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上午5时30分
地点：江南市东城区某处居民楼内402室——
「同样是制服，我还是更喜欢天基那套深青色的野战军服。」
一边在白色的衬衫外套上黑色的西装，打上不擅长应付的蓝色领带，我一边吐槽
「这身累赘穿起来真不方便行动，真是......明明是脑武学校上什么文化课？直接穿上训练服在操场上大汗淋漓地操练一整天岂不是更好。」
「那不就跟在军队里一模一样了？」
马克西姆好整以暇地躺在他的床上，拿着一本苏俄文学小说在看。
「别急躁，我的兄弟，你们华国有句古语怎么说的？Goodgoodstudydaydayup，无论何时何地学多点总是好的」
「我就不吐槽你拿英伦语冒充华国谚语的行为了，不过我想你说的是‘技多不压身’。」
「就是这样，文化是很重要的，临，世界和平以后你总不能再打打杀杀了吧？到那时你就会发现多一门可以谋生的技能是多么重要的事情了。」
「末日才刚刚开始几年，战争的烈度就已经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这条路的尽头还遥遥无期吶，我们未必能见到那一天了。」
「人总要有点希望才能活下去......不说这个了，你那边进展如何？见到白夜小姑娘了吗？」
我在镜子前反复摆弄了一番，确认领带已经打正，然后摇摇头
「没有，江南学园有个首席生制度，在同年级排名前十的学生每个月可以选择一个星期的时间不参加学校的正常授课，只需要每天电话报到一下就行了。听贱人宋说白夜在一周前刚使用了这个权利，回白家做特殊训练去了，今天才会来学校。」
「哦，看来你已经有打算了？」
「......老实说我不擅长应付女人，也许他们该让你出马，金发帅哥的话受关注度会比较高不是么。」
我略带自嘲的说
「而我每次都会被人吐槽男生女相，世道真是变了啊，以前这可是有福气的象征。」
「我倒是觉得你蛮帅气的，完全可以对自己再有信心一点。说到这里......」
马克西姆放下书，抬头看向我
「关于如何策反任务目标，这里有西尔维娅上校的一条建议，想听吗？」
「虽然不抱期望，不过可以说来听听。」
「咳咳，来自西尔维娅上校的电报原文是这样的......」
马克西姆清清嗓子说
——「让那个桃花脸的死倔小孩打扮得再花枝招展一点，像个男人一样去把那个小妞征服拿下！要是他能顺便把处男解决，我附赠一瓶朋友从波尔多私人庄园送来的82年份红酒，给你们庆祝。」
「靠！」
「临，虽然比起红酒我更喜欢伏特加，但我觉得上校的建议还是蛮合理的。除了爱情以外，还有什么方案更能让一个毫无间谍经验的男人策反一位在敌对组织中占据核心地位的女人呢？」
「......把她吊起来打一顿怎么样？威胁说不听我的就把她的裸照发到网上？」
马克西姆顿时满脸黑线
「在不靠谱这个方面你跟上校阁下还真是非常接近啊......算了，不管怎么说，祝你成功我的兄弟，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就用通讯器联系我。」
「OK。」
我捡起随手扔在地上的挎包准备出门，那里装满了在学园需要的文化课书籍，总让我想起修普诺斯事件之前在沧州上学时的惨痛回忆。
——还好现在已经不需要高考了，这算是末日以来最好的消息之一。
任务时间是，一个月。若是一个月后还没有信心完成策反的话，就要执行抹杀。
也就是说，排除掉之前浪费的三天，我还有二十七天的时间。
我再次从钱包里拿出那张三年前白夜与父母一起的合照，照片上的小女孩看不出开心还是不开心，只是紧紧的抿着嘴，拉着大人的手。
眼神闪躲的看着镜头的样子，有种不知所措的慌乱感觉。
那么，要给予，还是夺取？
不过，恋爱......么？
对于自小学毕业以后就一直在绝命逃亡或者与魔物厮杀的我来说，还真是个遥远到不行的名词啊。
马克西姆选择的据点离学校不远，步行1.5公里左右就能到达。
但是这座城中之城般的学园占地面积远远超乎我的想象，据说有四十多平方公里，所以进入校门后还要坐校内公车才能去我所属年级的教学楼。
毕竟是从小学部到大学部一应俱全的一站式学校，又是政府在幕后支持，经费绝对是不缺的，光是高中部的训练场就有二十座，据说大学还要更多。
据说为了训练学生的实战能力，还特地发布任务让佣兵去抓一些活着的魔物回来给他们练手，真TM有钱。
我一边想着漫无边际的事情，一边在天光微亮还没什么人的学校里晃悠着。
差不多6点，晃到了教室门口，我还以为我是最早的，没想到已经有一个人坐在座位上了......
——而且是，过去三天里，一直空着的那个座位。
「白夜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曾经问过宋原，他的回答令我印象深刻。
「如果你去问任何一个同学，也许会得到‘非常努力的天才’这样的回答吧。她非常努力，每天除了上课就是训练，据说回到家里也依然还是不停训练，也不参加任何课外活动，简直就是个训练狂人。以此辛勤得来的结果就是无论文理还是脑武，她都能稳居同龄人前三的位置，要不是第一名是个规格外，她必然就是第一毫无疑问。但是......」
宋原皱起眉头，仔细的思考了一下，才慢慢地说
「以我的观察，这个小姑娘她......其实内心里空荡一片，什么也没有。」
「哦？」
「明明那么努力修行，但是对成绩好像并不是很看重。没有朋友，从不主动去说些什么，别人来找她也会迅速冷场，只是静静的坐着看书，或是投身于训练场......好像在外层竖了一层墙壁，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不乐意出来，仿佛人在这里，但只是个空壳子，心不知道飞往哪里——下一秒就会从人世间消失一样的虚幻。」
「啧，这不是很麻烦的性格嘛，这破任务到底要多难。」
「我倒是觉得她的个性反而把你的任务难度降低了。白家是个大家族，身为众生的支柱之一，未来的继承人必须要应付庞大的人脉关系——但你看她那个样子，未必能在白家过得顺利啊。另外......」
宋原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说
「我觉得，她很像你——两年前的你......」
两年前的我......么？
我看着教室里那个静静看书的少女——她应该是意识到我的到来，可完全没有抬起头，更不用说表现出打招呼的意图了。
留着中长发，乌黑的发梢将将披在肩膀。
黑色的西装，及膝的深蓝色百褶裙，白色的衬衫没有一丝皱痕，领结也十分标准。
五官十分精致，垂着的眼脸里仿佛有波纹流动，安安静静地坐着，表情端庄而肃穆，再加上白皙没有瑕疵如同瓷娃娃一样的肌肤，真像是从古代仕女图里走出来的宫装美人。
「啧啧啧，看呆了？」
从背后忽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快把口水擦干净。」
我一边转过头去，一边下意识的将袖子放在下巴上，然后看到了一张宜喜宜嗔的脸
——是夏小雅，那个马尾辫的副班长。
「又是一个被美色迷惑的呆子，快把手放下来啦。」
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根本没有流口水，我赶忙将手放下，偷偷瞥了一眼白夜那边——她完全没有反应。
我不知怎的稍微有点不爽。
「你走路怎么没声音啊，干飞贼的么？」
「是啊，我是贼，不过我这女飞贼要是再不出声的话，很难说某人会不会变成采花贼了。另外，快把路让开啊，你挡着门口了。」
夏小雅的嘲笑让我有些难为情，只好侧身，她一下子往我身前穿过去。
「想要搭讪的话趁现在人少哦，反正白夜同学一定不会理你的，现在丢脸总好过一会儿在大家面前丢脸。」
——以必然丢脸为前提啊？！
太瞧不起人了，而且这种话在本人面前说没问题吗？
我又偷偷瞥了一眼，白夜还是没有反应，连姿势角度都没变过，还是在那里安静的看书，仿佛跟我们是处在不同的世界，互相之间完全无法干涉到的存在一样。
「稍微，有点火大啊......」
「什么？」
夏小雅奇怪的看着我。
啊啊......不小心把心里想的话讲出来了。
但是，反正也讲出来了......
——「自以为全世界只有自己最不幸，以为只要拥有力量未来就会发生改变，其实自己什么也没有做，只是被动地接受别人的施舍，所谓的努力也不过是对不安与悲观情绪的一种发泄——这样的人真的有资格获得幸福吗？」
两年前，我被名为父亲的那个家伙抛弃在苏俄的雅库茨克。
每日每夜与饥饿，寒冷和心中的痛苦陪伴，拼命思考着如何从别人那里偷抢来下一顿食物，如何找到一个防寒的地方休息，直到被西尔维娅捡回天基组织。
那个时候，心灵已经麻木，身体只剩下本能，只留下一个愿望——变强。
没日没夜的拼命训练，把自己弄得满身伤痕，认识了宋原等一些战友，出任务，战斗，回来冲刺晋级，一步步的真的在不知不觉间就成了二阶高手......
——但是变强以后要做什么，我完全没有想法。
后来，一场突如其来的艰难任务后......好不容易打破心扉去交往的朋友们就突然死得没剩下几个了。
然后，我开始自责。
自责自己还不够强大，保护不了身边的人。
西尔维娅和马克西姆都说我已经尽了全力，就连宋原也从来没有埋怨过我。
但是他们不知道，我所谓的努力真的只是被动的自暴自弃。
要是我还能再努力一点。
要是我还能再再努力一点......
从一开始就竖立目标，为之奋斗，不是被动的接受，而是主动去结识那些友人，融入集体，团结起来，拼上性命为了大家而战斗
——要是一开始就这么做，那么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
我不知道，但我非常的......
后悔。
「如果不能为了他人而努力，还不如一开始就不结上关系，也许你的做法才是对的。」
在夏小雅不解的眼神中，我忽然动身走到白夜的座位前。
不知道是对她说的，还是我的自言自语，仿佛被什么力量操控了一样，带着点莫名的愤怒，我低声地说
「但是我看着非常的不顺眼，非常非常的不顺眼，我讨厌你。」
白夜终于抬起了头。
她放下书，面无表情的看着我。
真的是一丝肌肉颤动都没有的古井无波，眼神却如寒冰制成的刀子一样锋利。
刹那间，整个教室的气氛都凝固起来。
我知道，她生气了。
尽管没有说话，尽管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看着我。
但我就是知道，她生气了。
稍微有点后悔，我好像干了件跟任务完全没有关系的蠢事。
主动去讽刺任务目标什么的，难道我其实就是想杀了她，还不至于到那个地步吧......
还是说，其实我真正想抹杀的，是那个自责悔恨，但又什么也做不到的......自己？
然而那些都无所谓了，要说为什么的话......
在沉默半晌之后，名为白夜的女孩轻启朱唇，吐出了见面以来的第一个字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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