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琳睁开眼,发现他双眼所及之处皆是一片如黑夜般浓重的惨白。他将头扭向有窗户的那边,浅灰色的窗帘淡化了窗外风景,那些树和那些花在他看來都有些模糊不清。窗外的景色不令人留恋,他还想再睡一会儿,但耳畔响起了一阵人声:
“你醒了,果琳。”
一个熟悉的身影进入了他的视线,是院长先生。他的手正紧紧握着果琳的手,两个人的手因为相处时间过长,彼此的体温都趋于统一温度。
昨晚的事情还如胶片般在果琳印象里来回重放:男人的死,他身上冒出的黯淡液体,当他走经男人身旁能看见他漆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还有伴随死亡播放的痛苦撕裂般的哭嚎,他们都与黑夜融为一体,深深地铭刻在一个稚嫩的心上。
“院长先生,他死了吗?”果琳有气无力地问道。
“很抱歉,果琳。医生们尽力了,但没能救回他的生命。”
“他并非是个十恶不赦的人,为什么命运会如此坎坷呢?亲人的离去对他来说一定打击很大,他还有不得不治疗的疾病呢。”
“是吗?他还有病?什么病?”
竹德找了张椅子坐下,膝盖紧靠着果琳的病床,用手抚摸着他非经打理而显得有些凌乱的头发。果琳闭上眼睛,从鼻孔里冒出轻轻的哼声。
“不知道,也许是癌症,也许是……嗯,我只知道这一种厉害的病。”
“那还真糟糕,他的资产肯定不够支持他的治疗。”
“是啊,他肯定会死的……他现在还在他原来的屋子里吗?”
“不,他现在在警察局。他认了罪,警察们会把他送进监狱里进行教育改造。”
监狱这个名词让果琳想起来少管所,那段不愉快的回忆又浮现在他的心头了。为了不让它们扰乱自己的心神,果琳只好不断地发问:“他会在监狱里得到治疗吗?”
“够呛。一个贫民不足以得到政府的重视。除非他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样吗……”果琳木然地看着被子上脚部的凸起。
竹德听到果琳一直在谈论人贩子的事有些不满。于是他开始试着把话题扯向自己的那一边。
“你知道我们怎能找到你的吗?”
“床头柜上有张纸,上面写着我要去的地址。”
“我们没有看见那张纸。”
“哦……那可能是从窗户缝中进来的风把它吹到某处,被当做垃圾处理掉了。”果琳靠在枕头上坐了起来,向床边伸了伸手,摸到了一个拳头大的青苹果,他没有吃,而是放在手里不断搓弄。“那么,你们是怎么找来的呢?”
“我知道,最近几天史翠珊一直没来上班,或者说她已经好几天没来照顾孩子们了。我是她的领导,自然也会像你一样在乎她。你不见之后,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你可能是去她所居住的街区了,毕竟你是个温柔善良且知恩图报的孩子啊。”竹德把果琳垂在脸上的发丝捋到了耳朵后面,一张白皙但略显疲惫的脸庞便完全展现在他的眼前。“而那里是穷人区,做违法生意的人一定不算少,你若是失踪了,多半是被哪个做人肉贩卖生意的家伙给抓住了,毕竟你出众的容貌是很显眼的。我们在街区里找到了见过你的人,他们给我们指出了你要去的大概方向,我们顺着方向找去,但一无所获。不过我们想到了一个方法:我们找了一个可爱的小女孩来做诱饵,她是一名警员的女儿。我们等到天黑之后就让小女孩一边哭泣的同时到处走动,那些人贩子若是有耳朵的话,必然不会对这个小女孩视若无睹,我们就可以将其抓获归案了。”
“那个小女孩不会有危险吗?那位警员不担心自己女儿的安危吗?”
“他没法看见一个可怜的孩子被拐卖到一个荒无人烟的鬼地方,最后一辈子都在痛苦中度过,是社会的责任感促使他不得不这样做的,而且我们也承诺会保证她女儿的安全的,你不是也看见了吗?她平安无事地被他的爸爸搂在怀里。只是当罪犯拿出枪的那一刻,大家还真是吓了一跳,那个父亲因为护子心切,不得已在未竟指示的前提下开枪射击了,他原本只是打算射击手部的,但天黑且激动,子弹击中了肺部,那人没能挺过第二天。不过你得救了,不是吗?”
竹德侧了侧身子,想看看果琳的表情如何。果琳也把脸转向了他,以窗外的春风为背景,露出蜻蜓点水般的微笑。
“谢谢你,院长先生。”
竹德被这笑容困住了,他心里有一个暗昧的想法:“啊,他对我笑了。多么美丽的表情啊!再多笑会儿。答应我,别对别人这样笑,你只能对我笑!”
“院长先生……”
“别叫我院长先生。”竹德焦虑地站了起来,用手不停地**胸前的领带,原本一马平川的斑点带子被他变成了皱巴巴的抹布。
“院长先生?”果琳仰着头,带着困惑的表情谛视着竹德。
“别叫我院长先生……”竹德将左手搭在果琳的右肩上,激动地说道:“叫我的名字。”
果琳感到竹德变得有些古怪,但他还是照他的要求做了。
“竹德先生。”
“不,只叫我的名字就好,不要加敬称。”
竹德将身体向前方倾倒,两手按在果琳身体的两侧,果琳觉得这场面有些不经,好像还在梦里一样,他看见竹德的脸越来越清晰,紊乱的呼吸喷射到了他的脸上,连对面的胡须都在催促他说出那两个字。
“竹德……”
他说出来了。声音经声带与口腔的努力非常清楚地传递出来了。
“果琳……”竹德露出了满足但依旧未尽的笑容,其中还有些贪婪的意味。
果琳意识到这个空间有些扭曲,他必须想办法把这个扭曲的空间给纠正过来。
“对了,史翠珊大妈到底在哪里,您知道吗?”
“我知道,但你可能不愿听。”竹德恢复了正常。
“她……怎么了?”
果琳颤抖着说道。嘴角有些抽搐。
“她生病了。”
“她也生病了?”果琳抓紧被子,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什么病呢?”
“能可能无法理解,他得的病是骨癌,你可以理解为她的骨头生病了。”
果琳的眼睛越发闪烁,感觉有股暖流快要从身体里流淌出来,他用力抽了抽鼻子。
“她会没事的吧?她现在在哪里?”
“安心,果琳。她不会有事的……”
“需要很多钱吧?没钱就会死的吧?”
没钱就会死,但果琳知道史翠珊不会去卖孩子,也不会做任何有辱道德的事。
“是的,但有钱就不必死。”
“可他们……没钱不是吗?”
“他们是没钱,但……我呢?”竹德眨着眼睛,想是个逗儿童们笑的玩偶。
“院长先生……”果琳刚开口,竹德就像个赌气的小孩子一样撅起来嘴巴,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在哪里了,“竹……竹……德……竹德,你愿意帮帮史翠珊大妈吗?”
这段话让果琳感到极度羞耻,似乎自己是个坏事做尽的人,连直呼他人名字的勇气都没有了。他得不停地蠕动脚趾才能勉强分散自己的害臊的心情。
“啊~果琳,你别担心,我会帮助她的,就凭她是胡安的最优秀的保育员,还是一名有责任担当的妇女,最重要的是——她还是一位仁慈善良的母亲。”
说到“母亲”这个词时他有意地将眼睛瞥向果琳。“她是个好母亲,如你一般。”
果琳的眼泪簌簌地落下来,洇湿了纯白的床单,这是有生以来他流过的最有价值的泪水:纯净、朴实、恩惠、善良、慈爱。
“她现在就在这个医院,你愿意现在下床去见见他们吗?”
听到史翠珊就在这座医院,果琳不禁眉笑眼开。他连忙掀开被子,穿好鞋子。
“当然愿意!”
那间病房与果琳的病房布置并无两样,淡蓝色的窗帘、刷的白净的墙壁、灰色纹理的地面以及床头的几束康乃馨。生无可恋的病人就在床头躺着,旁边坐着一位老头——那是她的丈夫。
“妈妈!”
果琳看到史翠珊,他终于与久违的亲人相见了,激动地扑倒了她的面前。
“哦!果琳,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有院长先生,你们怎么会到这里呢?”史翠珊惊讶道。
“果琳很想你,所以我便到处打听,得知你住院了,我便查了一下你最可能去的医院,于是找到这里来了。”竹德说道。
他没有将昨天果琳的遭遇说出去,因为这会让史翠珊担心,而这是果琳不愿意看到的。这些想法果琳没有说,但竹德却像个心理医生一样把他的想法揣摩的彻彻底底,宛如一具**模特。
“哦,谢谢!谢谢您,院长先生,您对我们真是太关心了,果琳是您的孩子真的是太好了!”
史翠珊紧紧地握住竹德的手掌,看着果琳,情绪逐渐失控,开始嚎啕大哭起来。
“你是果琳吗?”
一个与当前气氛完全不符的冷淡声音响起,那个老头抬起头来看着果琳,他额头上的三道皱纹像沟壑一样深,似乎那里已经住满了小人儿。
“呃——是的,我是果琳,但……我变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变成这样了……”果琳面对这审视的目光,感到有些尴尬。
“你忘了吗?罗斯,我跟你说过的,果琳便成女孩子了。”
罗斯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十分健忘,向别人借的钱总以为已经还了,借人的钱总以为人家已经还了。总之,他是个让人爱恨交加的角色。
“真是稀奇,比老**上房还要稀奇。”罗斯摸了摸光滑的脑袋,有些不知所云。
“抱歉,果琳。我以后可能不能再陪你玩,也不会再教你音乐了,你以后要好好的听院长的话,努力成为一位对国家和人民有贡献的杰出人物啊!要记得,我虽然不在你的身边了,但对你的思念与我们所经历过的记忆是不会轻易被磨灭的。我永远爱你!”
史翠珊大妈叫道。
她紧紧地抱着果琳不肯松开,果琳感觉她的手臂还是依旧孔武有力,不像个病入膏肓的患者,若不是她及时松开双臂自己可能会窒息。
“不,不会的,您不会有事的,您的病是可以治疗的,不是吗?”果琳说道。
“按理说是这样的,但手术费很贵,以后还有住院费,更要命,就算倾家荡产也很难办到。”史翠珊沮丧地说道。
“如果您担心的是钱的问题的话,那么您现在可以打消这些无关痛痒的烦恼了。”竹德像个绅士一样说道。
“怎么回事?”
史翠珊望望竹德,又望望果琳,想要求个答案。
“院长先生会帮您垫付医药费的,请不要担心。”果琳安慰道。
“这……这怎么好呢?
我跟院长先生非亲非故,如何有脸面收下这钱啊!”
史翠珊叫道。
“院长先生,您真的愿意帮助我们这对穷苦的夫妇吗?”竹德点了点头,“那咱赶紧准备欠条,我保准一定还!”罗斯诚恳地说道。
竹德摇摇头,“不需要。我是自愿帮助你们的,目的是想让你病好之后赶紧回去上班,果琳也不会再这么抑郁寡欢下去了。”
罗斯感觉史翠珊似乎要说什么推辞的话,赶紧抢在她开口之前连忙感谢。竹德又做了件好事,史翠珊也因此与死亡擦肩而过了。
那些人的保密工作做的非常漂亮,除了当事者没人知道果琳当天经历了什么,他们对外一致说果琳这两天的消失是因为去医院探望生病的史翠珊了,然而这也确实是事实的一部分,因此他们在说谎的同时仍会保持一个真实的微笑。这所以要保密,一方面是因为他不想因为这件事让众人关注自己,他本身的特殊性就够招风了,有些人慕名而来,见他从外表到声音都是个纯之又纯的美人,便心生疑虑,觉得有必要对其进行验身,好在这种事已经发生几个月了,人们对他的兴趣也逐渐趋于平淡,若是保留住这种平静的日子那该多好。长大之后的日子并不好过,他有点想念过去的岁月。另一方面果琳不愿意给他人带来焦虑与不安,他一向如此,想要将这世界上所有的责任与付出都拢到自己怀里,把和谐与安详丢给了他人。这种执念为受惠者抵挡了一只只飞来的箭矢,并且把他自己也戳了个遍体鳞伤。似乎他也经常做有关绿林好汉的遗梦,但阳光终将照耀脸庞,他也许就快醒来了,他需要时间来清醒。
虽然果琳身上已经闻不出什么男人的气味了,但他目前还保持与施伊思、萨贝茨和帕里克桑的同居关系。这不免让人有些遐想,本身四人都是两小无猜的关系,但经过那些心怀不轨的人的加工料理,这顿时就变成了一个淫猥下流的成人戏码。一开始大家还会极力抵制这些风言风语,可是虽然谎言是虚无缥缈的,但说出谎话的人是真实存在的,相信谎话的人也是真实存在的,能对人造成心理伤害的只有人。真相的城堡终于一天会被推倒,废墟会淹没一切无辜者。
帕里克桑丢了一把手枪,不要担心,他并不打算当个西部牛仔,毕竟那个时代已经过去许久了,那是塑料制成的玩具枪,里面射出的是塑料小球,虽是塑料制成的,但如果近距离对人射击仍然会对人体造成一定的危害,所以老师没收了它,但没过几天就换给了他,因为他和老师打赌,如果他的成绩加起来超过全年级一般的人,老师就得把枪还给他,结果他真的做到了,老师也守信把枪换给了他,但规定不准在把枪带到学校,否则下次就算全校第一都不再还给他了。帕里克桑因此变得更加珍惜这把枪,他不敢再带到学校去了,只敢在其余的时间把它握在手里,凭借着那沉甸甸的重量与温度,他觉得自己可以是一个英雄,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警察与一伙歹徒交战,犹豫歹徒蜗居在一个极其隐蔽的建筑群中,单凭普通的警察是不可能将他击毙的。这时,一位名叫帕里克桑的狙击手来到了这片战场,“你好警长!我是狙击手帕里克桑,受市长委托前来给嫌犯一颗子弹,仅此而已。”“好的,帕里克桑,我们期待你的凯旋而归!”“报告首长!我圆满完成了您交给我的任务!”“帕里克桑,你真是一个优秀的战士,人间的一切罪恶在你面前都可以迎刃解决,你是人民的救星,是这社会的公理,是这世上真正的正义!”这些话是他一个人的时候才会有的自言自语,如果在其他孩子面前这样做是会被取笑的,这点连他很清楚。
这天,他照常准备外出进行自己的“反恐行动”
,但他原本放置在柜子里的那把枪却不易而飞了,他感到焦躁不安,翻了翻床垫,又把衣柜里的衣服都拿出来,床底也看过了,但确实没有那把枪的踪影,它好像雪糕一样融化掉了,然后又被蒸发掉了。
他皱着眉毛对屋子里的人叫道:“见鬼!你们看见我的枪了吗?”
“没有。”得到的是那些人统一的回答。
“不可能!”他仍然觉得他的枪还在这间屋子的某处,只不过是被隐蔽起来了。“我觉得它还在这个屋子里,你们找找看。”他这话里命令的成分明显高于了请求。
于是其他人不得不停下手中正在做的事来为他找那把枪。他们似乎已经尽力而为了,但并没有什么收获。
“不可能没有,我记得他是在这个屋子里的,怎么能就这么没了呢?光天化日的,怎么就消失了呢?”帕里克桑眯起眼睛,像电风扇一样摇晃着脑袋,凝视着在座的其他人。“我得亲自找找。”
众人知道如果不满足他无理取闹的要求,他便会怒不可遏地说是他们偷走了他的宝贝枪械,到时候这个屋子里一定会传出闹哄哄的声音,惹得所有人不得安宁。那么长痛不如短痛,为了以后的安宁,
姑且还是先妥协吧。只不过要求他在翻找完他们的抽屉、衣柜、书包及床缝之后请将它们收拾到原本的样子,他同意了。
他先是跑到施伊思的“领地”
,把那个如他主人一般的抽屉翻了个底朝天,没有发现什么**,倒是翻出不少零食。发现无果之后便去勘察萨贝茨的情况,结果他遗憾的发现萨贝茨所拥有的物品与他所拥有的生活一样贫瘠:衣服只有那么几件,除了生活必需品以及几本书以外,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存在于他的抽屉与背包里。
他不禁想要问:“你平时都是做些什么的?不觉得无聊吗?”
没人回答他。只有果琳那里还没有检查过了,帕里克桑心想,定是被他藏起来了。他之所以这么觉得,那是因为过去果琳曾经因为那把枪而指责过他,他觉得那把枪太危险了,会伤害到他人的。帕里克桑认为果琳一定是害怕那把枪的威力而把它藏起来了,真是个娘们。他凝视着果琳,发现他似乎有些不自在,身体一直靠坐在床边不肯移动半步,脸上的表情似乎也被焦虑笼罩着,他不敢抬头看任何人,只是一昧的观察着自己的脚指头,好像他真的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这种疑虑在帕里克桑看来就是无疑的铁证了。
帕里克桑走到他跟前,俯视着他如泥土般的头顶,用一种似教官般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果琳,还剩下你没检查了。”
果琳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低声说道:“我没有藏匿你的枪。”
“是吗?我相信你没这样做,那么我可以检查一下吗?”
果琳没说话,帕里克桑把他的沉默当做是一种无声的妥协了。便开始翻起他的柜子来。
“这是什么?”帕里克桑提着一块黑色的“布”说道,他摸了摸这块“布”,发现里面还有两块碗状的海绵。
“那个,是我的胸衣……”
果琳的脸有些微微发胀,其中的羞涩清晰可见。
“那是……套在你的**上的吗?”他又说出了极其粗鲁的词汇。
果琳点点头表示肯定。
帕里克桑顿时露出极其厌恶的表情,他像见到脏东西一样把它丢回了抽屉里。
施伊思看到他的行为后有些不满,“没那么糟糕吧?那并不是用过的卫生纸也不是带着异味的臭袜子,你干嘛要显得那么抵触。?”
“我只是觉得这东西不是我们男孩子该去碰的,毕竟它曾经不止一次地与果琳的**进行过亲密接触,我们这个年纪的孩子还是不要去碰它为妙。你觉得呢?
“话虽如此,但你没必要表现得如此露骨,他是我们的朋友,你考虑一下他的感受好吗?”
“不,我没事的,谢谢你,施伊思。”
“好吧,”帕里克桑发现果琳貌似并没有把他的枪藏起来,正准备进行一次浅薄的道歉,但当他看见果琳仍然蹲坐在地上,而他的身子很好地把床底的视线挡住时,他改变主意了,“果琳,给我看一下床底。”
“床底什么也没有。”
“那我看一下也没什么关系吧?”
“很脏、很乱、有很多垃圾堆在里面。”
果琳的身子躬的更紧了,像一把即将崩裂的硬弓。帕里克桑见果琳不肯移动半步便想要通过强硬的手段来把他推开。
“不要!”果琳大叫道。
“让我看一下嘛!”
“不要啊!”
“为什么不让我看?里面有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吗?”
“什么也没有啊!”
“那为什么不让我看呢?”
果琳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抵触感,这让其他人感到十分惊诧,他们也很想知道果琳究竟隐藏着什么不能让人发现的秘密。
“快让开吧!”
帕里克桑最终把果琳拽了起来,这费了他不小的力气,毕竟果琳可不是一支羽毛。
“让我看看到底有什么在里面。”
由于床的侧板距离地面很低,里面黑漆漆的,即使是趴着看也很难看清。于是帕里克桑趴着身子,将手臂伸进床底,手臂像蛙游一样前后挥动着右手臂,而一旁的果琳则站在他的身旁,脸色愈发难看了。帕里克桑感觉有个硬邦邦的东西在里面,很大一块,而且不轻。
他试着用仅用手指把它拽出来,但显然不行,物体比他想的要重的多。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人高马大施伊思,想要与其进行合作。“施伊思,帮我一下,这个东西不太容易拿出来。”
施伊思看了看向他求施援手的帕里克桑,转而又看向了焦急又无可奈何的果琳,“这是你自己的事,我觉得你还是别再为难他了。”
从这句话中施伊思表明了他对帕里克桑行为的谴责且对果琳的遭遇表示了同情,但他却没有立即制止帕里克桑,就像之前在院长室里为果琳逼退酒糟鼻大叔的那样。此时的他像是个拉拉队员,虽有明切的立场,但却只能进行声援,并且这声援还没什么用。
“好吧,我自己也可以。”
他把两只手都伸进去了还是很难把那个东西取出来,后来他灵机一动,想到厕所里有一个钩子,也许可以把它钩出了,便飞也似的跑去厕所,把那把钩子放到床底下,把钩子搭在那东西上面,用力地拽了一下。它动了!帕里克桑很开心,他又连续地钩了几下,神秘物的面纱已经被掀开来了,是个白色的木质大盒子,单调的白色中还有较为黯淡的白色条纹,看起来就像是海上浮动的磷光。
帕里克桑转过头来望向果琳:“一个盒子,里面装的是什么?”
果琳沉默了片刻才低吟道:“
没什么,别打开了。”
“你把我的枪放在这里了吗?”
“没有,不是你的枪。”
帕里克桑将手指沿盒子边摸索,终于找到了它的开口处。当他正打算把它打开时,果琳急匆匆地跪坐在他面前,用双手把那个盒子紧紧地按住。
他苦苦哀求道:“拜托了,帕里克桑,别这样好吗?我真的没有藏你的枪。”
帕里克桑露出不耐烦的表情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让我看看啊!你又不会藏匿什么违法的东西,给我们看看不行吗?我们在一起生活那么久了,有什么东西是我们所不能看见的呢?就一下,我就看一下,如果没有,我会跪着给你们道歉的。”
说完,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以表示誓言的真实性。
果琳还是迟迟不肯表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对峙、忧虑、好奇以及渴望的气味。
“问你是什么又不说,我想打开你又不让。真是搞不懂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在帕里克桑的一连串质问下,果琳逐渐没了气息,像是被放了气的人偶一样瘫倒在地上,眼睛失去了神采,嘴巴微微张开,可那些话还没来得及上升至喉头部分,就被他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因而他只能十分勉强地发出轻微的气泡,好告诉别人“我还活着”。
帕里克桑顺势把果琳挤到一边,急不可待地打开了那个盒子。里面放着一件被大塑料袋所包裹的白色衣物。众人见盒子被打开了,都有些好奇,就连一向不爱凑热闹的萨贝茨也把头转向了那边。孤儿院里再也没有比现在更有趣的时刻了,帕里克桑正打算把袋子的拉链拉向右边,果琳就大叫道:“别动!”
突如其来的尖利刺耳的声音覆盖在孩子们艳丽的头发上,渗透进深棕色的墙壁中。果琳像是六月的潮水一般扑来,想要从帕里克桑的手中夺回本属于他的东西,但帕里克桑先他一步把衣服取了出来,四人见状,脸上都呈现出了不同程度的惊诧,他们从来没看见过这么漂亮的衣服,那如花朵般绽放的褶襇,霞光万丈般的披肩以及这如水般的触感,无不宣示着它的独一无二。
帕里克桑怔了半天才嘴巴才徐徐张开:“果琳,这件衣服是你吗?”
“是我的……”果琳的回答并中,不响亮,但这其中却寻觅不出一丝谎言的气味。
孩子们虽然年纪小,没见过什么锦绣华服,但经过与自己所穿过的最好的衣服和其他人所穿过的最好的衣服的比较中,他们发现这件衣服是如女皇般的存在,它把那些平日可见的破衣烂布远远地甩开了。他们就算没参加过社交舞会也心知肚明:这是上流社会的名媛千金才能穿的起的衣服。
“这件衣服很漂亮,很美。果琳,你是如何得到这件连衣裙的?”施伊思瞪大眼睛问出了大家都想要问的问题。
关于这个问题,果琳感到很为难,他像个面对着海水的旅人,喝吧,会更渴;但不喝,还是会渴死。他抿了半天的嘴唇,期间在左手臂上挠出了十三道鲜红的抓痕,最后,在房间里安静的只能听到钟表转动的声音后才吞吞吐吐道:“是我攒钱买的。”
施伊思大概真的相信了,萨贝茨像是明白些什么似的把头又转了回来,而帕里克桑则觉得此事极为蹊跷。
他把那件衣服从袋子里提了出来,像是对待一块豆腐一样让它小心翼翼地在床上舒展开来。此时它的美丽已经完全呈现在众人面前了。
他问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攒钱的?”
果琳急得满头大汗,脑子飞快地转动着,但效率却低的惊人,宛如一个没有扇叶却死命旋转的风扇。
天啊!我该怎么说才能让他们信服?果琳正处于崩溃的边缘,他想不到该怎样回答他们,攒钱这一说法无论如何都是站不住脚的,一个孤儿院的孤儿,攒了几万元,最后买了件高档连衣裙,这太扯了,最关键问题是果琳女性化也只有这两三年的光景,他如何才能在六岁时就预测到自己身体的变化并计划攒钱买衣服的?而且那件衣服明显是成年女性才能穿着的,对于他来说并不算合身。
“我有打工……”果琳的底气越发无力了。
“是做什么才会挣得那么多钱?”
“呃……”果琳感觉晕乎乎的,意识似乎从肉体中脱离出来了。
空气中的水汽愈发浑浊,逐渐形成了一片薄雾。他觉得这屋子里的人影整个都变了形,这些人不像自己的朋友,更像是在看小丑自辱表演但却笑的前仰后合的看客们。他的目光越过帕里克桑,无助地看向施伊思,这让他感到无所适从,但那含情脉脉的眼神告诉他得做点什么,做点什么呢?
“我们大家去吃炸鸡汉堡吧?”
施伊思已经尽力了,至少这句话让他本人在良心上好受不少。事实上,他也很想知道果琳的衣服是从哪里来的,但又不能像帕里克桑那样挑明了态度,一直咄咄逼人地问个不停。他既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又想和果琳维持好现有的关系,但这样做的话可能两面都得不到好的结果。
“说真的,我们去吃点什么吧?我请客。”施伊思将他刚才的意思又重复了一遍。
但帕里克桑的探求欲远高于进食欲,他严肃地盯着衣服看,又猛地抬起头把犀利的目光狠狠地甩向果琳的脸蛋,想个侦探一样。他将身子转向施伊思和萨贝茨,身子像笔杆子般直立着,一边挥舞手臂一边说道:“你们难道不好奇吗?我们是同一座孤儿院的孩子,且我们还住在同一间宿舍,每月的生活费虽然不至于连饭都吃不上,但在花每一分钱之前都得仔细考虑一番才能下定决心的。
我们不是某个富商的孩子,也不是某个政治家的接班人,看看我们的生活是怎么样的?施伊思,你的披萨不是想吃就能吃的吧?一个月两三次就算不错了吧?毕竟,一张披萨的价格可要一百多元呢!你若是既想吃披萨又想要汉堡、薯条、牛排、可乐还有烤玉米,这些叫什么来着?全家桶吗?你若是想吃它们的话是不是得把一个月的生活费都搭进去才能买得起?也许还买不起呢。而我呢?我的枪也是攒了好久才买到的,别以为我是心血来潮一时兴起就把钱给递出去了,不是的,我虽然喜欢买一些稀奇古怪的小东西,但也仅限于在这方面,在其他方面,像衣服、吃喝、一些徒有其表的装饰品,这些东西我都是能不买就不买的,因为我知道我并非拥有千万资产的富翁,没那么多钱可挥霍。”他转过身来面向果琳,继续说道:“而有一个人却用和我们一样的生活费买到了如此高档的连衣裙。谁真的这就是我讨厌女人的一个原因,她们总是喜欢把钱浪费到衣服与护肤品上,把时间用来在脸上涂抹胭脂水粉。所以说,女人都是重表面且内心极为平庸的生物,除了生孩子她们也干不出什么有用的事来。而你,”他用手指了指果琳,“果琳,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那时的你多男子汉啊,总是干些男人们才会干出的事,兄弟受气了是你替他出的头,朋友有什么难处你也会全力帮忙。可自从你……自从你变成个男不男,女不女的东西之后我们感觉你就有些变化了。我不知道是因为身体上的变化引发了心理上的变化,还是心理上的变化诱发了生理上的变化,总之,你开始变得像个女人了。
”
果琳的嘴唇越发苍白,他的身体得靠在墙上才能勉强维持站立,呼吸紊乱的样子像是条搁浅的马林鱼。“不……我没有。”这声音像是从某个幽深的隧道里传来的空洞的回音,听者很容易误以为声音的主人来自与他们毫不相干的异世界。
帕里克桑从果琳的包里翻找出一些护肤品,也许是化妆品,他也不知道它们两个有多大的区别,他把其中一个举到与其脑袋瓜相平行的位置,这个位置能让他的眼睛直视着它,也能让果琳的眼睛直视着它。“你把钱都花在这上面了,还有衣服,你的衣服是这里所有人中最多的,并且还有一件说不清来由的连衣裙,
我真好奇你到底是干了什么才能赚到那么多的钱好用它买衣服。你打算穿着它在某个社交舞会上和你的白马王子来个亲密接触是吗?我想想,他的名字是叫帕德鲁吗?你们最近真亲密,简直比与我们在一起时要开心……”
果琳听到这里,感到怒不可遏,胸中有团怒火即将喷涌而出,但他极力压制,这才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而只是大叫道:“这跟他没关系!这是我的事,请不要把他也加进来。”
“你在为他辩护,果然你们的关系不一般。”
“没有。”
“那你解释一下为什么你周末的大部分时间都是跟他一起度过的?”
果琳吃了一惊,“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为什么不知道,我看见过了!你们没事就会去维京布莱尔酒店吃饭,我见过你几次,第一次我觉得这没什么,不过是和新交的朋友吃个饭而已,但次数也太多了吧?远远超过了朋友之间的约会频率。你们还经常在海豚公园里玩,你自己也许没有发觉,但旁人都看得见你脸上那喜悦的笑容,那是和我们在一起时从来没有过的神采。”
果琳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只是觉得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没想过当他和一个人亲密时,另一个人就会因此被疏远。所为的朋友不过是在寂寞时可以相互聊天解闷的工具罢了。而越是亲密无间的关系,这其中的动机就越浑浊。帕德鲁又是怎么想的?是否他明白着其中的意味而又不说出来以便做更长久的打算呢?真没想到会这么糟糕,果琳心想,这是我的错吗?
如果在人际交往方面人人都有自由的权利,那么他就算和强盗罪犯在一起别人也没理由表示反对,可他们确实那样做了,彼此也确实受到了伤害。如果说在这件事上帕里克桑表现得过于敏感倒是使人信服,但在衣服方面果琳觉得两方都没有错,一方出于公正的目的表示质疑,一方出于诚信的目的表示肯定。是的,双方皆没错,只不过帕里克桑的行为做的心安理得,而自己却要遵守先来后到的原则,院长与朋友之间,他只能维持和院长之间的约定条例。
帕里克桑见果琳没有进行表态,觉得他占了理,便问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施伊思感到此时的场面对果琳颇为不利,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站着说话会使他更有底气,“帕里克桑,我觉得果琳和谁交往这一点都不重要,我们没理由干涉他的人际自由。而且你自己不也经常和其他人,和那些我不认识的人在一起鬼混吗?这么说你是这里最没资格说这种话的人了。”
“这完全不一样的好吧!我只是和他们鬼混,不对,是……是一起玩,但果琳是和人家谈情说爱,影响很不好的。”他把视线重新移到果琳的脸上,颇为无奈地说:“人家都说你是个**,你不知道吗?”
果琳的鬓角的头发长久没有打理,变得越来越长,当他低下头时,头发直直的像藤萝瀑布般在眼前悬挂,遮挡了一定的视线,但他并不在意,面对帕里克桑的提问也只是凝重地摇了摇头。
“那些家伙爱在背后议论人,你自然不会知道。”帕里克桑嘟哝道。“现在因为你,搞得我们也得受到和你相等的待遇了,那些小鬼总说我们在乱搞,轮流和你发生性关系什么的,真是恶心死了。”
帕里克桑所说的“恶心死了”原指那些小鬼的卑鄙行为,但他没有明确地说出来,致使果琳以为恶心的是自己。这座城市虽然对他的存在表现得相当宽容,但是澄澈的湖水中偶尔也会漂来几条死鱼,把水中游玩的人搅得黯然神伤。赞美太多就显得无足轻重,诋毁太少就显得格外锋芒。对他示好的人很多,但他却没记住几个,对他表示反感的人很少,他却对此感觉格外深刻,尤其是身边人的恶言重伤。果琳大部分时间都是接受甚至可以说是喜爱自己的身体的,但在当前的情况下,他深深地觉得自己是个异类,连呼吸都跟他人不一样,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更痛恨自己的身体了。
“对不起,我不会再给你们添麻烦了。”果琳的话语中带着些湿润,也许跟他眼角的泪水有关,他快速地晃了晃头,泪水被甩了下去,一滴落到了地板上摔成了四瓣,一滴落到帕里克桑的脚尖,洇湿了鞋子,他本人却浑然不知。
“快别瞎说了!帕里克桑,赶紧闭嘴吧!”施伊思大叫道,他终于感到愤怒了,敲击了一下桌子,杯子因为震动而微微颤抖。
帕里克桑见施伊思生气了,便觉得有必要收敛一下自己的行为。施伊思虽然几乎不怎么发火,但要是真的把他惹怒了,可是要吃不少苦头的。帕里克桑转过身去,面对着那件衣服,“这件事姑且不提,但这衣服的来源你真的不打算说一下吗?”
果琳感觉胸口闷闷的,他吐出一口气,但并没有觉得舒服一些。“抱歉,大家,我想我不能告诉你们,但我没有恶意,也没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帕里克桑,别再问了好吗?你不是在找你的枪吗?我会赔给你的,所以,请别再问了。”说完,他顺着门缝,头也不回地溜出了这间屋子。
这里,还剩下三个人,他们或沉默、或焦虑、或气愤、或感叹、或无奈,这些情绪夹杂在一起,汇聚成了一条难以名状的河流,很快,便满溢出这间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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