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云闭着眼，强迫自己心无旁骛。如果绯的武器有用的话，现在他就是绑住诺曼的唯一锁链，遇到任何情况都不能轻举妄动，这样才能获得一丝胜机。所以在听到诺曼的话后，伏云还是保持着心如止水的状态，没有动弹，因为他只要哪怕动一个指头，诺曼就能发动更加猛烈的攻击。
不动尚有活路，动则必死。
心无杂念是很难的一件事，在掘弃一切杂念的同时，感知也会被强化，更能容易感觉周围事物也就更容易分心。在感知力加强后，伏云不仅胸前的伤口痛得反常，也能够清晰地听到诺曼所说的每一个字。伏云强制放空大脑不生思绪，控制着身体每一块肌肉，不动丝毫。
但诺曼的攻击不会因此而停止。伏云能感觉到，能感觉到攻击已经近了。烈如狂风，繁如骤雨。伏云不能动，只能赌，赌桌两边摆放的生命和胜利。
空气弹在伏云的感知里如同夜幕中的萤火虫一样清晰，现在这群萤火虫铺天盖地地向他袭来，像是要将他淹没。但在最后时刻，一道身影挡在了他的身前，萤火虫们像是撞到一堵墙上般，不能向前。
不过世界上没有任何萤火虫会在撞击后像炸弹一样爆炸。
伏云还是忍不住睁开了眼，虽然知道这样自己一定会分心，但连身前拼命保护自己的人都不能第一时间确认，这不符合伏云的武道，到时不仅会扰乱他的心神，或许连他的习武之本都会动摇。
伏云在默念几遍清心咒后，缓缓睁开了眼。
青衣。
伏云一惊，几乎要从心无旁骛的状态中脱离出来，还是硬生生地忍住了。因为他很快发现，青衣的身上不仅没有半分伤口，背后还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是瓦隆。
“别担心了，小姑娘没事。虽然你受到攻击的时候她第一个扑上来了，但我也没慢多少。”瓦隆此时已经将自己全身石化了，却没有以往不动如山的气势，反而像暴风中的老树般不断摇晃。他的背后不断有爆炸声响起，闷闷的像是攻城锤撞墙。
为什么……即使想做到心无旁骛，伏云的疑问还是溢到了嘴边。
像是看出了伏云的疑问，瓦隆用他那张僵硬的脸对着伏云说道：“小子，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来这里，是想杀死神，救出大小姐，没错吧？”
伏云没有思考，点了点头。
“那好，交易达成，代价我已经支付了，你就豁出你的命去实现你的目标吧。”瓦隆点点头，用像是在说‘勉强合格了’的语气说道，什么也没解释。
伏云现在是想急不能急，想问不能问，就怕分心被诺曼抓住破绽。好在青衣遇到关键问题并不像平时那样无口，他替伏云问出了那个问题。
“为什么来救我们。”
虽说在诺曼面前伏云和瓦隆达成了短暂共识，但他并不相信瓦隆会就此成为他们的同伴。说到底他们的目的就不同，伏云他们是想杀死神，救出伊芙琳。而瓦隆的目标则是复活大少爷。瓦隆为此努力了那么多年，不惜出卖一切，要说现在突然会突然回心转意……
“我知道你没打算相信我……但这个决定我也是遵循内心才做出来的……不，不如说这才是我遵循内心所做的第一个决定。”诺曼的攻击虽然因为本人受制而减弱，但还是非凡人能够承受的，瓦隆现在扛着诺曼的攻击话都说不连贯，每遇到一次大的爆炸就要被迫停顿“其实我也不相信……我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我说过了吧，我几乎是一直在做错事……一直在后悔着。我有执念，我想继续侍奉大少爷……但我的灵魂也告诉我，大少爷已经不可能再回来，你这么做是在堕入深渊……我就这样，每天都过着身体和灵魂不同调的生活，痛苦得无法呼吸……”
瓦隆那双陷在岩石里的眼睛迷离起来了，像是在回忆：“我不够聪明，一直都是……我曾问过大小姐，问她说一个人能为自己的执念付出多大的代价。大小姐立刻回答说‘这是一个愚蠢的问题’。我问她为什么，她说‘一个人呢，要是真心想去做一件事，他是不会有执念这种东西的。他只是凭借着自己的想法，随心所欲地走下去，走向自己的目标，所以执念那种东西是不值钱的’……那是我第一次觉得【啊，不如让她来当家主吧，她也能做的很好】……这样的念头。但是我还是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走向了另一条路……我真是愚蠢……”
“我怀疑我就算我选择了听从了大小姐的话，我也会后悔，毕竟我是一个既愚蠢又优柔寡断的人，不像你这两个小女朋友一样果断，能第一时间做出判断，第一时间迈向目标。为自己的错误低头认错，为自己的胜利欢呼自豪。我一直……找不到那样的感觉……”
“所以刚才，我突然想试一试这种感觉。我觉得我疯了，但还是忍不住听从了心底的声音。所以我来了，帮你这家伙挡了子弹，虽然感觉很愚蠢……但意外的没有懊恼的感觉……很轻松……”
在诺曼持续的攻击下，瓦隆的身体开始开裂，碎裂的小石块弹到了伏云脸上，带着一点腥味。瓦隆还在说，但不同于以前总有点苦大仇深的意味，现在的他明明在攻击下说话都断断续续，却让人有种畅快淋漓的感觉。
“不用后悔的感觉真好啊，身体像是什么都不用负担一样轻，可惜没有早点知道……我现在终于知道明白妈妈的意思了……果然只有这样活着，才算是男人的活法……”瓦隆的身体在爆炸中不断磨损，一开始最多也只是指甲盖大小的碎岩，现在却已是拳头大小。明眼人都能看得出瓦隆支撑不了多久了，伏云快速思考着，要不要就此放弃限制诺曼，强行出手。
“我再问一次……你会救出大小姐，杀死诺曼吧？”瓦隆虚弱地问，这么虚弱的声音很难相信是从那具伟岸的身体里发出的，简直像是下一秒就会睡过去。
伏云再次毫不犹豫地点头。
“那好……我想做一件事，能让我彻彻底底地抛弃过去，不再后悔纠结于过去的事……当然这也只是我想而已，但绝对比不做好……”瓦隆的像是终于解脱般说道，闭上了眼睛“我无法面对大少爷……我无法面对大小姐……我无法面对自己……我以为走错一步，就只能将错就错，懦弱到……没有想过弥补自己的错误。那个跟着你的女孩……莉莉亚斯……她是个远比我勇敢得多的人，至少她知道什么是错误，也不惧怕面对……我也想做一次那样的事，我体验到不后悔是什么感觉了，简直像毒品一样上瘾，我现在要去做让我永不后悔的事情！”
“所以你一定要救出大小姐，不是希望，是要求……我的无悔，我的救赎，都建立在这之上……你能证明你是那样的男人吗？言出必诺的男人。”瓦隆的现在像是风中残烛，只有靠近他，才能听到他从胸膛里发出的声音。
“我无法证明，但我可以努力。我可以为此冲锋，我可以为此死去。”伏云已经知道瓦隆的决定了，他有了决意，那伏云就不能去阻止这份决意，只能以自己的决意举杯致敬。
“如此……最好……”瓦隆缓缓转身，面对着无尽的金光和神，踏出一步。
“化身为石。”
伏云听着瓦隆的心跳渐渐微弱，知道这个男人已经做出了此生最彻底的一个决定，他将化为磐石，阻挡神的脚步。
伏云没见过瓦隆几次，不能说多了解这个男人。但他知道这个男人一直在深深的懊悔着，懊悔没能保护温特斯，懊悔没能阻止诺曼，懊悔出卖了伊芙琳。当他知道可以复活温特斯时，他的人生就遇到了分岔口，仿佛走哪条路都是一样的结果，用一个错误去弥补另一个错误，让他在余生后悔得无法入眠。他背负着如山的痛苦，脚步沉重地在堕落之道上寻找救赎，收获的只有更多的痛苦。
但这个一直后悔一直优柔寡断的男人却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做出了人生最干净利落的决定。伏云不知道他的一生是不是圆满的，他前半生怀抱希望，后半生却因为对失去希望耿耿于怀而犯下大错。他后悔着，他懦弱着，他卑微着前行了很久很久，最后却为了见到曙光像个狂徒般阻挡神明，豪迈的死去。
“愿来世的你都如此刻一般自由。”伏云看着那山岳般伟岸的石像说道，轻轻闭上了双眼。石像沉默着，但那火光中默默伫立的身姿却又好似回应了他。
【此生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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