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工作原因，我开始熬夜。
算上今天，我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
“你还没回家吗？”
女性且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后知后觉地吓了一跳，转过头抬起沉重的眼皮，同事的身影渐渐在我眼前清晰起来。
来人青春靓丽，带着宜人的春风。
“嗯……”我发出鼻音。
“唉，真是的，”赵倩倩头疼般地揉了揉眉间，“这都是第三天了，要不要这么拼啊？”
她伸出手越过我头顶，将边上的窗帘一把拉开，光亮瞬间充满整个办公室，一整晚都闷在座位上的我差点要像见不得光的虫子般被杀死。
我顿时慌乱地捂住眼睛：“喂别开窗啊！”
“再不开窗你都要发霉了。”
“没办法啊，如果等老板出差回来我还没完成这个月的任务，奖金可就全泡汤了。”
赵倩倩挑眉道：“奖金也就不过一千块，你至于吗？熬坏了身体可不值得。”
我惨兮兮地回道：“这可是我的救命钱！交完房租水电，下个月我可就全指望这一千块奖金活了。”
“为什么？”
“这、这不……买游戏卡带，周边，这个月手游有各种限定活动，我忍不住……就剁手了。”我支支吾吾着。
赵倩倩仰面捂脸，一副我就知道的无语表情。
我与赵倩倩做同事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我们作为新人在同一天进入公司，有不少共同语言，日复一日便熟络起来。虽然对方是个不着粉饰的天生丽质型美女，但是为人随和，一点也没有女神的架子，和谁都能很快打成一片。
对于赵倩倩，我自然没啥想法。毕竟我现在蓬头垢面三天没洗澡还能坦然地和她聊天，就是因为人家把我当哥们，我也不会自讨没趣硬要往那方面发展。
“其实你要是真缺钱，我可以先借你点，至少帮你撑过下个月应该没问题。”赵倩倩提出一个折中方案。
“别别别，”我连忙摇头，“不就是连续熬了三天夜吗？你看看我，就黑眼圈厚了些，眼睛迷了些，气味重了点，哪点像是有问题了？”
“哪点都很有问题好吗？”赵倩倩翻了个白眼，“我就怕你猝死在办公室里。”
“要真快猝死的话，记得给我做人工呼吸。”
“滚啦，你还是安心猝死好了。”
赵倩倩挥挥手，做了个鬼脸，随后走回到自己的办公桌。
见她身影走远，我默默叹了口气，身子似乎愈发沉重了。我舒展了下筋骨，强迫自己继续回到原来的轨道上。
其实这件事的前后起因说起来也简单。因为买到了最新发售的游戏，我把整一年份的年假都请完好宅在家里享受生活，结果好巧不巧，这个月偏偏最忙的，公司接了好多业务，等我过完舒爽的年假才知道工作已经堆的和山一样高。
我在技术部门里算是技术力最低的一位。组内其他几位都是干了好几年的老员工，就我是刚干满一年没多久的新人，杂活大部分都推给我做，不过对此我难有怨言。
因为杂活的内容大多都是整理数据，ppt排版之类高中生也能干的活，核心代码的编写则是由技术部门的其他前辈代劳，要我编写的部分大多是细枝末节，相当于他们给了我一个框架，我只要跟着依葫芦画瓢就能搞定工作。
作为一位程序猿，这已经是最不容易秃的职位了。
“算了，再加把油，今天应该就能解决掉全部工作了。”
我暗自给自己打气。
其实生活费问父母要个一千也是件小事，但怎么说呢——好歹独自来大城市工作一年多了，不就是想向家人证明下自己已经成长到能够完全独立，不再是他们眼里的孩子了吗？不到万不得已我完全不想麻烦家里。
而且熬夜一两个通宵对我也是家常便饭，从高中开始，我就经常熬夜，有时候是为了学习，有时候是打游戏、看漫画忘了时间。人生总是充斥许多不得已，看开点就好。
紧接在赵倩倩之后，陆陆续续又有同事签到打卡，组长看见我顶着黑眼圈还坐在办公室里的样子，板着脸拍拍我的肩膀，不带感情地留下一句“注意身体”，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办公室的人愈来愈多，我不能一直顶着一副鸡窝头还有油腻腻的脸孔，到卫生间稍微洗漱了一番，抓了几把头，自我感觉还看得过去，于是又忙不迭地赶回办公室。
等我到座位时，发现办公桌正中央摆着一瓶速溶咖啡，温温的，大概是自动贩卖机里刚拿出来的。
我抬起头视线越过一众人群，最后落在另一个角落里同样投来视线的赵倩倩。
“谢谢。”
我朝她做了个口型。
她微微一笑，我看见她的嘴唇一张一合，仿佛说加油。
……
当有第一个人下班离开公司时，我终于结束了连续3天不眠不休的工作。本来预计一早上就能完成的活，由于工作效率低下，一直拖到傍晚。其实我也清楚，去好好睡一觉补足精神的话，说不定工作反而连三天都不用。但真要是没搞定工作就去补觉，我心里始终不踏实。
熬到这个地步，身体已经感觉不出什么异样——因为身体全身上下没一块正常，就连感受不正常的大脑也变得不正常。
高中时候最多只通宵一天，而且是第一天白天醒来开始，到第二天晚上倒头就睡那种。这次连续熬到第三条晚上，中间最多就眯过一两次眼，我不禁苦笑也算是突破自我了。
我把完成的工作交给组长。组长没多说什么，扫了一眼云盘里的文件，放我先下班回家了。不过他提醒了句手机要保持随时开机，一旦这边工作出了什么问题的话，还是要马上联系我。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当然理解组长，哪有底下的新人浪完年假然后自己给擦屁股的？不继续训我几句已经是看在我及时交上任务的份上。
我跟组长道声麻烦您了，随后连忙下班打卡。前脚刚走出公司，赵倩倩后脚就跟上来拍了下我的背。
“赶着回家睡觉呢？”
“当然喽。”
我有气无力地回道。一想到回家要坐二十分钟的公交车，还得再走一千米，只感觉脚底像灌了铅一样沉。
她见我一脸疲倦，也就不再开玩笑：“行吧行吧，赶紧回去睡一觉吧，我真怕你猝死了。你们组长那边的事情就交给我好了，要是剩下的工作还有问题需要解决的话，我帮你顶下来先。”
“真的？”我总算是听到今天一整天最开心的消息，不过脑袋缓慢地一转，还是想到了一些不妙的地方，“这对你来说是不是不太好？”
赵倩倩愣了愣：“嗯？”
“要是你和我组长去说的话，他会不会以为你和我有什么关系？对你的声誉是不是有影响？”
“嗨，你还担心这个，”赵倩倩摇摇头，“他要是真这么认为说不定还是件好事呢。反正我在公司里也没看对眼的，你要是能做个挡箭牌帮我拒绝别人，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人家正主都这么说了，我也没啥好反对了，“那随你吧。”
“好了好了，赶紧走吧，别错过这班公交后在站牌那等睡着了。”
“那谢了啊，等我有闲钱了一定请你吃饭。”
“好，我要吃公司旁边的那家法国餐厅！”
“别这么快就坐地起价啊！”
几句调侃后，我朝赵倩倩挥了挥手，赶紧踏上回家的路。
也是幸好有赵倩倩这样的好朋友，我才能安心回家补个觉，可惜人家是个女的，还是个美女，不然我肯定要给她一个热烈的拥抱表达下兄弟情。
饱受寒风摧残5分钟后，公交终于姗姗来迟。好不容易在车上找到空位，屁股刚沾椅子，我便觉得整个人都头晕脑胀了。
在公司里一直忙上忙下，还不时要与人交谈，这一切外在因素冲淡了我对自身的感受，结果现在一闲下来，我终于清晰地体会到熬坏身子是什么感受了。
曾经有过都市传说，说是俄罗斯在二战后做过睡眠剥夺实验。简单来讲就是把5个人关在一个封闭的房间里，然后不断向里面投放兴奋剂类试验气体，保证他们不会睡着。这样的实验一直持续了15天，也就是说那5个人连续15天都没有睡觉。
最后他们变成了什么样？自然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都市传说虽然一般都很假，但网上流传的图片乍一看还挺渗人，进行实验的五人全都变成了非人非鬼的怪物，割自己的肉，吃自己的血，完全无法再用「人类」来形容他们。
在公交车上，我已经不敢盯着窗外的景象。那不断推移闪过的画面，一不留神就会陷进去，但为此陷进去的并不是困意，而是别的什么东西——我说不清楚，但是我的本能在抗拒它，所以我也认为应该不是什么好东西。
与其同时，我呼出来的空气仿佛也变成粘稠的固态，从喉咙深处能一直感受到它飘到空中，就像中间连有一根脐带，恶心得令人想吐，比晕车般的头重脚轻还要难受，身体已经没有什么部位属于自己。
我连忙做了下深呼吸，提起劲让自己从座位上站起来。坐着的话，太容易松懈了，我时刻提醒着自己要保持清醒，一不留神说不定就会在座位上睡着，与之相比，站着虽然累，但好歹不会出现坐在公交上睡着最后被司机拍醒的糗事。
恰好有一位老人从前门上来，我借坡下驴，装作热心好青年让座给了老人家。
老人戴着棕色毡帽，一副老一代知识分子的标准造型，他道谢着坐到座位，打算和我唠唠嗑。
恰好我也需要分散注意力帮我撑到下车为止，老人眼睛毒，一眼就发现我比熊猫黑眼圈还浓，一叠声啧道：“小伙子，为工作熬夜了吧？”
姜还是老的辣，居然一语中的，我点头应道：“是啊，老大爷，我这已经熬了三宿了。”
老人唉声叹气地摇头道：“唉，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们这些小年轻总觉得年轻就能熬夜。想当年我们刷微信的时候，总对那些朋友圈里的「震惊，熬夜吃这几种东西就会猝死」什么的嗤之以鼻，现在想想那些标题党还真没说错什么，我以前也喜欢熬夜，结果身体是一年比一年差啊。”
我顺口反驳了句：“您别说熬夜，这天气也是一年比一年冷。”
“哎对，这天气也是。我们那时候总说温室效应严重，汽车尾气污染啥啥啥的，你看看，专家的话什么时候对过，南方现在才十月初，我就已经裹上呢大衣了，再过几天我说不定都得裹羽绒服了。唉还有你，熬这么天多夜就应该穿厚点，怎么就一件卫衣呢？本来身子就吃不消了，风寒不就更容易侵体了吗？”
要不怎么说人年纪大了就容易唠叨，这唠叨还真不分男女，就看有没有话题，人家老大爷碎碎念起来照样不比老大妈弱。
只是对于这种状态的我来说，这种碎碎念无异于唐僧的紧箍咒。我愈发后悔自己为什么为了提神会去找老人家唠嗑，这不早晚要把自己绕晕了嘛。
“是是是……”我也只能一叠声地应道，大脑已经无法再运转思考老大爷话里的内容了。
“唉，小伙子，要多注意身体啊，程序员可是最容易猝死的。”
「猝死」绝对能成为我今天听到最高频的词汇了，大概我的脸上就写了「猝死」两字，只差这句话应验了。
刚才的聊天中，老大爷也得知了我的工作，“虽然看你年纪轻轻，估计编程方面的技术不太行，不过你已经深得程序员真传，会熬夜才是程序员最起码的要求嘛。”
老大爷点点头，好不容易消停一会儿，结果听他突然喃喃自语一般，“或许联邦会需要这样的人……”
这画风转变的有点快啊，上一秒还是街坊巷里的老大爷，怎么下一秒说出的话就像中年老干部了？
“借您吉言。”我苦笑着勉强回了一句。
老大爷没在意，朝我笑了笑，开始闭目养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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