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 禁掖
这个国家的王族所居的城市叫“王畿”,而在这偌大的王畿之中,正中间有一圈众星拱月之势的高墙,这高墙之内,便是禁掖。
此时此刻,在禁掖众多宫道中的一条上,皓轩正由一名宫人领着,缓缓往禁掖深部走去。
王廷规定,如非宣召,擅入禁掖者,格杀勿论。就连皓轩这位当朝丞相义子也只是在国子监就学时才被准许进来过。
不过,这里还是一如既往的令人不舒服。
皓轩一边走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四处打量。
禁掖里向来人烟稀疏,每一个宫殿每一片区域前都有侍卫严格把手,这些人虽然不多,但个个神情肃穆好似石像一般。会如他这般行走在宫道之上的除了轮转于各宫的办事臣子和宫人外,便只有那些身穿靛青色侍卫服巡逻于禁掖之中,有着“禁庭恶蛟”之称的……北门羽卫。
“蛟”,是说他们的实力如潜蛟一般强。而“恶”,则是指他们不问是非,无关对错,唯一忠实于执行王廷下达的指令。
尽管接触不多,但皓轩一直对这些人没有好感。
「站住,请出示令牌!」
皓轩一路来到连接禁掖与后宫宸廷的宫门处,被侍卫拦下了。
「令牌?」
宫人毕恭毕敬地解释道。
「回禀公子,进入宸廷,需持谒廷令牌。请公子出示令牌。」
「令牌,可我……并没有什么令牌啊。」
听到这句话,那守门的侍卫立即拔出了剑。
「大胆刁民,竟妄图冒犯宸廷!」
「不,等等,我……」
「住手。」
皓轩定了神。
从宫门内出来一名头戴高筒纱帽,身披玄狐裘大氅的年轻男子。
侍卫立即向着男子下跪行礼。
「宗政大人。」
「让他进来。」
那被称为“宗政”的男子只是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回禀大人,此人并无谒廷令牌……」
年轻男子眼神突地一冷。
「我何时准许你回话了?」
「是,属下失礼了!」
「哼,区区贱民……」
男子冷冷地扫了一旁的皓轩一眼,转身进去了。
皓轩只觉得浑身一凛。
「愣着干什么?还不跟上!」
守门侍卫催促。
「哦,是……」
皓轩赶紧跟了上去。
年轻男子步伐走得很快,并且对着他带领的人毫不理睬,根本当他不存在似的。
不过皓轩也没想要和这人聊天。
这人的大氅之下赫然是靛青色的衣服,恐怕是北门羽卫之人。
察觉到这一点,皓轩走得更加如履薄冰了。
男子终于停在了一座宫殿前,敲了门。
「进来吧。」
男子随即推开门,站到一边。
皓轩看了他一眼,整理好仪容,从他身边经过。
「草民俞皓轩叩见陛下!」
「不对,不是陛下。是我。」
堂上穿来一个春风般的声音。
皓轩一惊,只见一个和他差不多大年纪的少年从堂上走下来,锦衣着身,金冠束发,面如冠玉,斯文儒雅。
皓轩立马料定这不是皇帝。但此人能在宸廷内自由行动,并且又与自己年龄相仿,只可能是……
「草民失礼,拜见太子殿下!」
「不用多礼,你快起来。」
「吱呀——」
有人关上了门。
太子带着些许笑意说道。
「临卿,听人说你忘记将谒廷令牌发给皓轩了?」
「殿下此言差矣,臣不是忘记,而是刻意未发。」
「哦?为什么?」
「一介贱民,何有资格持有王廷令牌。」
「你还真是老样子呀。」
太子无奈地笑笑,走近前来。
「皓轩,希望你别放在心上,临卿他一直就是这个样子。哦,对了,差点忘了给你介绍,这位是北门羽卫六军之一离宫军的统军,宗政临仙。」
皓轩连忙行礼。
「参见统军大人。」
「哼。」
后者依然是一副冷淡至极的态度。
真是个不好接近的人,相比之下,太子殿下还真是亲和多了。
皓轩暗暗心想。
「皓轩,听说你外出游历归来,感觉如何?」
皓轩愣了一愣,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个。
「回殿下,我去了天酆、霜岐二郡,见识了不少事物。」
「哦,是吗。我从出生以来就一直待在禁掖,从来没有出去过,你能多告诉我一些吗?」
「这是皓轩的荣幸。」
「那我问问……」
太子顿住,继而缓缓问道。
「……你找到杀害你父亲的人了吗?」
「!!!」
宛若一个晴天霹雳,皓轩差些就站不稳了。
「我、草民……」
太子竟然知道他爹的事!他是如何知道他的亲生父亲是谁的?为了隐瞒他罪臣之子的身份,丞相特意将他收为义子抚养,却还是被太子知道了!更严重的是,他一介罪臣之子竟还敢留待王畿甚至进入禁掖宸廷,这不是犯了欺君与大不敬?!
「草民、草民……」
太子笑着搭住他的肩。
「你不要紧张,放心,我不会将你的事情告诉陛下的。如果我有此意的话,还会特意来见你一面吗?」
皓轩依旧惊疑地看着他。
「我之所以以陛下之名召你前来,是想要瞒过礼卿,助你一臂之力。」
「皓轩惶恐,还请太子明示。」
「还听不懂吗?那我从头开始说吧。」
太子转身往堂上走去。
「你姓俞名皓轩,你父亲是已故的礼部尚书俞正谦。八年前,你父亲因‘受赇枉法’之罪被祐王爷上奏弹劾,最终判为死罪,家产充公,革除士籍,降为平民,但在你看来这完全就是子虚乌有,或者栽赃陷害的结果。是不是?」
「……是。」
「俞正谦为官清正,爱民如子,当然不可能干出收受贿赂之事来。不过最让你对此深信不疑的却不是这个,而是因为,你父亲在被上奏弹劾的前夜就命丧人手了。是不是?」
「殿下怎么知道?!」
皓轩惊讶极了。
宗政临仙冷冷开口。
「殿下在问你是不是。」
「……是的。」
「不要那么苛刻呀临卿,他还只是个孩子。」
太子从容地于堂上坐下。
「……当然,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死无对证,于是,尽管身为丞相的礼卿再如何极力辩驳,你父亲的罪名亦没有更改。事情发生之后,为了保护俞家的血脉,同时也念在师徒之情,礼卿便暗中收养了你作为义子。是不是?」
「……是。」
所有的事,他都说中了。
「皓轩,能不能告诉我,你父亲死的那天晚上,你都看见了什么?或者说,杀死你父亲的人,究竟是谁?」
皓轩低下了头。
「我不知道,我查遍天酆、霜岐都没有得到任何消息……我只知道,那个女人,她留下了这个耳珰。」
他将手伸进怀中取出一物摊开,手掌中心躺着一枚小巧精致的被打造成扇子状的红玉耳珰。
「扇子……果然又是扇子。」
太子喃喃。
皓轩没有听漏这一句。
「殿下,难道你有关于这个耳珰的线索?」
「我想,大概是吧。」
他依旧回答得模棱两可。
「请殿下一定要告诉我!」
「你别急,我说过了会帮你的。不过,有一点点条件。」
「什么……条件?」
「第一,今日之事,你不能让礼卿知道。为了保证你的安全,他绝不会同意你去调查你父亲的案子,我说的没错吧?」
「确实如此。」
皓轩心知肚明,调查父亲冤案的事情他一直都瞒着义父和韩府的所有人。
「第二,我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你愿意吗?」
皓轩陷入了沉默,在得知了这么多惊人的事之后,他逐渐找回了往常的理智。
太子想要拜托他的,一定不是什么简单的事,但太子亦不会不知道,为了证明父亲的清白,他什么都愿意做。所以太子的这个问题,完全是明知故问,不过在他答应之前,还有一件事需要确认。
「殿下,我可以知道,您为何要帮我吗?」
「放肆!」
太子伸手阻止了宗政临仙。
「因为我不想看到,在我的国家,有人蒙受不白之冤,不论是王族、贵族、士族,还是平民。虽然现在,在许多地方,百姓们还遭受着天降之灾,流离之祸,也有许多的贵族和士族,不问民苦,贪图享乐。而我意图改变这一切,王道荡荡,任重道遐,但我绝不会放弃。作为一国太子,这个理由,难道还不够吗?」
不,作为一国太子,这便是全部了。
皓轩单膝受命。
「殿下所托,皓轩定当不辞余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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