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教授的这本日记惨不忍睹，很多页被撕去了，残存的纸张也已经皱皱巴巴，满是粗暴的涂改的痕迹。这本日记记录的是六十四年前的事情。从首尾的日期来看，大概是教授二十一岁到二十二岁的一点琐事。
“那时候他还是个冒险家……”农恩卡嘉特两眼放光，“你能想象吗，一个冒险家竟然成为了学院的教授。”
为了躲避塔邦教授，我们正顶着黄昏的冷风走在甲板上。来不及回答农恩卡嘉特的话，我飞快地翻着教授的日记。我们时间紧迫，夜晚降临之后，极寒和狂风会笼罩整个帕罗米亚的阴暗面。
几分钟后，我抬起头望向农恩卡嘉特，发现她也急切的注视着我。
“这就是《帕罗米亚行记》的手稿。”她激动地说着。
“这就是《帕罗米亚行记》的手稿！”我激动地重复着。
农恩卡嘉特发出了一声胜利的叫喊，兴奋地从我手里抢过日记，快速翻看起来，“须鲸的记载全都来自于此。这意味着对须鲸最原始的记录，我记得很清楚，就接在海蛇的那部分之后，贝类出现之前……”
突然，她的动作停了下来。
“没有。”她死死盯着日记本，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
“怎么了？”
“什么也没有。”她把日记递给我看。
我伸手接了过来。
……
今天下午，海蛇出现了。它们鸣叫着，将几条小鱼用尾巴拍上我们的船只，赛璐璐说它们是在分享食物。和很多人所知的不同。海蛇是一种温顺而充满好奇心的生物，它们依靠吞噬小鱼和胶质生物为生。今天，海蛇群浮上水面，发出欢喜的叫声，和坚韧号并驾齐驱了许久。
……
第一次从海水中打捞出了贝类的时候，赛璐璐兴奋的拉着我的手，她就像一个长不大的小姑娘，某种意义上，她的确是“长不大”的。我从没听说过这种贝壳，它有灰色的软壳和多毛的触须，当我把它捞出来的时候，一根细长的吸管从壳体之间伸了出来，恶狠狠的刺了我一下。
……
我又翻了几页，那里分别讲述了帕罗米亚的四种常见动物。随着继续翻看，更多熟悉的内容映入眼帘。
但是这本日记里，没有记载任何关于须鲸的部分。
须鲸不存在于《帕罗米亚行记》的手稿之中。如果这样的话，如果冒险家塔邦-塔尔的旅行中根本就没有出现过须鲸……
“不是这样的……”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抖，争夺配偶的须鲸、悲伤的怪物、那些我熟悉的情节一次次浮现在我的眼前。巨大的气浪和山一样的身躯，苍白的触须笼罩了天空……
这些都是假的？
一定有哪里出错了。
“赛璐璐！赛璐璐-绯律！”我高声大叫着，举起日记，疯狂的寻找着那个女人的身影。
在《帕罗米尔行记》中，赛璐璐就像一只虚幻飘渺的幽灵，间或留下关键的一笔。此刻，我感到自己的手抖的厉害。她就是解开这歌迪亚斯之结的唯一线索，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那是我告别蓝星的第四年，二十二岁，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冒险家。而赛璐璐-绯律十六岁，还是个少不更事的人机交互器。
离开浮岛已经一个月了。我身上又脏又臭，刮胡子的时候，她笑眯眯的望着我。唉，和脏兮兮的我不同，她就像一个永恒不变的雕像……
某种意义上，她的确是“长不大”的。
长不大的赛璐璐，永恒不变的赛璐璐，这些字眼反复的向我暗示着什么讯息。它们在我面前跳啊跳啊，腺体、下丘脑、脑部手术和错乱的内分泌……教授说过，须鲸是一种保护，须鲸是一种保护……“那么，想要尽量延长交互器的使用寿命，该怎么办呢？”塔邦教授那一抹神秘的微笑浮现在虚空之中。
突然，一道闪电闪烁在我的头脑中，令我浑身战栗，我手指一松，日记滑落到甲板上。
长久以来，这个答案就掩藏在我的身边。
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我发出一声大吼，向塔邦教授的房间冲去。
教授的房间亮着灯，门虚掩着，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豫了几秒钟，我推开了门。
房间里空无一人，原本脏乱的环境被家政机器人打扫的一尘不染，之前胡乱堆在地毯上的衣物消失的干干净净。墙边的书橱里摆满了教授的爱书，房间中心的小圆桌上放着几本旧书和一封信。窗沿边的烟灰缸里有两页被烧灼了一半的纸张。
我打开了信封。
我将书架上的全部书籍送给农恩卡嘉特，我知道她想要它们很久了。至于桌子上的书，那是留给你的。你真该好好补一补功课了。
你们不该拿走我的日记，但是这无所谓了，需要处理的部分我已经做了十分妥当的准备。
我用自己的毕生积蓄购买了帕罗米亚的一片海域，方位如下。如果你足够细心，就会发现我们今晚正停泊在这片海域中心。我没有妻子，没有家眷，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你将拥有这片海域的所有权。
我看向摆在小桌上的书。
那里有一本记录着五十年内特殊疾病的卷宗，一本脑科学领域的著作，一本地理志，还有一本《帕罗米亚行记》。
“嘿。”农恩卡嘉特出现在我的身后，她看上去非常困扰。“教授呢？”
“怎么了？”我反问她。
“一条逃生艇松动，滑到海里去了。我觉得应该通知教授，这毕竟是他的船。”她走到我身边，“你想好要怎么和他解释日记的事了吗？我肯定他会大发雷霆的。”
“他不会的。”我轻轻地说，将信封递入农恩卡嘉特手中，又把小桌上的书收进怀中，“他已经去见她了。”
说完，我和农恩卡嘉特擦肩而过，离开了这间曾属于教授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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