乎不敢直视照片,王顾左右地笑道:“大家都去哪儿高就了,——这个,我只知道几个男同学的下落,不知道你知道女生有几个花落谁家了?”
飞俊正在大口喝冰啤,脸喝得有些红,听见潇羽的话,用狐疑的眼神瞥了一眼照片,问:“你说哪个?”潇羽万没想到飞俊如此直接点破了自己的心事,忙笑道:“还有谁?楚海燕,闵春,隋雪,——这些名花啊!”
哈哈哈,飞俊勾起了回忆大笑起来,原来潇羽说起了一个很久远的“典故”,当年高中同学时,因为他们903班除了爱闹名震全校,更有一个好处羡煞其他同年级班男生,就是盛产“美女”,他们这些男生私下给这些女生排座次,居然排了十大“名花”,潇羽提及的几个女生,就是十大名花之列。飞俊大笑道:“只怕还没被他人得去了吧!呵呵,一直以为你这小子以前不声不响老实的很,居然也记得这个‘典故’!说,是不是好马想吃回头草,据我所知,好几个还单身呢!”
“哪里,聊聊而已。”潇羽的目光停了一会儿,见飞俊并无追根问底的意思,只得将目光移开,叹了口气道:“现在我全无着落,你给我出个主意,好歹也打发点时间!”飞俊正色道:“这可是正经事,这样吧,你先住着,我慢慢给你想办法去!”
潇羽到了晚上一直睡不着,想起家里好歹供了自己读书,就因为耍脾气,闹得丢了饭碗,心中烦躁,一个人起来到阳台上抽烟。远处整个城市已经进入沉寂,但地面的霓虹依然不息,夜空被城市的灯光渲染,闪烁着斑驳陆离的光彩,高楼上的夜风暂时吹散了心头的烦闷,潇羽忽然有了一种从未领略的感慨,也许就像书上说的,他已经会感悟人生了。潇羽狠狠地发誓:“总有一天我会站立在这个城市之巅!”
潇羽在飞俊那儿住了几天,全无兴致,飞俊建议他有空炒炒股,反正也不急着找新工作,两人像历史书上的鬼子大扫荡或则更像国军拉壮丁,在各处凑了出来10来万,在银行开了个户头,潇羽就整天在电脑上看盘,但股市的指数正如心情的糟糕,每况愈下,短短半个月,亏了上万,逼得潇羽不好意思在飞俊家蹭饭,一到黄昏,就溜下楼到附近的商场闲逛。
飞俊看潇羽落魄如斯,也不好安慰他,这日看潇羽回来,对潇羽说:“我后天要开个生日派对,会来几个年轻同事,你们认识认识。”潇羽看飞俊神情颇有几分神秘的欢快,笑道:“你这家伙莫不是又要近水楼台?什么美女勾住了你的魂?”飞俊有些心虚地一笑只道:“热闹热闹,就你口快,不要坏我的好事哦!”
过了两天,飞俊准备了一大堆零食和啤酒,将房间收拾了一顿,心情格外好,潇羽正为飞俊的派对陈设指指点点,却听房间外脚步声像一阵乱马奔腾,笑声和女人的说话声颇有压倒一切的汹涌而来。
“生日快乐!”五六个年轻男女手中捧着鲜花和蛋糕,猛然跳进来!
飞俊就向杜潇羽一一介绍,他首先介绍一位戴着眼镜,看起来白白净净的男士:“王孙,我们公司的业务总监,是博士生——也是领导!”
“杜潇羽,我的高中同学,现在在求职中,是老兄弟!”
王孙文质彬彬地和潇羽拉手,脸上的微笑仿佛数学课堂上的公式,简约而不容改动一丝,使人马上肃然起敬,潇羽却并不买账,因为听飞俊说过,这个王总监一直就是他暗中的竞争对手,“兄弟”的对手,自然就是“世仇”,潇羽虽然学历远不如对方,也不愿随便低就,便像抹黄油面包,或者那些共济会头目的秘密接头,手只在王孙的手心一划,便假装转头看边上的三个活泼的女士,道:“哎呀,飞俊真没想到,你的女同事都是大美女啊!荣幸,荣幸!”说着绅士般地微微鞠躬。潇羽的幽默,虽然飞俊看得出意思,但也为潇羽突然的“表现”大感惊喜,便忙转移方向,指着一个一头烫卷的长发的少女道:“秦丽,复旦大学刚毕业,哎聪明的很,我这老前辈都跟她学业务呢!”秦丽大眼睛忽闪了几下,语气轻柔地还带着略微沙哑的嗲,“林主任,你这样说,不是说我不尊重前辈吗?我以后可不敢和林主任拉关系了!”飞俊立刻笑道:“哎,这是很正常的,互相学习进步嘛!”
潇羽看出了飞俊的注意力一直在一个皮肤雪白,披肩长发,面目清秀文静的女士身上,知道这也许就是飞俊的意中人,立刻用“隐秘”的端正,向她致意,飞俊恰到好处地道:“陆芳菲,我的——呃,我的老同事,一起进公司三年了,才女!”脸也恰到好处地红了一红,这脸红本来是羞怯的表示,但飞俊能反其道而用,不仅大有献媚的极妙之处,也似乎是示爱的最高境界,其他几人正是模棱两可,潇羽便乘机故作好奇道:“哎呀,飞俊你说陆小姐像谁?”飞俊知道潇羽早准备了一套煽风点火的套词,但此时不好随便盘问底细,只道:“像谁?”“楚海燕啊!我们的高中名花之首,哎呀太像了,你可真有福气,到处有美女相伴!”
潇羽的奉承立刻引起了另外一男一女的兴致,那男士模样普通而矮胖,在一边盘着手指道:“名花之首?小陆,怪不得这些年,飞俊都待你特别好,原来还真有缘故!”飞俊笑道:“哪里,苏渐兄,你学富五车,自然知道这是爱屋及乌,或则是先入为主的道理,人之常情嘛!”苏渐叹了口气,只是盯着潇羽看。陆芳菲这才微笑道:“我居然像林主任的过去同学,这倒第一次听见,林主任你可从没说起啊,好像很神秘!”最后一个娃娃脸的小女生,站在秦丽和陆芳菲中间咯咯笑起来:“只是不知道林主任的高中女班花到底什么样?可比得小陆?”飞俊微微一笑,道:“就你小周调皮,随便说说罢了,大家快些入座,我准备了晚餐,好吃不好吃,还要大家评点!”说着给五个同事让座。
飞俊花了一晚才弄好的牛排大餐,味道因为经过西餐大厨的手,不过是热一热的程序,主要是如何弄出自己的风味,也就不吝啬调料,加了许多孜然,倒也别具风味,引得几人一起大赞飞俊手艺好,飞俊得意得几乎飘起来,加之喝了点酒,不免趁热打铁,一个劲地死眼看陆芳菲。
王孙问潇羽:“杜同学,听说你以前是飞龙公司的,那里人才毕集,正是大显身手的地方,怎么不做了?”潇羽叹口气说:“大公司有大公司的脾气,容不得人,不像你们虽然小团体好说话,走了就走了。”秦丽表示理解,笑着说:“我们也复杂的很呢!就是——”用带着笑的眼神一个劲瞄飞俊还有陆芳菲,小周咬着已经发硬的牛排,道:“是!要将一个团队发展,还真是难事!大家来自各处,总不是当年一起学习的学生,你们说是不是?”因为说话时还在咬牛排,令人想起幼稚园用餐的孩童。
陆芳菲道:“我们还好都年轻,听说有的公司那些老职员才难弄呢!不是爱摆老资格,就是特油滑,这样的环境最容易带坏新人呢!”
潇羽无话,心道:“自己何曾是新人,差不多已经是老油条了!”道:“以后就仰仗各位了,在下要是没什么好去处,就上你们的梁山!”苏渐喝了酒拍着潇羽的肩膀,舌头打卷道:“好说,好说!”
吃完晚餐,大家给飞俊切蛋糕,吃完一起各找事做,王孙看杂志,苏渐和小周聊天,秦丽听音乐,只有陆芳菲一个人没事,一个人捧着蛋糕站在客厅里的照片前观赏。看见那副贴了斑点狗贴纸的903班的毕业照,笑得像蛋糕上的奶油一样甜,问身边局促不安的飞俊:“哪位是楚小姐啊?要不要我猜猜?”飞俊红着脸微笑。“是不是她?哎呀果然不俗,想来现在更是个美人胚子了!”陆芳菲像首长检阅自己的一排小兵指着照片上一个白衣女生问;飞俊一个劲的谦虚:“那时好多年前的事了,都是毛孩子,哪有美不美!”潇羽见陆芳菲有些倨傲,心中有些不平,插嘴道:“这倒不是吹,当年我们903班,就是出美女,哎可惜劳燕分飞,公子王孙情何以堪!”他故意说错“典故”,惹得坐在不远的秦丽哈哈大笑,王孙听错话,以为在说自己,也放下杂志傻笑。潇羽故作谔然,尽力将“幽默”气氛发挥极致。陆芳菲遭到了高明的讽喻,心中歉疚便不好意思再作弄飞俊,只是点头道:“难道没有一对成功吗?我们大学高中时谈恋爱的可不少!”潇羽继续装冷幽默,正经地摇头道:“我们怎么会早恋?不过想想现在已经晚了,后悔呢!”秦丽听了更是笑得抱着肚子在沙发里乱滚,引得其他几人都转头看那副老照片。王孙道:“这倒是,高中时的同学感情应该是人一生中印象最深的,有时我想若让一个人选那段时光最值得怀念,多半我会选高中!”苏渐道:“我倒没怎么觉得,高中时读书最辛苦,这大概是我最害怕的时光了!”苏渐的话立刻遭来身边的小周一个劲乱骂,说他没心肝,像山顶洞人,应该进博物馆。王孙说:“现在哪里还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学生不懂恋爱,我们其实也是一群刚刚脱毛的野人罢了!”
潇羽斜眼看了一眼那副毕业照片,目光又是不由自主地划过一个女生的影子,那是一个模糊印象的女生,每次看到,潇羽的心都要颤动一下,方才的戏言竟有几分是真实地刺人心痛。
送走王孙陆芳菲等人,飞俊兴高采烈地回到寓所,一把握住潇羽的手说:“兄弟,大家都说你这人不错,派对效果完全达到!”潇羽道:“你别高兴的太早,同事相恋只有麻烦,小心你的前途。”飞俊乐呵呵道:“管不了了,此生足矣!”潇羽只能摇头。
潇羽在飞俊家住了一个月,心情如博物馆里的老瓷碗,虽然还至于完全破碎,但上面早已裂开了许多裂纹,心气也像老瓷碗敲起来的声音,完全不见清朗。这日去人才市场闲逛,正看得入神,忽然瞥见人丛中一个人偷偷摸摸在摸一位中年女士的手袋,潇羽犹豫了一下,拿出了大侠本色,喝道:“小贼,没钱吃饭了吗!”这一声断喝,令现场乱作一团,还好那个小偷没有得手,跑得快过奥运冠军刘翔竟消失了,那女士满是感激,伸出手自我介绍:“王茹,易远公司副总!”潇羽倒是吃了一惊,王总一听潇羽要找工作,便道:“我公司里缺少一名保安主管,你年轻愿不愿意试试?”生怕潇羽瞧不起这份工作,补充道:“我们公司保安主管都必须是大学毕业生,薪水也不错!”潇羽有点受宠若惊,脸发烫接过名片,王总已经飘然消失,回到飞俊的公寓,叙述经历,飞俊道:“虽然是屈才,但也是个不错的机会,何妨去试试呢?”
潇羽想了一晚,本来还矜持着不去想应聘之事,但被股票不死不活的生气折磨地发疯,一口气无法出,当下发誓此生绝不再玩股票,自此中国少了一名股民,多了一名实干家,这也算中国股市对国家作得一个意外“贡献”吧?
潇羽乘车半个小时,来到易远公司的易远大厦外,被易远公司的门面所折服,乘了电梯上到50层楼,问了保安,进到董事长办公间,见王茹正等着他。王茹和所有领导一样大度,笑着说:“小杜,你先干着,若是不满意就跟我说,我们绝对好说好散!”潇羽道:“既然来了就一定尽力干好,不会让王总失望的!”
易远公司保安部总共二十个人,潇羽先做副主管,跟着一个老保安老方干。老方是老保安,跟着易远有十几年,是数朝元老,热情自不必谈,就是人太胖,说话总像喘大气,这天召集了全部保安训话:“小杜是大学生,大学生做保安,那是看得起我们公司,啊——这个大家要团结,要懂文明保安的重要,我们保安是公司的脸面,脸面若不光鲜,就是汰面子——啊,这个一切都要以军事化为标准,我们不能汰面子,啊——面子很重要!——”
潇羽暗暗好笑,不过看见易远公司井井有条,也不再小瞧自己的工作,换了制服,每天做一些文挡整理的技术活,大半倒还轻松趁手。这天正在工作,保安忽然跑进办公室,大声嚷:“不得了啊,老外和公司里的保安打架呢!”众人一起奔出,看见一个老外骂骂咧咧和一个小保安拉拉扯扯。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这个老外找不到厕所,溜到了易远大厦寻厕所,不想被小保安抓住,硬是不让进,这老外一急,说了许多侮辱中国人的话,小保安不免生气,坚决要“法办”这个老外,老外依旧还有八国联军的余威,只是大骂外国国骂,气势不弱,潇羽上前打招呼,不想这老外兴发,使出了拳王泰森的拳击技法,一拳打倒潇羽,又和其他保安撕咬乱打,这老外身高马大,几个保安居然制不住他,正在这时只见一个身影飘然而来,只见这人双手使了手法,掰开那老外的手掌,只是用力一压,那老外立刻哇哇呼痛,跪于地上伏法;潇羽认得这个人,是保安老李。潇羽万没想到这保安中也藏龙卧虎,不由对老李夸道:“好身手!”
老李得到了易远公司的褒奖,潇羽生了亲近的心,私下问老李:“你哪里学的这般功夫,我可是佩服死了!”老李皮肤黝黑,一向不苟言笑像传说中的大侠,潇羽越觉得神秘,他就越不说话,后来潇羽才知道老李以前当过兵,而且是传说中的侦察兵,因为身上得了病,才退伍当起了保安, 不由心生倾慕,有机会就跟着老李学近身功夫,一个季度下来,身上不但学到了一些真功夫,还减了肥,心情渐渐好起来。这天和飞俊碰面,两人无话不聊,飞俊说:“我想着什么时候寻一下老同学,大家都是县二中毕业的,失散了真可惜!”潇羽心里微微一颤,不敢说出心中的刺痛。
大都市的弊病就是爱较劲。即便是要召开世博会,也要办成一个旷古绝今,后无来者的盛会,但真实的情况却是旷古绝今一点不假,只是后来者却总会大有意见,最后难逃演变成一厢情愿的故事;而在新故事产生前,整个城市还是陷入一种异样的气氛中,人人难逃一“死”,即便这次新世纪盛典的口号是“城市让生活更美好”。
飞俊与潇羽一样,鄙夷这个都市的市侩,这日想起读书时故乡的情致,生出了回老家休假的念头,王孙,苏渐都是外省人,最渴慕江南小镇的风情,听了消息一定要飞俊带他们去老家寻礼。飞俊听说陆芳菲也有意同行,心中大乐自然“广度善缘”,约定一起出游。
飞俊,潇羽,王孙,陆芳菲,苏渐,秦丽,小周七个都市青年在天气微凉,盛会如火如荼的时节,却开着两俩车,一路潜往郊县老家。
路上潇羽与秦丽,小周,王孙一辆车。王孙开车,小周咬着棒棒糖坐前面,潇羽与秦丽坐后面。秦丽准备了一大包零食,一路只是往潇羽怀里塞,弄得潇羽不好意思的很。在潇羽的眼里,这个烫着长卷发的都市潮女,透着一种古灵精怪,但他很快发现,这种古灵精怪似乎只针对自己,使他向来引以为傲的口才,犹如针尖正好和麦芒打架,上上下下分不出个输赢。
秦丽问潇羽:“潇羽同学,你和林主任是高中同学,那么一定知道许多林主任过去的掌故吧?不如说几个听听。”不等潇羽开口,小周已经拍手鼓掌,说:“分享领导隐私,有助于群众团结,我要听!我要听!”潇羽苦笑道:“有什么掌故,都是小孩子的事,说了也差不多,——”秦丽轻柔而略带沙哑的嗲,呲笑道:“我
就是不能想象林主任十七八岁时的事,你说一个吧,杜同学,难道把我们当外人?”秦丽的语气酥软的几乎能融化钢铁,何况潇羽正是个男人,便想了一下微笑道:“飞俊高中时爱踢足球,有一次我们比赛,女同学们都来加油,飞俊终场前踢进一个球,他一时高兴,当场脱了衣服挥舞庆祝,不想球衣被对方的啦啦队趁乱捡走,他就光膀子满操场地追——”
“哈哈哈——”秦丽和小周才听了这段,已经在车子里笑翻了。秦丽笑了一会儿,话题一转道:“我就是想听你们和美女同学的故事,有没有?”潇羽正色道:“这倒绝对没有!我们那时的阶级感情绝对的纯洁,不过——”潇羽忽然发现秦丽和小周眼神的迫切,明白这两个鬼丫头早底下准备了一堆“八卦话题”,不愿出卖飞俊和自己的“青葱岁月”,立刻打住笑道:“你们不会八卦吧?娱乐自己,痛苦别人,这是不道德的!”
秦丽狡黠地央道:“你不是说你们班有十大名花吗?”潇羽一笑道:“可惜现在名花有主,徒留一段回忆而已!”秦丽见潇羽这般回护自己的老同学,勾起了自己的回忆,幽幽道:“可惜我没有你们这样团结的同学,回忆里就像一锅粥,记忆里只有那些小鬼的脸,不做恶梦就阿弥陀佛了!”潇羽不明白秦丽所指,还奋勇道:“海内存知己,天下何人不识君,其实人这一生有几个朋友就已经是万幸了!”小周心中有鬼,冲潇羽撅嘴道:“就你们男生看得开!”
王孙开着车插嘴道:“潇羽说得对!我们也算有缘,小丽你说阿弥陀佛,可知佛说人这一生本来就是一场因缘,不可能始终在一起才是真理,那些大团圆都是骗人的,这是人生的真相,呵呵希望我这番话没有让你们说我这般不懂风情!”小周狠命地拍了一下王孙开车的手,道:“又是这番大道理!”
车子一到郊县镇上,已经是傍晚,飞俊在一家不错的五星宾馆为几人接风。上了一桌家乡宴,什么豆腐青菜,野鸭鲜鱼,一般“绿色环保”,大可以和国际接轨,引来几人的惊艳,飞俊甚为得意,举杯道:“世博开到家里来,家里人也不小气,当年乾隆下江南也不过是这三杯两盏淡酒,今日咱们也做一番皇帝!女皇帝!”陆芳菲笑说:“那么咱们这些皇帝晚上有何去处消遣?”飞俊道:“晚上大家去我老家旧宅看星星!”小周第一个欢呼道:“我好久没看星星了,这般浪漫,可惜没一个知心人相陪真是可惜!”眼中满是星光闪闪,如同刚飞过一阵流星雨。飞俊笑说:“这里的你没一个满意,这倒是个难题了!”
几人坐了车赶到飞俊的老家旧宅,这里因为搬迁,大片田地已然荒草萋萋,但竹林深处,小河之旁,虫蛙声鸣,凉风习习,倒也有一番情致。飞俊开了旧宅门,点上蚊香,铺上竹席,几人或躺或坐于楼上大阳台上,仰观苍穹,遍览群星,一时悄然。
忽然一阵夜风拂过,触动几人的心绪,王孙取出手机使劲地对着星空猛拍。苏渐也活络起来,去取了几个带来的西瓜,切了大快朵颐。秦丽和陆芳菲倚在一起戚戚错错地耳语,潇羽被小周缠着一定要他说个鬼故事,飞俊来回照应,几人都说这乡野的情趣是不是再不能见了呢?
王孙拍好照片说:“我老家福州也有夜景,可惜总不能像这般有野趣,我要将这些照片挂到网上去!”陆芳菲说:“以后城市里的孩子大概也只有在图片上看星星了,或则便只是一样的稀罕物留给子孙去说,真是好想念我们小时候的时光啊!”飞俊看见夜色中陆芳菲短裤T恤,长发飞扬,眼神撩人,情不自禁说:“我要是有孩子,一定不会忘了带他回老家看星星。”秦丽伶俐,听出了语病,笑说:“那你首先得有一个爱看星星的太太啊?”一边苏渐嚼着西瓜,一个劲道:“快了,快了!”立刻被小周抓住把柄,逼问:“什么快了?!”苏渐道:“我说孩子快了!”
小周惊诧加狐疑问:“什么孩子快了?”苏渐终于将所有西瓜吞进肚中,拍着大肚子道:“我说能看到星星的孩子快没了!”一语才使众人释然,苏渐被小周一顿暴打,飞俊和陆芳菲的脸红得可以透过夜色照人,只有秦丽恼怒苏渐粗俗,依着凉席想心事。
玩到半夜,几人也累了,便一起回宾馆。潇羽和飞俊一个房间,潇羽对飞俊说:“你这几个同事都不是行货,这陆芳菲的派头可不比当年楚海燕差,你以后若追到她,并不一定便宜。”飞俊此时如同喝醉酒的武松,豪气干云可上天揽月,便是母老虎也一并解决了,只道:“你自己要小心,我看秦丽这妮子有些看上你了,她是出名的采花高手,你一样自身难保!”说完哈哈大笑,潇羽一惊,虽然想不到秦丽会中意自己,但为飞俊的糊涂担心,怏怏不乐地睡了。
第二日,吃完早餐,几人就在飞俊的带领下去镇上采风。秦丽摆弄着一顶大遮阳帽,不紧不慢地跟着大伙,飞俊使个眼色,潇羽盛情难却只得放慢脚步有话没话地和秦丽聊天,秦丽扇着帽子,爱理不理。潇羽问:“秦小姐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是有什么效劳的尽管说!”秦丽柔柔道:“我哪里有什么不舒服,不过看你忙前忙后的倒像个跟班,我心里过意不去,大家都是熟人不必这么客气。”潇羽的心像被一杯甜酒灌满,立刻有些晕晕乎乎,想起飞俊的话,有点受宠若惊的感动,只道:“这是自然。”看见前面老街上有买水果冰饮,大声对王孙等人道:“我请客,大家等等!”快步走去,看牌子上各色水果俱准时报到,不由大显身手,无论橙子,雪梨,苹果,西瓜,各种冰饮都来一大杯,潇羽的及时出手,让几人都是感动无比。潇羽端着一杯火龙果汁冰饮,对秦丽笑道:“书上说一种水果,就能表示一个人的性格,我猜你一定喜欢!”秦丽很惊讶,眼中闪出惊喜,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火龙果?”潇羽一笑道:“书上说,火龙果外坚实而内温和,是一种很有涵养的水果,不是和秦小姐的内涵很像吗?”这恭维话完全也很有内涵,秦丽笑道:“真看不出,你这人老实巴交的样子,居然还研究过这些学问,可见人不可貌相!”潇羽不知道秦丽话中是否带着讥讽,正是尴尬,秦丽已经笑起来:“我夸你呢!”潇羽这才恍然,向飞俊投去得意的一瞥。
逛完小镇,几人又去镇上的一处吴中盛名的古迹孔庙游玩。这孔庙以前享受皇家待遇,虽然现在早冷落了,但赶上了好时候,摇身一变开门迎客,完全是“荣归故里,衣锦还乡”的派头,大大小小的孩子在家长的带领下参观,引之以为傲,香火之鼎盛完全不用为“老来安息”发愁。
潇羽伴着秦丽和众人分散游玩,两人迤逦来到孔庙中的乡土博物院中,潇羽如数家珍一一给秦丽介绍风土历史,秦丽见惯都市博物馆中的奇珍异品,见这些瓶瓶罐罐也充文物,不好讥笑,只是悻悻然走着。潇羽只觉得颜面尽失,大有被人看破家底的窘境,忽然看见前面出现一组科举考试的蜡像,以为秦丽定有兴趣一观,却不想秦丽脸露惶急,道了一声:“真可怕,像到了坟墓里了!”令潇羽兴致全无,秦丽看潇羽沮丧,便拉了潇羽在树荫石凳上坐下休息。秦丽问潇羽:“是不是你以前常来这里玩?”潇羽摇头道:“乡下没什么好玩的,让你见笑了!”秦丽理着帽子,似乎对方才潇羽沮丧的孩子气很歉意,忽然有意无意笑问:“你有女朋友吗?”潇羽吃了一惊,按照书上说的一个女孩子若向一个男子表白,问对方有无女友是极其强烈的暗示,若自己说有,对方必定有了说不完的话题,若说无必定更是加紧追击,便如峡谷里猛然涌出十面埋伏,潇羽断无退路,一时语塞,竟想不出回答的话来,秦丽已经放肆的笑起来,仿佛方才不过是火力试探,不想对方完全是土八路,不堪一击,心中有了底,心情大好,一扯潇羽的手,直往后面走,但见前方绿树红花,池水楼阁,秦丽脱了鞋子,坐在池边石凳上用涂了粉
彩的脚趾轻轻在池水中戏水,完全一副小女儿情态,竟将潇羽看得呆了。
潇羽也不知道何时回过神来,正想说话,飞俊领着陆芳菲几人从后面走来,苏渐看见秦丽,大叫:“贵妃出浴啦!贵妃出浴啦!——”举起手机一顿乱拍,树丛里几对情侣都探出头来呲笑起来。秦丽兴致大坏,恼怒地在水中乱踢一阵,嘴里骂着:“死胖子,该死的胖子!”引得几人放浪大笑,只有潇羽在旁边傻笑不已。
回到宾馆,潇羽换了衣服,到餐厅里用餐,王孙等人兴致未减,一起边吃边聊世博会。王孙说:“这世博会虽然开得及时,大可以引领新世纪的潮流,但我们这个国家现在就是有点恐高症似的,什么好东西一经大家的手,不是变形就是走样,如此大张旗鼓,吵吵闹闹,还说‘让城市生活更美好’反而好像有点显得内里不自信,你们说是不是?”飞俊道:“非也,正因为全民还未自信,所以才要铺陈一番,这叫经济较力,有关国家的脸面都在此一役,我等有志青年绝不可辜负这时势!”陆芳菲见飞俊意气凛然,嘲笑他道:“就你是英雄,我们都是笨狗熊是吧?”飞俊脸涨的通红,只觉得“英雄难过美人关”诚如斯言,一时闭嘴猛喝啤酒,潇羽道:“不管怎样,我定要花时间去世博馆看看的,听说光这世博馆花了几十亿——”
正说话,外面一个经理模样的人走进来,脸上堆满诡异的笑,身后领着两个羞答答“欲走而留”的少女,根据经验一望而知是“陪酒妹”。飞俊第一个看破玄机,立时提高嗓门,将手挡在三个女同事前道:“这里不需要,这里不需要!”只有苏渐目光像开了一瓶沐浴露,滑腻腻已经在两位陪酒女身上乱抹,其中一个少女脸羞得通红,手只在衣角摩挲,这男子笑道:“有酒没有歌,这不是扫兴哦,我这两位川妹子拿手的就是唱曲,几位一看就是有文化有品位的人,难道不知道当年白居易琵琶行的典故,点一个吧,大家热闹不是!”
飞俊转眼看了三个女生的眼色,见陆芳菲一脸无动于衷,还未开口拒绝,只有秦丽道:“果然是文化之邦,就凭这琵琶行三个字,我也要和这两个妹子聊聊天。过来吧,一起坐坐也无妨!”这男子哪里听见过这等天外之音,所有的五官一起朝中间靠拢,挤出一张极夸张的诚意的笑脸,两个女子便像蛇一样悄默声挨到飞俊和潇羽身边坐下,苏渐甚是失望,口里嘀咕一声,问那个被他目光“全身洗浴”的妹子:“你们会什么节目,只要好的,我绝对不少报酬!”那陪酒女羞答答道:“大哥,我会唱川戏的,您要听不?”“好啊!川戏,变脸!”苏渐叫着,秦丽讨厌苏渐粗俗,拉住一个柔声细语道:“你只要说些四川好玩的事,大家听听解解闷。”
那川妹子倒也不怕生,想了一下道:“就说前年咱们老家隔壁汶川吧!”一提汶川,几人都是脸色一变,记忆犹新的,地震之威横扫的汶川,国人心中的痛。川妹子提及汶川,几人都屏息凝神,只见这川妹子眼神神秘,慢慢道:“那日8级地震震动,咱老家不远的一家超市整个震垮了,救援队大哥扒了三天,只扒出个死掉的保安,救援队大哥用袋子装这个保安的尸体,不想袋子带子应声而断,有换了三个袋子,都应声而断,大家觉得有问题,找来超市老板,老板就坐在保安的尸体前,说‘保安老弟,你已经尽责了,安息吧,——’说了一通,装尸体的袋子就没断,你们说这是咱回事?——”
空气中仿佛真的有灵异路过,气氛有点诡异,小周听得津津有味,张着嘴道:“好恐怖!不会是真的吧?”苏渐咬牙切齿道:“迷信,绝对是迷信!”秦丽微笑着只是吸汽水,飞俊的注意力全在陆芳菲身上,此时10级的地震也无法动摇他的心。潇羽只觉得无聊,有些意兴阑珊。只听川妹子又继续说:“这个还不好,我就听说一个真的故事,一所学校塌了,二十个同学抱成一堆,都压死了,不过
每一个男生都护着一个女生,老人心疼的说,这些娃有情义,来生就做夫妻——”
川妹子说到这,小周眼泪已经吧啦吧啦直掉下来,取了陆芳菲递过来的手纸直抹眼泪。王孙觉得这个川妹子有些故意弄鬼,皱着眉头道:“还是唱个歌吧?伤心事就不要提了。”那个川妹子见大家入戏,就咿咿呀呀地哼了几段戏文,夜色的凄清袭进大厅的时候,两个川妹子已然悄然离去 。潇羽喝多了酒第一个回到房间,正打算洗簌就寝,房门忽然哒哒轻响,开门一看,却见秦丽换了浴衣,湿了头发,赤脚站在门外地毯上,问:“杜先生,明天大家就分开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我把我的名片给你,记得不要忘了电话哦!”潇羽接了,秦丽颇含深意的一笑,消失在走廊上。
回到市里,潇羽仍旧去易远公司上班,日子过的犹如一罐开久了的可乐,腻的只想找气受。每天有空就偷偷溜到公司健身房打发时间,他跟着老李学的一套防身术,倒练得渐渐纯熟,看见一个月下来精神身体大有进步,便也安稳了心思。这天下班回家,忽然手机铃响,打开一看正是秦丽的电话。电话那头依旧是那个柔软而略带沙哑的嗲:“杜先生,你这人记性不好,还是讨厌我,怎么这么多天没给我电话?真不够朋友!”潇羽心中噔地一跳,支吾道:“哪会!我也好久没见飞俊了,大家好吗?”电话那头秦丽听出了潇羽的窘态,立刻发出一声夜莺般的爽朗的笑:“你这人老实的有趣,我最近也没事可做,不如晚上一起喝茶去好吧?”
潇羽感觉心噔噔地加速,故意问:“飞俊王总监他们也来吗?”“就我两啊!不会无聊的,六点信莲露酒吧再见!”秦丽挂了电话。
潇羽心里有些燥热,抬头看见窗外的霓虹灯,闪着深蓝的光,迷离神秘就像秦丽的眼睛。
信莲露酒吧,六点,潇羽一身西装站在门口等秦丽。远远地看见一身都市丽人装化了淡妆的秦丽大步而来。秦丽似乎看见了潇羽,脸上立刻浮起甜甜的笑容,大眼睛忽闪了几下,也不等潇羽开口,一把拉了潇羽就进了酒吧。两人在酒吧的角落坐下,秦丽问潇羽:“喝点什么呢?”潇羽道:“就啤酒吧!”秦丽摇头,要了一瓶红酒,两块点心,还问潇羽饿不饿,不如再来一盘炸虾或则意大利面。潇羽任由秦丽张罗,烛光下被秦丽的容光所摄,哪里来得及按住浮动的灵魂,幸好红酒入肚,壮了胆色,问秦丽:“听说你老家在北京,怎么留在上海了?”秦丽想了一下,顺口道:“上海好啊,魔力无穷,不是每个中国女人都爱来上海吗?”“这样的啊!”潇羽好奇地看着这个娇美而充满吸引力的少女,他分明感到一种欲望迅速在脑海里扩散,是醉生梦死也罢,是纸醉金迷也罢,他觉得有些激动,两人就这样暧昧地默默无声,不看对方一眼。酒吧里一名陌生的女歌手在唱:“
边荒外的夕阳渐渐黄昏不见你归程
老树枯藤昏鸦还不肯安身
月光偷偷打量可怜缘分
岁月的年轮再诚恳
也渡不过红尘
划地三尺只为转世灵魂换你的生辰
诵一段因果结来世的红绳
绣花针针恨缝鸳鸯的枕
我用一生来陪你等
等缘分认真
歌声有些哀婉,但无疑两个年轻人的心都已经敞开。
这一晚潇羽喝了许多酒,也不知道是自己搀扶秦丽,还是秦丽搀扶潇羽,也不知道是潇羽找到了自己的家,还是秦丽找到了潇羽的家。两个依然还陌生的年轻人,沉醉了。
第二天,潇羽猛然从梦乡中醒来,床头还有秦丽的软玉温香,他几乎想大叫一声,于是跳起来立刻给秦丽发了一条信息:“你个鬼丫头为什么选择我?!”很快秦丽发回了一个“害羞”笑脸,一下潇羽觉得此时整个城市生活的郁闷一扫而空,窗外所有的声音也忽然都混成了一曲城市交响乐,他得意地吻了一下手机,感情的初体验让他忘乎所以。
潇羽就这样每隔两三天就和秦丽见一次面,两人的事潇羽并没告知林飞俊,潇羽觉得自己虽然有些多少靠了飞俊的福,但爱情并不是人情,大可不必谦虚,好比寄人篱下忽然拐跑了朋友家里的人,大有不可告人的欢喜,自己的空中楼阁正喜气洋洋,现在只梦着瓜熟蒂落。
这日潇羽又和秦丽在中央公园幽会,两人依偎着靠在公园的长凳上玩手机。夕阳的余晖将城市四周布满了金色,秦丽对潇羽说:“要不你到我们公司来吧,你懂得不少,又有才,犯不着和那些没文化的保安混吧?”潇羽想了一下回答:“这不是简单的事,我答应王总要坚守岗位,现在的大学生多如牛毛,干几年实在的,未必没有好处!”“你个傻瓜,没有像你这样撅的,难道是怕被林飞俊瞧不起?我最看不起死要面子的人了!”秦丽不悦起来,关了手机直闹。潇羽第一次见秦丽发火,有点措手不及,哄秦丽道:“还是以后再说吧!何必生气?”
但事情并没有结束,以后几天秦丽缠着潇羽不放,非要让潇羽跳槽。潇羽生平最见不得被人纠缠,难免发火,说秦丽小女人气,不懂男人的心,怎么打天下要和老同学一起争,那是跌份的事。秦丽一时无法出气,电话里就哭了鼻子,说潇羽貌似老实,其实又撅又滑,像块狗舔的骨头!潇羽当场摔了电话,觉得秦丽怎么变得这么不通人情,整夜睡不着,一会儿满脑子是哄秦丽开心的话,一会儿满脑子是男子汉的狠话,折磨得几乎甩掉脑袋,最后浑浑噩噩相信了书上说的“女人就是男人一生的命中煞星,绝无生还者!”哀叹了一夜,决定采用蜗牛战法,只是几天不和秦丽联系。几天之后,秦丽忍耐不住,给潇羽发信息:“算了,谁叫我就是一条最爱啃你的小狗,咱们和好吧!”潇羽心中个乐啊,哼着阿牛的歌“你是我的小小狗,我是你骨头,就是跳进臭水沟,叼起咬着走——”,和好如初,多云转晴。
经此一事,潇羽对爱情多了一重认识,觉得再相恋的爱侣,也绝不可能全部坦诚不公,有时候过于亲密,反而会照见自己内心的阴暗处,最后的神秘也不过是守着最后的防线,令双方保持相持的戒备而已。所以心思反而变淡,秦丽似乎也感到了这危险的界限,双方步入相对冷静的阶段。
以后的一段时间,两人漫游城市,出双入对。此时的城市已然沉浸在世博盛会的氛围中,但似乎是初学步的儿童,或则刚入学的学生,一切初衷虽然美好,但不经意的小失误随处可见:路上巴士全换了崭新的,只是依旧还要在车上刷上“热烈欢迎世博会”的大字,斑驳的样子,使新车子像挨批斗的地主老财,供路人评点。修葺一新的大楼上还要刷上“窗外不得晾晒衣物”之类的广告,马路上垃圾桶三步一哨五步一岗,使人每走几步都会冒出一个念头:“乱扔垃圾是否要立刻处以死刑?”,人人脸上浮现一种东方人特有的紧张严肃,仿佛这世博一进家门,就是自己的过继儿子,绝对是东方人自己的世博,全无世界的份。不过这种小失误,仿佛是略带朴素情感的善意,令国际友人反有特殊的好感,外滩公园里随处可见围在一起聊天的各国友人,特别是金发碧眼的,尤其兴高采烈,大有一股脑一洗先辈劫掠中国的罪恶的热情。
秦丽嚷了几天要去世博园参观,潇羽答应了几天,却因为天太热,人太多,或则是发扬“先人后己”的国际精神,统统延后再延后。
这日秦丽忽然来了一个电话,语气焦急而紧张,:“肉骨头,我爸爸要到上海来了,他要参观世博园,要不要见个面啊?你得拿主意!”“什么,老世伯要来,这个——当然!”潇羽感到手心一阵冒汗,觉得此事之重大不亚于世博会召开,整个人立刻陷入一种人人都会有的恐惧和兴奋中。以后几天都在数日子,秦丽似乎特体贴潇羽,三天两头来问:“西服订好了吗?日程安排好了吗?我老爸做过机关是老古董,千万不要乱说话啊!”弄得潇羽反而不断回电话问:“老世伯好说话吗?老世伯喜欢吃什么菜?老世伯是否喝酒?——”紧张地只怨多活了二十年,秦丽似乎理解潇羽的心情,到最后一切都变成了秦丽一个人忙碌,果然隔了一个星期,秦丽的爸爸,一位模样亲和大腹便便的老头到了潇羽的公寓。
“潇羽,快点泡茶啊!”秦丽看到自己的老爸透过墨镜正在上下打量潇羽。潇羽立刻冲进厨房,一杯茶端上,老头已经爽朗地笑起来:“好孩子,长得不错,听说还做个什么主管,有前途,我女儿和我一样识人!这是大喜事,我放心了!我们的国家有前途,我们的世博会开得有意义——”潇羽脑子被狂轰滥炸,大篇准备好的腹稿就如忽然遭了水淹,都变成模糊一片,最后只是呵呵赔笑了半天。秦丽看老头满意,依着老头也撒娇了半天,大团圆!送走老头,秦丽一下抱住潇羽狠命地亲,大叫:“成功!”
第二天,三人在世博园游玩毕,去和平饭店吃了顿饭,听老头感慨桑海沧田,尤其是说到过去的一穷二白,那是苦大仇深啊,潇羽看见秦丽在餐桌对面投来的调皮而幸福的眼神,感觉如释重负。送走秦丽的老爸,潇羽透漏了自己求婚的念头,没想到秦丽俏皮地道:“结婚,好像没那么容易哦!”秦丽的戏语潇羽全不在意,但世间的事总有一言成谶的遗憾,也许是潇羽整个人生的最大的谶语!
这天潇羽工作回家,突然接到了飞俊的电话,电话那头飞俊带来了秦丽的坏消息:“秦丽出事故了!电梯失控!”潇羽脑子嗡地一下,一切都那么戏剧化,但戏剧化只会出现在电影中,潇羽狠狠地掐着自己的大腿,但脑海中梦幻就这样落英缤纷化为一片冰海。
“严重脑震荡,人处于昏迷中,在抢救!”飞俊握着潇羽的手,担心自己的老同学无法控制情绪。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潇羽咆哮着,医院里回荡着潇羽惨烈的叫声,飞俊看到潇羽伤心的脸,无奈到极点。病房里奄奄一息的秦丽握着潇羽的手,勉强笑着:“潇羽还记得那个川妹子的故事吗?来,我们抱一抱,来生做一对夫妻吧!好吗?”潇羽泪流满面,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直到秦丽微笑着合上眼睛。
一切与这个城市的盛会的气氛如此不合。潇羽一个人孤独地走在黄埔江边,远处的夕阳还是那么迷幻,潇羽却残酷地狠狠往夕阳的尽处,吐了一大口唾沫,引来周围游人鄙夷的眼神。潇羽一点也不理他们的目光,摇晃着身子大步往前走去。
潇羽悄悄脱离了岗位,在安顿好秦丽的后事之后,他对这个城市完全没有了一丝的留恋。他抽烟喝酒,放任自己的形骸,郁闷和不解让他内心的狂暴无处发泄,走在街上他揪住一个清洁工暴打,被警察关了几天,回来以后他继续浑浑噩噩地,每天站在窗口前对着街道上发笑,房东发现了异样,通知了潇羽的家里人,潇羽的老爸知道了内情,没任何主张,只得听了领导的话将潇羽送进了精神卫生中心。
潇羽经过精神中心的集中营式的治疗,狂暴之气被药物消磨殆尽,除了在床边流口水,就是站在铁窗口痴痴呆呆。医院里没有朋友,只有一群有着各种奇思怪象的“奇人”,潇羽的不凡样貌引来了几个“世纪流氓”,这些人有着各种奇奇怪怪的经历,对于失恋而引起的忧郁症,颇有英雄般的崇拜情结,他们一边啃着潇羽的零食,一边听潇羽的故事。有一个“流氓”听完这个绝世恋爱悲剧,痛哭流涕,护士说潇羽故意用心理暗示误导病人,将潇羽关了禁闭,潇羽却完全将自己锁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中,因为秦丽的灵魂似乎总会在深夜悄悄拜会他,他和她说话,和她聊天,嘴里嘀嘀咕咕个不休,当易远公司的老李突然来看望他,几乎认不出潇羽来,这个老保安抖抖缩缩地将一包食物放在潇羽床头,痛苦地离去,但就是这个老保安,经过他一系列努力沟通,终于说服潇羽的家人,将潇羽接回了老家。
潇羽在老家住了几天,飞俊也从市里来看他,两个老同学都憔悴的像老了好几岁,潇羽看着飞俊笑道:“我没事,生活也许就是这样,你越容易得到的,它越会嫉妒恨,我没这个运气罢了!”走时飞俊握紧潇羽的手,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半年过去了,一切归于平静。潇羽百无聊赖,每天沉醉于读书中,偶尔去村子里看妇人打牌,乡下的妇人隐约知道了潇羽的事,因为不能随便评论,看见潇羽都神秘的笑,潇羽感到别样的厌恶,心情整顿好了一些就悄悄回到了上海。
此时世博会已经接近尾声,潇羽无所事事,感到应该去看看这个举世瞩目的盛会的尾声,就一个人坐车往浦东世博园来。这里的一切依旧繁华,潇羽在追寻着和秦丽以及他爸爸一起游览盛会的回忆,伤感让他有点恍然隔世。
正走到澳大利亚馆,看见人头攒动,肚子饿起来,就排队买了客盒饭,坐在树荫下的方凳边吃起来。
“先生,您需要环保袋吗?”一个甜美的声音在潇羽耳边响起。
潇羽咬着米饭,抬起头斜眼看,见一个面容甜美,一身雪白制服的年轻女志愿生笑眯眯地站在塑胶便道上手拿一只纸袋看他。
“注意卫生,人人有责!”女志愿生看见潇羽有些发愣,忽然满是汗水和疲倦的脸定住了,就像是天外来客地看着潇羽“杜——杜潇羽?你是杜潇羽吧?”
“楚海燕!”潇羽惊讶地几乎跌翻在地,楚海燕,潇羽高中同学,赫赫有名的903班名花之首,两人以前全无交情,应该唯一的印象也只是那张毕业照片而已。楚海燕脸上的红晕一闪,她身材不高,但脸蛋圆润秀美,有一种可爱的风姿,岁月的磨砺使她何时在妩媚中透出一种倔强而知性的神情,潇羽不仅也很激动,几个月来难得一笑道:“你还是老样子啊!老同学好!”楚海燕却正色道:“瞧你这个样子,中国人的盛会怎么穿成这样,多给我们这些年轻人丢脸啊!注意仪表,注意公众场合!”潇羽万没料到自己一身便装成了楚海燕连珠炮般的攻击对象,讪讪道:“真对不起!给老同学丢脸了!”楚海燕继续不依不饶:“必须尊重世博,必须尊重新风尚,杜潇羽同学,这是素质,我要为你这个老同学提提意见!”
是是,潇羽有些郁闷,他看出这个美丽的老同学已经累得不行,想来这半年多来世博会并没有让她“受益”,所以仿佛积压了十年的同学怨愤和成见都在此刻爆发。“可怜的女志愿者!”潇羽有些邪恶地发乐,大方地伸出手道:“感谢世博,感谢老同学,我愿意受罚,可以帮你吗?”“去去,还是小屁孩样子,真讨厌!”楚海燕用手扇着脸,皱着鼻子扫视着滚滚人流。
潇羽心中一动,觉得这倒也是表示一个老同学好意的机会,便有意无意地搭话:“老同学,如果不妨碍你的工作,咱们可以聊聊吗?”楚海燕听出了潇羽的善意,摇头道:“不行,有规定——”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有闵春她们的消息吗?哎,校友录好久没动了,都忙啥呢?”“哦,据我所知都活得好好的,你们十大名花——”潇羽无意中说出了这个“典故”,有些忘形,忙住口。“什么名花——”楚海燕睁大了大眼睛,潇羽笑了一下,大声道:“再见!”忙混入了滚滚人流。
潇羽回到公寓,整个人已经像虚脱了一般,他屋子里没有一张秦丽的照片,即便有他连看一眼的勇气也没有,仿佛自己身处地狱,而秦丽已然在天堂,就此长别不能再见,他使劲地积压内心的伤感,但伤感就像一缕阴魂,就是无法排出体外,搅扰得他几乎想撕开胸膛,用所有的眼泪来洗而不净。
飞俊隔了几天打来电话,说有几个老同学很关心他,让他看看校友录,潇羽没精打采地打开电脑,找到903班的网址,忽然发现那些昔日故人虚无缥缈但却真实存在着,他看见那个楚海燕还留了工作地址:上海博物馆。但遍看名录,并无自己想要找的人,虚无缥缈的失落感忽然畸生出一种久违的调皮想法,何妨就近拜会一下这位美女同学呢?对,潇羽躺在床上喷着香烟作了个有点变态的决定!
潇羽怀着并不怎么纯净的动机,选了一个阴云密布的下午,沿着淮海路往博物馆而来。
博物馆本来是一个城市的名片,但因为“摆阔”太久,远远的铸成青铜圆鼎架势的博物馆看起来像一尊发福的弥勒佛,不难想象其容量的可观。潇羽放慢脚步,从底楼看起,第一层是青铜馆,第二层是陶瓷馆,第三层是字画馆,第四层是——潇羽并非不喜欢古物,反而对之还特有感情,工作以来总梦想着有朝一日能登上苏富比佳士得一游,但这只是梦想,好比穷人总爱梦想成为百万富翁,但却只有偶尔买买彩票的份,正是兴味索然,想起了楚海燕的电话,便站在《高逸图》下拨通了电话:“呃,楚海燕你好,我是你的高中同学杜潇羽,请问你现在在上班吗?”
“杜潇羽?——哦,你好,你好!呵呵,真没想到!——”电话里楚海燕有些结巴,似乎完全没想到这位偶遇的老同学居然今天会出现,“杜同学你有事吗?”
“没事!没事!这不从校友录看到你的通讯地址,我又正好住在博物馆不远,今天来游玩,当然先通知一下了!”潇羽觉得找回了那种少年时代的轻松自如。
“真客气!我在外面办事,大概半小时后回博物馆,你先参观参观,我们博物馆现在在展览一些古瓷,你会喜欢的!”楚海燕满口公务腔。
潇羽不敢再信口胡言,就说:“不过路过,你忙,你忙!”挂了电话,潇羽就坐在《高逸图》下学起了高士。正是莫名的坏感觉,却见书画馆门口一个矫健的身影一晃,一个飘逸短发,容颜胜雪的美女在四处探看。潇羽倒是一惊,那日那个疲惫不堪满身灰尘的美女楚海燕今日居然换了行头,浑身洋溢着一种出众的魅力。潇羽觉得有些发呆,两人近在咫尺却互不相见。终于还是楚海燕看见了有点落魄样的潇羽:“杜同学,你好,你好!”楚海燕圆圆的脸蛋闪过一片红晕,像一朵盛开的水莲。
“不胜打扰!是不是妨碍你工作了?”潇羽有点局促,自己所为何来连自己也说不清,但他局促的样子使楚海燕笑起来:“都是老同学了,怎么还像当年的孩子?”“可不是嘛!我一看到你就想起了过去的岁月,没想到你现在还是这么——”潇羽调侃似的比划了一下。
“你说什么?”楚海燕没听懂,她似乎看出了潇羽眉宇间的一丝忧愁关切的问“印象中你可好像变多了——”楚海燕也有些局促起来,有点焦虑地四处张望一下。
“我,我想打听一个人。”潇羽试探地说。
“谁?”楚海燕觉得眼前分明隔着一层岁月留下的痕迹,小女孩耐心的等待。
“你见过李芳吗?”潇羽鼓足勇气说出了心中一直残留的一个秘密,
“李芳?你是说学医去的李芳?”楚海燕如释重负,似乎窥破了潇羽的心,咯咯笑道:“原来你找的不是我啊,真看不出你还会远交近攻的手段!说,想什么呢?”
“是这样,读书时我欠他一个人情,总找不到她的消息,你和她是我们903班名花——”潇羽脱口而出,楚海燕已然笑道:“什么名花?是不是以前你们编排我们的话?”潇羽笑了笑,点头道:“因为我总想起她给我的一句毕业留言,她说‘人生何处不飞花——我猜不出她的意思,最近有了些感悟——”潇羽嘀嘀咕咕了几句,眼中不觉涌出泪花,令楚海燕愕然,忽然似乎又明白了一切,两个人相顾无言。
潇羽摇头道:“你别误会!人生何处不飞花,要做到可真的很难,你若见到她,就说我潇羽谢谢她,她让我懂得人生总是还是美好的多!”说完,扭曲着身子,消失在博物馆外,留下错愕的楚海燕呆立在那里。
潇羽恢复了些精神,却无心去易远公司上班,便写了一份婉转的信给王总想辞职,但王总那张笑脸后面分明是轻蔑的讥笑,写完信再无投递的勇气,便揉作一团丢在桌下,蒙头大睡。
隔了几天,潇羽正在楼下散步,忽然接到一个电话,居然是楚海燕的,“呃,是杜潇羽同学吗?你能来我这儿一趟吗?”“请问有事吗?”“哦是这样的,咱们的班书记闵春要办个高中联谊会,她找不到你,就托我带个信给你。”“高中联谊会?有必要吗?”潇羽觉得这有些奇怪,大学才有大学联谊会,怎么?——但想903班这一批同学,老家都住的近,感情自然不比其他,想起当年自己写给闵春的毕业留言:您是雷厉风行的刘胡兰,您是和风细雨的邓政务,您是一丝不苟的周总理,我们需要你这样的女管家——诚心诚意!不由忍不住想笑,这少年时的留言虽然辛辣喜气如当年脸上的青春痘,但说实话自己那时的确有点敬畏这个女书记闵春,不想时隔多年,这个“名花”犹自如此霸气,不敢不给面子,就说:“好!你什么时候有空?我来找你!”
“明天下午4点博物馆办公楼,拜拜!”
潇羽如约赴会,在博物馆办公楼下,一身雅致制服的楚海燕已经满脸笑容跑下来接潇羽。
“这个,楚海燕同学,承你的盛情,我——”杜潇羽拘谨地在为自己当日的冒然打搅想说几句歉意的话。
“别说了,别说了,老同学嘛!上去先坐坐!”楚海燕家出名门,以前骄傲的像公主,如今长大,美丽依旧,骄傲却换作了一段少女特有的风情,令潇羽更加羞愧的几乎无地自容,不敢再暴露一点自己内心的“世故无聊”,跟着楚海燕进了博物馆。
办公室里空无一人,楚海燕给潇羽倒水,一边问:“听说你考中了财经院校,现在在哪里高就?”“惭愧,刚辞了工作,现在在家闲居呢!”“仙风道骨啊!你以前的作文老师常说好,我没看过,有空真想拜读一下!”潇羽脸红得像用假药催熟的西红柿,死命想不让人看到,忙自捂着脸笑道:“你笑话我!小孩子时的东西,早丢了,哪里还敢说好!”“还学会谦虚了啊!喏,给你,高中联谊会的章程,是闵春一手草拟的,你看看有什么意见?”楚海燕将一本小册子递给潇羽,潇羽立刻装作认真拜读的样子,扫了几眼,里面的内容和他在大学时看到那类册子没什么两样,除了安排一些固定活动,就是费用,全作对故校和故人的贡献。觉得这只是女孩子喜欢的把戏,不敢随便评论,只是道:“好!好计划!”
楚海燕见杜潇羽欣然接受,很是高兴,睁着大眼睛盯着潇羽看。潇羽被她看得浑身异样,心中暗道:“是不是那日自己的作为,被她看出‘皮袍下的小’来了?”正想起身告辞,楚海燕却道:“既然完成任务,我也要尽地主之谊,走,我带你去参观博物馆!”
杜潇羽万没想到楚小姐的热情,开始的好奇变做了感动,道:“楚海燕同学,你一直在这里工作吗?”楚海燕点头道:“有三年了。以前在大学读考古系,万没想到能到这里,是我爸爸认识人,所以就来了。”
“这可是个好地方,长知识也长见识,真羡慕你!”潇羽极力想还点人情,装作很认真的样子。但楚海燕却皱了皱鼻子笑道:“你这是骂我懒吧?不过我真心喜欢文物学,这里的工作挺适合我!”
说起考古,杜潇羽来了精神,道:“现代人都步入网络和信息时代了,能坚守古人那份的情怀可少之又少!我真没想到你这样的人会读文物学,真是——”杜潇羽本来想说“绝世佳人”,但生怕楚海燕误会自己的意思,马上话锋一转道:“那你一定喜欢古物喽,我也很喜欢啊!——”
楚海燕圆圆的脸蛋立刻洋溢出甜美的笑容,爽然道:“当然啦!没想到咱们找到了共同语言!”
两人穿过大厅,来到博物馆二楼陶瓷馆,潇羽道:“原来你喜欢陶瓷!”楚海燕抿嘴一笑道:“最近新进了一批古瓷,你想看看吗?”潇羽自然说好,两人漫步深馆,但见灯光下,无数精美古朴的古瓷在长廊中散发着幽幽的古意,令人不得不屏息凝神。潇羽见楚海燕在灯影中窈窕生姿,巧笑嫣然,不觉心神有些飘荡,指着一尊北宋青瓷瓶赞叹道:“真像一个古代的仙子!”楚海燕笑道:“它叫‘玉壶春’,存世只有两件,你瞧它多美!”
潇羽取出手机,郑重拍了几张。他看到楚海燕一脸自豪的样子,忍不住道:“你是研究古瓷的吗?”楚海燕摇头道:“不,我喜欢的是雕像!”“雕像?!”潇羽有些意外,楚海燕回头神秘一笑道:“走!我带你到一个地方去!”潇羽讶然,正是发愣,楚海燕已经一拉潇羽。潇羽但觉这位美女同学的青春热力几乎烧化了他的舌头,竟呢喃着说不出一句,跟着楚小姐只是往后面走。
电梯停在了地下,楚海燕和杜潇羽穿过走廊,来到一个未开放的陈列厅。但见偌大的陈列厅中灯光昏暗,却陈列着几十尊各色各异的巨大的石像,气象森严,令人肃然。楚海燕眼中露出兴奋和得意的神色,郑重介绍道:“北魏隋唐佛像,皇陵石像,印度犍陀罗,总共三十五尊珍贵的古代石像,这些杰作才是我的挚爱!”说着张开双臂,眼神朦胧,仿佛沉醉在这穿越几千年的文化氛围中。
潇羽紧跟楚海燕,那一尊尊庄严而肃穆的佛像,此时忽然真的像被赋予了生命在俯视他们。他放慢脚步问:“你喜欢和石像打交道?”
“什么?”楚海燕回头问,随即点头道:“是呀!石头虽然平凡,但它朴素而无造作,充满了原始的活力,每当我和它们在一起,我就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楚海燕娇小的身子紧紧贴在一尊大理石观音像下,虽然她只能抱住观音的一条腿,就像一个找到自己母亲的孩子,但欢悦的神情使潇羽也激动起来,乘着此时举起了手机,迅速地给楚海燕拍了一张快照。
楚海燕脸羞得通红,放脱手继续介绍道:“它叫大悲观音菩萨,隋代作品!”又往后走,一一给潇羽介绍那些远古的雕像,潇羽一一拍照。却见前面出现一尊极其巨大的佛像,楚海燕介绍道:“这是一尊北魏的佛像,你看它线条都柔美,和安格儿的油画少女《泉>>美丽一比。它是我们这里最大的石像,有五米多高,是云冈石窟的残像,后来被人发掘,我们将它修复了!”
潇羽不由问:“难道每天和这些石头打交道,会有什么收获吗?”虽然出于童心之问,但立刻发觉有些不礼貌而不专业,正打算愿自己的慌,楚海燕已经哈哈大笑,甚是得意道:“这里面的学问大着呢!别小瞧我们,要是写出来,没有博士生的学问也不行!”
潇羽听了立刻顺杆子爬地长大了嘴道:“真的?哎呀,我没学问!你们真令人钦佩!”楚海燕似乎看出了潇羽的心思,似嗔非嗔地怒视了他一下。
两人参观完,回到地面,潇羽觉得自己欠了楚海燕一屁股的人情债,正色道:“楚海燕同学,多谢你!今日我大开眼界,这个人情我一定要还,改日我请你!”楚海燕微笑着不回答,用一种颇有意味的眼神盯着潇羽看,好久道:“老同学还这么客气真是——”也不再回答,转身向潇羽挥挥手道:“那么改日见!”娇俏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潇羽回到公寓,将那本联谊会的册子丢在角落,躺在床上只觉得这几天一切都有些异样的离奇,这些记忆中该死的“高中小鬼”忽然一起冒出来,虽然自己并不拒绝那些内心角落的回忆,但总觉得有些些许的快乐,仿佛一杯苦酒喝到尽头,忽然吃到了昨日杯底留下的一点糖末,竟是笑了笑。
深夜,飞俊还是没忘了给潇羽打电话,由于秦丽的事飞俊不敢发表意见,只是试探一番潇羽,潇羽心里难受,但反是安慰飞俊说:“都过去了!”飞俊道:“你收到闵春的信了吗?我们老同学要搞聚会,有机会和大家聊聊!——”潇羽发觉了什么道:“你可不要把我的事说出去,也没什么好事,说出去讨人厌。”飞俊嘿嘿笑着挂断了电话。
潇羽最后还是决定去复职,第二天来到易远公司,见了王总,王总似乎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对潇羽道:“小年轻能坚持工作,是一件大好事。怎么?有信心干下去吗?”潇羽点头,觉得人家才是风雨彩虹一起见过的女强人,自己在人家面前犹如小虾米般卑微,就说:“哪里会没信心!”
保安工作繁琐而累人,潇羽居然还主动向老方提出做三班倒。这倒也好,阴差阳错的工作生活暂时使潇羽和这个城市隔开了,而身体的受累使人没有空反思不愉快的思想,这本是资本家在旧社会发现的一条“金律”,到现在分明残存在潇羽身上。
时间已到中秋,深夜的城市街道上依然人潮汹涌。潇羽走出易远大厦,几乎无力再躲开那一对对满是甜蜜的爱侣的脸,厌恶决绝地一通快走,居然钻进了一家酒吧,心中愤恨加嫉妒,就要了两瓶啤酒一顿狂灌。酒吧里有人在笑,有人在喊,就是没有一个懂中秋的意味,“俗!”潇羽得出结论。
回到公寓,仰观天象,潇羽几乎不敢看那轮美丽的月亮,应该说他现在对一切美丽的东西都敏感,有时甚至还有破坏它的冲动,但如果——潇羽不敢再想,破坏一切也不会破坏她吧!上帝!
“月光偷偷打量可怜缘分,岁月的年轮再诚恳也渡不过红尘, 划地三尺只为转世灵魂换你的生辰 ,诵一段因果结来世的红绳”电话忽然响了。
“杜潇羽同学!中秋快乐!”一条陌生的消息。
潇羽看了一眼,从伤感中回过神,发现是楚海燕发来的,忽然想起自己的约定,忙回消息:“中秋快乐!楚海燕同学!”
“你这人不守信哦!别忘了你答应的!再见!”一张调皮的笑脸,潇羽感到一丝莫名的感动,觉得这个美貌加才气于一身瓷娃娃般的老同学能记得自己,就是这份情谊也非同一般。整理思绪,觉得有必要为这次请客准备一下,待翻出那套西装,潇羽的心就忍不住一沉,手也有些发凉,抚摸了片刻,重新放好。
第二天,潇羽正式邀请楚海燕,楚海燕很爽快答应了,两人在外滩酒店碰了头,潇羽看着短发轻衣,打扮个性十足而不缺美女风范的老同学,不吝啬溢美之词:“老同学,你可是不亏我们903班的名花之首啊!足以横扫上海滩!”
“哪里有这么好!杜潇羽同学,你正经点,咱们说好了,只叙故事,不谈情怀,这样显得比较——”楚海燕似乎难得听见这样的赞誉,脸羞得通红。
“当然,当然!”潇羽开了一瓶酒,两人对坐着看外滩。
夜风吹拂着楚海燕的短发,楚海燕的圆脸浮现着一种沉醉而神秘的表情,忽然问了一句:“听说你马上要结婚了,后来怎么——”
潇羽一惊,追问:“是不是林飞俊说得?”但一说出口,自然知道明知故问,不由恶狠狠道:“这家伙就是多嘴,原来连你也知道了!”
楚海燕露出一种错愕的表情道:“这有什么,我知道打探老同学的私事是不好的,但也不必这样神秘吧!”
“你是不是也学了林飞俊捣鬼?我杜潇羽好歹当年也是班上名声在外,用不着你们这般发扬国际主义精神!”潇羽忽然发现自己一切的心思被这些老同学窥破,有一种本能的抵触,仿佛积攒了十来年的本钱统统一夜输光,不由大光其火的失态。
楚海燕有些害怕地一缩身子,悻悻然地叹了口气,只是低头品酒。等潇羽火气一退,才道:“我还以为你会买我面子呢!原来老同学不过如此!”
潇羽像被深深地扎了一针,痛彻心扉而绝难找到伤口的来处,憋闷良久才道:“好笑是吧!你不要拿我的事当你精神文明的试点,我不怕你们笑,杜潇羽也不在乎你们笑!”
“难道我笑了吗?你这人不通的很,是你请我吃饭,我不过随便说了句,你就这样发火,太小气了!”楚海燕有些不悦。潇羽只得道:“对不起!还是不说这些了吧!”语气有些悲哀的祈求,目光无法收回来。只是侧脸望着黄浦江叹气。
楚海燕终于笑起来,道:“好吧!不提这些了。咱们说说过去吧!”
潇羽回过神,脸上浮光掠影地一笑,觉得这个老同学的变脸本事颇有大师姐高高在上的风范,就道:“过去你可是公主,在下不过一介草民,仰观鼻息,心有戚戚,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哈哈,楚海燕听了潇羽的恭维话,得意地掩着嘴笑说:“终于暴露了,你们这些小屁孩就是这样,改不了的臭。”大有一日收复当年失地的痛快,正色道:“你以前作文好,怎么不学学别人写点东西,是不是学会腐化了?!”
“写东西要有条件的,比如时间,情绪,缺一不可,若是乱写不如不写!”
“很牛啊!好像不是吹,不过我不信!”楚海燕眼中露出一丝轻蔑,挑弄着冰淇淋道:“现在你还看书吗?都看些什么书?”
潇羽见楚海燕一脸正色,不知其意,就说:“随便看看,都是一些旧书!”楚海燕道:“说一个,咱们也好聊天!”
潇羽就说:“看《围城》!”
“哈,好高的境界!不过我也喜欢!”楚海燕眨了眨眼睛,忽然问:“你觉得方鸿渐应该娶哪一个做太太好?”
潇羽心中暗暗好笑,方才还正儿八经地说“拒绝谈情怀”,看来这个城市女孩有着其女孩子一样的性情,说到底也是个难缠的主,就随口道:“唐晓芙啊!还用说!”
楚海燕不屑道:“就知道你会说她!我说还是孙柔嘉好!”
潇羽笑道:“那你一定是个女权主义者!”
“没想到吧?孙柔嘉虽然长得比唐晓芙差,但有一样好,就是对丈夫特忠诚,现在可找不到这样的贤妻良母了!”
“最后还不是闹离婚!这就是围城,我奉劝你不要学她!”潇羽坚持自己的看法,楚海燕见潇羽来了精神,似乎很满意,继续道:“这叫悲欢离合,我猜方鸿渐最后也不会舍得离婚,生活就是这样的啊!”
潇羽苦笑,盯着一脸志得意满的楚海燕道:“看不出你真有想法!那么你喜欢看些什么书呢?”
“古书,什么古书我都喜欢!”楚海燕得意地摆着圆脸,**着冰淇淋。
“哦,我忘了,你是学考古的!”潇羽觉得有些心痒难搔,就如《聊斋》里书痴郎玉柱读书读出了仙女颜如玉,大声道:“哎呀,真是幸会!没想到楚同学也保持着高中时的优良传统,以后一定请教!”
楚海燕更加得意,点头道:“好说!不过也要有空。”两人总算找到了共同语言,都觉不虚此行。
两人又拉拉杂杂回忆了一些高中读书时的情景,评点了那些记忆中的同学和老师,又各自议论大学的生活,颇有“笑傲人生,老有所乐”的自得。看看夜色已深,楚海燕想起什么道:“哎呀,家里要骂我了,我得走了!”潇羽意犹未尽,却也不好再挽留,看着楚海燕招手进了出租车,忽然有一种微微的落寞。此时正好是外滩大钟敲响午夜钟点的时刻。
生活就如拧紧了发条的钟,开始一切不差分秒,但最后总是会发现落后了人家几分,但楚海燕不经意地出现,就像一个顺手帮潇羽重新上好发条的过客,潇羽觉得自己的生活重又恢复了一丝活力。这天收到飞俊的信,说自己接到了公司业务,可能离开上海一段时间,来不及道别,让他通知老同学,不能暂时不能相见了。潇羽事后有些怀疑,是不是因为自己和秦丽的缘故,使飞俊和陆芳菲劳燕分飞,心中说不出的歉疚。
这日一觉睡到天光大亮,整顿精神,依旧去公司上班。易远公司主业务是医疗设备兼药品制造,潇羽等人的努力工作使王总大为满意,月底给保安部加了奖金,保安部拉了潇羽还有老李一起出去喝酒。老方心气一足,吃多了酒,就发表了一通“高论”:“要说上海这个城市,最大的好处就是人人有饭吃,这是我们中国的体制好,是当家作主的好,世博不是办了吗?我看以后还要办,我们上海要领导世界潮流,什么纽约巴黎都靠边去!啊——这是多大的面子,我们自豪的不得了!!啊——”说话大喘气,手拼命的比划,仿佛他一个人已经是联合国主席,风采不亚于国家领导人,潇羽看见老李鄙夷地皱着眉头,而老方继续着:“啊!——都什么年代了啊!都讲素质了啊!咱们领导世界的时候,我建议所有的读书人都要记住这一页——!”说着狠命地砸桌子,将桌上的酒瓶餐具统统“威胁”地一起雀跃欢呼,一边的老李抿嘴冷冷蹦了一句:“记住你?那是不可能的!”老方知道老李这个手下一向对自己不爱理睬,酒喝上头,忘了人家“有功夫在身”,红了眼睛道:“老李,你这人就是死脑筋,一肚子的这个什么‘不合时宜’!对!不合时宜!——”一说出这四个字成语,甚为满意地直摇肚子,仿佛自己一个人已经足以将一肚子酒水变作“墨水”书写灿烂“一页”,哪里还把天下读书人放在眼里。老李骂了一句:“不知羞耻!”
“你说什么!你骂人!”老方挺起肚子,又是大拍桌子,所有的桌上的酒瓶餐具立刻伏倒进入战时戒备。老李微微一笑,道:“怎么?开练是吧?”说着将桌上的酒瓶举起,用手一划,如刀如斧,酒瓶立刻被他凌厉的掌风切成两截!
老方一生在公司家里指挥别人惯了,可说“纵横围城内外无敌手”,万没想到今日真正碰到“硬仗”便一败涂地,直指着老李道:“你流氓,你流氓!”老李轻蔑的一笑,转身而去。潇羽一见,立刻追去。两人结伴走了一程,在一家餐馆坐了聊天。老李摇头道:“这里是读书人的地方,我可真的老了!哎,什么都好了,可人反而没着落,以后靠你们读书人撑世面,却也难啊!”潇羽愕然,看着老李离去的孤独背影,好久一句话也说不出。
隔了几天,潇羽就接到楚海燕的电话:“杜潇羽同学,心情好些了吗?”潇羽听楚海燕语气出其柔和,好奇道:“什么意思?”楚海燕一笑道:“没什么意思,想着你那儿有什么书?借来看看!”语气中带着调皮。“你一定有意思!老同学可不要神神秘秘的!”潇羽感到了一丝隐约的不安。“绝对没意思!原来你这人这么多心!”楚海燕有些不快。“哦,书有几本,你要看哪种?”潇羽忽然想起《围城》中,方鸿渐讨论男女“借书”的桥段,觉得这个楚海燕有些“鬼”,便冷冷道:“你不会无聊找我的吧?”“是无聊啊!告诉你,我不爱网上读书,那样太累,借书看没人一起聊也挺没劲!我保证你看的书我一定读得懂!”“这里有几本古典笔记小说,和一些五四时期的散文,还有一些论学专著,当然可能没有你想喜欢的——”潇羽不敢怠慢,一一介绍。
“嗯,不错!你看得书很有品位啊!这个——我想要——”楚海燕似乎在思索,忽然道:“都要!对都要!”
“这么贪啊!那你什么时候来取?”潇羽觉得楚海燕故意在耍小孩子的脾气,有些像撒娇,有些像取笑,令人琢磨不透。
“当然是你帮我取来啦!这是男生的礼貌啊!老同学不要忘了,我家在——!”说完地址,挂了电话,徒留潇羽一个人呆呆地苦笑。
隔日,潇羽就将自己的藏书整顿了一下,乘上车,穿过城区,大约半个小时不到,见车子已经到了一带老城区,见这里仍旧是梧桐树影婆娑,红色的老房子,狭窄的楼道,有几栋西洋气的老楼隐在破旧的墙后,极其安静。分明这是一个颇怀旧的地方,潇羽抱着书站在楼下唏嘘了一会儿,按响了门铃。
老式的铁栅栏后,楚海燕一条亮灰蓝长裤,一件整洁的绣花白衬衫束在腰里,快步跑下,看见怀抱一堆书的潇羽,一撸短发,笑道:“真不好意思,老同学快请进!”
潇羽跟着楚海燕走进门,见里面竟是一幢老别墅,他知道像这样的老别墅现在非一般人住得起,对楚家颇有莫测高深的敬畏。
一进正门但见里面异常干净而气派,大理石地板铺到对面的楼梯,装饰全部有旧式洋派的格调,静悄悄不见人声。楚海燕一笑道:“几年前搬来的,我从没告诉任何同学,想来像是隐居却和其他人隔膜了!”潇羽由衷赞道:“真是好地方!”
楚海燕领着潇羽上了二楼,穿过挂满西洋油画的走廊,又是一转,登上楼梯上了三楼。推开厚重的雕漆木门,眼前出现了一个偌大的书房。这书房极豪华,两面黑柚木老书橱高大威严地排开,摆满了书;一张乌檀木大书桌放在窗口,墙角一只老式珐琅彩大花瓶中插着几轴字画,仔细一看书桌上竟然还摆放着一方古砚和一排笔架,硕大蓬松的毛笔洗的干干净净像刚捋过。潇羽不禁屏息凝神,不敢随便开口。
楚海燕随便往书桌后的大椅子一坐,又一指边上一张钢化曲背椅子,道:“坐啊!”潇羽将书放在桌上,小心翼翼道:“这是世伯的书房吧?书真多!”楚海燕得意一笑道:“现在是我的了,你要挑书,我也不小气!”
潇羽心中暗道:“这小妮子会耍派头,早听说她家里有钱,没想到这么阔!”有一种穷人遇见财主的猥琐心理,隐隐地难受,就直接道:“你家学渊源,我可不敢比,你要看的书尽管看,我就不要了!”
楚海燕露出惊讶的表情,叹了口气,站起来背手在书房里踱步,也不看潇羽的书,道:“你说你也喜欢古书,我就考考你,自古读书为何?”
潇羽一惊,看楚海燕一脸高深莫测的神情,暗想:“原来她在这儿等着我呢!”猜她有意展露才华,不敢落后,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那你做到了哪样?”楚海燕咄咄逼人。
潇羽汗为之下,想自己何曾能治国平天下,便是修身齐家也是一塌糊涂,这昔日老同学俨然升级为自己的师长,不由低头不语。
楚海燕点头道:“我们都是读书人,虽然不能出色于人前,但至少也应该懂得一点为人处事的大道,如庄子说:刻意尚行,离世异俗,高论怨诽,为亢而已矣,此山谷之士,非世之人,枯槁赴渊者之所好也。杜潇羽同学,你有点像这种人!”
潇羽陡然闻言,冷汗如雨,他万没料到这楚海燕娇滴滴都市女郎,却出口便引用了庄子的高论,即是佩服,又是汗颜,也不知道楚海燕何以如此凌厉苛责,回答不出,良久只得道:“本人相忘于江湖而已!”
楚海燕继续道:“ 佛说‘人生是苦的’,杜潇羽同学你的人生是什么滋味?”
潇羽想了一下,只得道:“无苦无甜,行尸走肉!”
楚海燕考试完毕,很是满意,终于笑道:“还算诚实!”从书桌下的小冰箱中取出水,给惴惴不安的潇羽解渴。
潇羽心悦诚服,知道自己的学问远不是这个名花的对手,暗暗想:“不想自己居然会和她结识,好过混迹于市井多了!”心中升起仰慕的心,不由道:“楚海燕同学,你一日千里,已经是我的老师,今天真是受益匪浅!不知道——”本想说一句“交一个朋友”,但被楚海燕骄傲的神态所摄,顿了一下道:“不知道怎么感谢?”
楚海燕一笑,像看破了潇羽的心思道:“我看你平时写点东西,这样不会被城市的浊气埋没,以后再聊也不是没有机会。”说完,翻了翻潇羽带来的书,不再说话。潇羽知道这是送客的意思,忙道:“那我也该走了,真的谢谢楚海燕同学!”一个人失魂落魄,也不知道如何走出楚家。回到家里,躺在床上想了半天就是想不出楚海燕今日的意思。
潇羽想着楚海燕的话,心情好了许多,觉得读读书写写字倒不失为一件打发时间的好事,但回想起大学恶读以及近来的时光,全无淡定的心思思想;想起李商隐说:“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宁愿做“十年一觉扬州梦”的杜牧之,也绝不做“走马兰台类转蓬”的伤心人,一片糊涂的麻醉才能使他有前进的动力,想到这里又是朦朦胧胧睡去。
易远公司的王总依旧每日准时进办公室,潇羽将自己准备了很久的一份工作报告交到了她手里,这份报告潇羽花了不少心思,工作就如同一场新的赶考,潇羽觉得自己在王总的眼里自己永远像长不大的小弟弟,但分明的王总今日感到了异样。
“王总,我希望在你看过这份报告后,不要在意我的措词,我希望你能认可我的工作成绩,我的成绩应该有相应的回报!”
“哦,我会仔细看的,不过你本来是个人才,你应该懂你要的认可和回报是什么!”
潇羽看着严肃的王总,点点头,整理了一下领带,大步而出。
潇羽间接地表达完自己对上司老方的厌恶之后,并没有感到自己的出手是否有些卑劣,对于名利的不屑衍生出一种自然而然的冷酷,这种境界到底是自己堕落了还是现实了,这是潇羽读书时也无法想象的成长。但不错,很黑,也很爽!,为了那些过往的情,也为了老李那孤独的背影。
潇羽万没想到,骄傲小公主楚海燕很快又来电了,这一次,他万没想到这一次楚海燕居然邀请他一起参加她的一次“大学同学聚会”!
“不会吧?楚海燕同学,你是不是搞错了?我并不认识你的大学同学啊?”潇羽觉得这个楚海燕有些矫情,但知道楚海燕学识不凡,必有深意。果然楚海燕笑道:“是这样的,这次聚会上可能有两位我不大愿意见的人,你知道的,我需要一位王子相陪,当然如果你愿意——”
潇羽愣了一下,随后哈哈大笑:“名花未有主,徒惹遗恨!你这不是又要再一次打击你的追求者吗!真够残酷的!”潇羽笑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这个楚海燕倒真的不凡,自己和她见了几次面,居然没想到她还是单身,就这一点也让他为自己的“迟钝”和楚海燕的另类奇怪,忙说:“这不好!这不好!你另请他人吧。”
“你这人真是的!我——我也没别人可请啊!”电话里楚海燕有点急也有点恼。
“那么我考虑考虑,我觉得作为老同学我有义务相助,但你觉得我合适吗?”潇羽试探着,几乎想大笑,这种愉快的经历有点像自己闯入了女儿国,满是新奇和匪夷所思,却又不能随便发表任何关于男人的意见。
“想好了,我可把你当朋友了!”楚海燕很认真地说,“你不会做一个逃兵吧?”
“谢谢你把我当朋友,我很荣幸!至少我不怕死!”潇羽也很认真地说。
“那好!后天火车站杭州两日游!”楚海燕挂了电话,潇羽想:“很霸王花的想法啊,这份人情我可要认真还!”
火车站,潇羽一身笔挺西装,打上了黑色领带。虽然不需要刻意修饰自己的脸,但头发倒是打理的纹丝不乱。他身高颇高,和楚海燕娇小的身形倒的确蛮般配。楚海燕今天打扮得整整齐齐,一头短发也修剪了一下,背了一个鹅黄的女包,利落淑女令人耳目一新。潇羽夸她像要出阁的格格,楚海燕就是不理他,严肃紧张地张望站台上的火车。
火车准时进站,因为是轻轨快车,还没坐稳座位,看看风景,火车就进了杭州站。楚海燕一下车,就拉着潇羽钻进出租,直往江南大学而来。
江南大学,中国名校,楚海燕看见自己生活了四年的大学,眼中满含深情和复杂的意味。潇羽咬着口香糖看着江南大学高大的校门,淡淡道:“果然不赖!”
大教室里,十几个男女同学看见楚海燕娉婷而来,一起鼓掌,这些同学分别了几年,因为友谊和一些其他的“情愫”而来。潇羽看见有一个脸色白净的男士看见楚海燕满含意味地低下头。
一个身形微胖的女士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语调高昂似乎还带着悲切不外乎江大学子“品学兼优,质量一流”“远销海外而誉满全球”;随便带上一段“断桥残雪,千年等一回”的柔情,感动的所有女生一起泪流满面化作“西湖水”,此情此景潇羽感同身受地直叹气,想当年他在财大的同学若看见天下有情如斯,也一定后悔没有计算情泪的价值也是何等珍贵,否则一定立刻改投江南大学,非背叛师门欺师灭祖不可。
演讲毕,楚海燕热情地和同学拉手,不过潇羽看见有两个角落的男士却故意躲开了。潇羽挺了挺身,紧紧跟着楚海燕。同学们“拉完家常”一起去西湖边聚餐。楚海燕喝了几杯,脸红得像发酵的苹果,情深款款地看着一众同学。就在这时,一个喝了闷酒的白面男士,脚步踉跄地走上前来,对楚海燕盯着看,说了一句:“海燕,你可真没变!”楚海燕坦然自如道:“小双,你也没变!”那男士能得闻一句守候了多年而不得的“知音”,满脸兴奋地通红,一时忘情就拉楚海燕的手,不想身后一个冷冷的声音:“你有什么资格拉海燕的手?你负心之辈!”
只见一个面色黧黑戴着眼镜的男士,狠狠地盯着那白面男士。白面男士牙关紧咬,道:“老古,就你懂情义!要不是这次聚会,你到死也说不出这句话!”
这场面火爆辛辣,不亚于日韩偶像剧,潇羽感觉事态的严重,觉得现在的读书人太多感情寄托于此,羞愤惭愧忽然化作同情,立刻站起拍拍那白面男士的肩膀,劝道:“两位不用斗气,在下杜潇羽也是楚小姐的仰慕者之一,都是过来人嘛!何必想不开?”
不料楚海燕娇怒道:“你们就是这样扭扭捏捏,都这些年了还这样,倒好像是我害得你们这样,叫同学们见了笑话!”
所有同学一起停下酒杯,呆呆地发愣,老古气得浑身发抖,借着酒劲大叫一声:“我老古对天发誓,此生只爱海燕一人,自死不变!”潇羽万没想到这“老古”人老心不老而不死,皱着眉头想对策,小双却只在一边冷笑。
海燕气得浑身发抖,起身就走。潇羽跟着追出,两人沿着西湖才走不远,不想两位“情种”也是跟来,吵吵嚷嚷欲见个“分晓”。潇羽挡在楚海燕身前,不能喝止两个“混蛋”,心中火起使开老李的手段,一个撩住胳膊只一推扑通跌入西湖“饮泪”,一个托腰一绊跨擦趴在泥里“殉情”;看楚海燕没回过神,拉了就走。两人跑到苏堤上,潇羽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楚海燕怒道:“你笑什么?”潇羽边笑边摆手道:“不笑什么!不笑什么!”楚海燕越发怒起,使劲踢潇羽的腿道:“你打人,我也打你!”
一场聚会就此结束。火车上潇羽坐在楚海燕身边犹自乐个不停,楚海燕咬着嘴唇脸色铁青,只是不说一句话,一下火车立刻钻进汽车走了。潇羽看着汽车只能长长叹气。
日子依旧这样过,潇羽很多天没有楚海燕的来电了。潇羽心中不敢多想,因为他们两个现在只是“朋友”而已,都市里的朋友之间分明有着一种界线,若一不小心便会触及另一个世界,何况两人还是高中同学的老乡。
想着这层关系,楚海燕的影子渐渐变淡,但不知为何他隐隐觉得这位朋友,同学加老乡的出现完全是因为自己的鲁莽,似乎反而自己欠了她什么似的。这天,忽然终于又收到楚海燕的来信,是电邮,信很简约:杜潇羽同学,903班的高中聚会将在20日举行,闵春希望你能准时参加,楚海燕。
杜潇羽忙回信:“我将准时参加!”
杜潇羽的高中是在县城的边上,当他来到聚会地点时,那些虚无缥缈而真实存在的青葱岁月的同学们已然个个长大成人;杜潇羽忽然想起自己的那次鲁莽,环顾四周,却不见那个自己要寻的老同学,以前一直和自己同路上学,一直悄悄偷听男生“名花”典故,并在自己毕业留言上写下“人生何处不飞花”的小女生。
楚海燕看出了杜潇羽的惆怅,和闵春一起走来道:“杜潇羽同学,你一定在找李芳吧?她在你来之前,已经走了!”
“怎么可能?我想请教她一句话!”潇羽喝了点酒,有点情绪失控。
“你不要找了!是她让我们照顾你!你的事也是她告诉我们的!”闵春一字一顿,泄露了李芳的秘密。
杜潇羽心中唯一的心结豁然解开,他踉跄着步入黑夜,想寻觅伊人芳踪,只有楚海燕紧紧跟着。
作者:唐弗 嘉定洪德路38弄7号1603 595289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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