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刚走出公司，老板后一脚就跟上来了。
他笑呵呵地解释道：“这不刚刚通知有大雪橙色预警嘛，提早下班了，我送送你们几个年轻人。唉，这天气确实一年不如一年了，这十月份就天天下雪的，实在受不了，我老婆孩子最近也总头疼脑热的，三天两头去医院。啊也不是说你们科学院的问题，总之，以后就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我们可就指望你们做科研的，能够造福人类喽。”
老板这话一出，顿时引得我和李闻仲面面相觑。
当然，他本来就没指望我们两个闷油瓶能和他唠嗑。赵倩倩接了话茬，感同身受地提到自己的父母，天气变冷本来就是对中老年人最难受。
一看见黑衣墨镜的保镖早已伫立街头，打开车门表示等候，老板连连向我们告辞。关键的，还是希望我们有空能来看看。
老实说，科学院和政界、商界关系都不大，老板想要和我们搞好关系，大概率得不到任何好处。但在外人眼里看来，科学院或许象征着一种荣誉。科技改变生活，科技改变未来，这可不是空话，凡是搞科研的，确实有着某种先天的地位优势，让人不自觉地羡慕和崇敬。
不过，十月的大雪橙色预警才是老板叨唠了那么久，最令我失神的一句话。
人类危机果然迫在眉睫。
我望向窗外，下午三四点，已经有不少学生打扮的孩童在街上嬉戏。不出意外，他们都是因为受大雪预警影响，提早放学，而他们脸上洋溢的笑容，因下雪而放假的喜悦，让我无言沉默。
“陈叔，开快一点。”李闻仲对司机说道。
李闻仲身上散发出无形的压力，即便赵倩倩坐在窗边，隔着中间的我，也能略微感受到。我看见她脸上迷茫的神情，向她摇摇头。
赵倩倩也懂得审时度势，乖乖闭上嘴，不去做好奇宝宝。
……
“这是你最后第二次出去的机会了。”李纳赐老爷子笑眯眯地看着我。
“最后一次是什么时候？”
“诺亚方舟发动的前一天。”
“我明白了。”
时过境迁，我留在地球的最后一年时间过得很快，仿佛前日还跟赵倩倩、李闻仲他们在街头喝奶茶，聊聊天。现在，我连他们俩的人影都见不着了。
“李闻仲还没出来吗？”
“没有，”老爷子感叹着摇摇头，“那小子剩下的时间比你还短，不出一个月他就得进冬眠仓。最后这段时间，他要全力冲刺自己的科研项目，虽然在我看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但阻止他做这件事，会留下更多遗憾。”
“我明白，他那次和我们在外面了解到地球的现状，估计受刺激了。”
“是呀，时不待我。我们这些老头子活够了，倒也没什么，可惜了你们这一代，可惜了我们子子孙孙的后辈。”
我和老爷子相视苦笑。保镖兼司机没过片刻便开车来了，我朝老爷子挥挥手，离开科学院。
这次的目的地是我的故乡，换句话说，我要回家一趟。
即便我当日豪情壮语，和赵倩倩相谈大丈夫无需挂念小家，但显然，若是没有了超能力，我并不是做大事的料。
三小时的车程，我一直循环播放一首无名的乡村摇滚，看着后视镜的风景中倒退，窗外夹杂带雪的寒风吹散思绪。
回过神来时，我已经抬头就能看见自家带着防护栏的窗台了。还是两盆盆栽，里面的植物却不知还是不是两年前的那株。
“张叔，和你们商量个事，你们能不能先……”
这个总是面无表情充当司机一职的保镖笑了笑，“没事，你去吧。我们在楼下等着。”
“谢谢，”我松了口气，“半小时内我就回来，不会离开你们视线太久。”
“唉，这或许就是你最后一次和家人团聚的时刻了，好好陪陪他们，别急着回来。住一晚上也没事，我们不会打扰你的，”张叔的小眼睛眯了眯，充满善意，“我知道你们年轻人肯定觉得我们保镖是以监视为主盯着你。但实际上我们更多还是出于保护，你是詹部长亲自点明的人物。我们从来都没有怕你跑过，跟着科学院才能活下去，你是个聪明人，肯定懂得如何权衡利弊。”
我张了张嘴，心中一阵苦涩。他说的一点也没错。
“是呀，训练的两年间有时候太苦太累，我也想过逃跑，可是能跑哪去呢？除了外太空，地球根本无处可逃。”
张叔点点头，“没错。不占用你的时间了，快上去吧，我想你的父母知道你要回来的消息，早就迫不及待了。”
“嗯。”
我望着老小区光线暗淡的楼道，小时候每次晚归，上楼时就会害怕得心惊肉跳，生怕上一层楼道的拐角阴影中，跳出什么莫名的怪物。于是噔噔噔地一口气冲上六楼，打开门回家时，母亲都会打趣地嘲笑我气喘吁吁的模样。
“我回来了。”
在玄关处说完这句话，我隐隐地喘不过气来。
客厅的电视机开着，我脱了鞋望向里面，一家三口三张熟悉的脸庞同时与我对视。
“噢，儿子。”
“儿子回来了。”
“哥！”
没有一丝停搁，父母和妹妹都带着欣喜的笑容迎接我的回来。
我一叠声地应道，脸上也挂起微笑。
“正等你回来吃饭呢，”母亲扫了一眼我的行装，“没带行李箱回家吗？”
“没有没有，我这……指不定什么时候回去呢，本来以为吃顿饭就走了，接送我的司机让我在家住一晚也没事。”
母亲苦笑了声，“噢，也是，你现在都成大忙人了。挺好的，亲戚朋友听说你成了宇航员，都夸你出息呢。现在事业刚起步，忙点也正常，今年过年能回来吗？”
“这、我也不大清楚，看科学院那边的安排。”
“行，我和你爸把菜热一下，你和你妹妹先洗手，等会儿开饭。”
“嗯。”
目送父母进了厨房，我扫了一眼眼神早已蠢蠢欲动的妹妹。这丫头两年没见，变化倒也算不上大，我若是在街上遇到她，仔细看，大概或许可能，可以认出来吧？
“这是化妆了？见你哥有什么好化妆的？”我好笑道。
“怕生分了，”妹妹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也不知道心情是好是坏，“两年没联系的人，就算是亲哥，可能连妹妹的长相也差点要忘了。”
“……哈哈，开什么玩笑呢？”
妹妹翻了个白眼，终于也憋不住笑，噗哧一声，“哼，谁让你不声不响就成了宇航员了，我寻思隔壁王小明上天也比你上天几率要大，你哪来的运气就正好碰上了？不过，你别说，你这气质确实变了不少。你刚进家里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楼上那户听说当科长的儿子走错门了。”
我摸了摸下巴，“没错，你哥现在好歹也是个上位者了，地位不小，虽然在科学院我好像一个下属也没有。说说看，除此之外我还有哪些改变的？”
妹妹摇摇头，笑道：“没了。要我说，你气质变沉稳也就是个错觉。连‘司机交代你在家住一晚也没事’这种丢人事你也能脱口而出，老哥你这根本没半点长进啊，爸妈听了肯定很伤心，居然回家留宿一晚还是司机提的建议。可想而知你这人回家一趟是多没诚意了。”
我脸一黑，心想我还是改不了这个坏毛病，也不知道为什么跟家人聊天的时候，总是啥大实话都往外讲。
“唉，从小你就特实诚，我还一直担心你要被人坑。没想到傻人有傻福，连宇航员这种机会都能让你碰上了。”
“妹啊，你路走窄了啊……”
“嘿嘿，开玩笑，连自己老哥都不能调侃的话，那还能和谁开玩笑呢？”
“嗯，也是。”
我原谅了妹妹的年少轻狂。
毕竟我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再不过几个月，我就要远离故土，漂泊宇宙，成为地球孤独的守望者。身处于平凡生活中的妹妹，自然不知道她的哥哥有超能力，更不知道她哥哥将要面对什么。
肩负着某些东西的人，要学会原谅普通人。
因为我终究有一天要成长，永远地离开他们的视线。
妹妹好奇地问了一句：“哥，科学院都是些特别厉害的人吗？”
我点点头，“当然。”
“你们两个怎么还在聊天，你哥好不容易回家一趟，让他先歇停会儿，手洗没了？”母亲从厨房探出头。
“没。”我和妹妹干巴巴地应道。
母亲没好气道：“这么大人了，还整天磨磨蹭蹭的，快点，洗完手过来拿碗筷盛饭。”
“好嘞。”
我屁颠屁颠地招呼妹妹过去。
诚如十几年前，光阴倒退，那个小屁孩拉扯着妹妹，跟在母亲身后的模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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