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乎到家必有鬼。
丁铃铃铃——
手机响了，屏幕上闪烁的数字，是我从未见过的排列组合，它简直就像是诡异的符号勾摄着我的心。如此陌生的数字让人感觉到一种心颤的颤栗，手指在屏幕上红色和绿色的按键之间辗转不已，诈骗吗？还是什么？
我现在甚至连点击它确认的勇气都没有，感觉就好像支配身体的是另一个我，——一个更软弱无能的我。
要点击吗？不要吗？要吗？不要吗？要吗？不要吗？
……就是这种近乎于纠缠的思绪竟然下意识侵占我整个大脑，这是一种直觉，这拨电话会给我一个难以接受的信息。打我毕业以来，从未像现在一般懦弱。
咚——咚——咚——咚……
心跳在和雨水逐渐同步。哗啦的声音像是在与心跳声应和一般接连不断的回响。慌乱，混乱，手在颤抖，甚至连点击的勇气都难以做到。
丁铃铃铃——铃声变得急促了，它开始催促我了，它来了。
丁铃铃铃——
咚——咚——咚——
哗——
三者在波长上开始吻合，就像痛苦、光亮与焦虑的深渊，紧紧地拽着我。
诈骗吗？
推销吗？
错号吗？
叮——
“……喂，你好，请问您是哪位？”
“明姐，是我，萧池……我是想说我的手机好像落你家了，所以用同事的电话给你打的……”
短短两句话，把我的心强行拽回了现实，长叹了一口气，双腿一软甚至差点跌在地上，幸好反应及时。“没关系，我明天给你送回去，你忘在哪了？……嗯，好，知道了。”
呼——感觉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疑神疑鬼是个不好的习惯，过多的压抑是会使人生病的。下意识间，感觉天空好像放晴了一些，不知是不是错觉。
叮铃……
“喂，萧池，还有什……” 话还没有说完，瞳孔却先缩小了起来。
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
“小离！你妈出车祸……”
不要！不要！不要！
“目前正在……”
停下！停下！停下！不要说了！
双腿没进车站的泥水当中，其中反射的狭小天空是那么碍眼。激起的水花四溅在周围路人身上，这是它们留给世界最后的残忍。
四周人的眼光在现在已经完全变得不那么重要了，似乎只一句，便可使人崩溃，人类真是脆弱的生物啊，就像现在的我一样。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很疼。
当我回过神来时，已经在医院了，浑身泥水，脏败不堪。我不知道我是以怎样的方式跑来的，只知道大雨开始了。
我无视了护士们对我的问话，在那一瞬间我甚至迷失了方向，在医院中，在生命中。
但是眼前出现的人却让我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我冲上去，我知道她就是给我打电话的人，我握住她的手，颤抖起来：“二姨！我妈不会有事的，她没有事对吧？！对吧！”
她回避了我的目光。
一根针扎在我的心上，刺穿，刺透，刺痛。这种目光是对我现在所有自我安慰的讽刺与否定，它太耀眼了……太耀眼了！
她把我引到ICU，我看到了走出来的医生，简直就像是电视剧里的情节，现在却发生在了我身上，难以置信的一幕，既视感强到让人窒息，正如套路一样，医生向我摇了摇头，将一块板子递到我手里，我刚撑住，却又在掉到地上。发出啪的一声，就跟某个给所有器官提供血液的部位掉在地上的声音一样。
我听不懂他说的什么“年老体衰”，什么“粉碎性骨折”，什么“内脏大出血”之类的词语，只明白所谓的“放弃”二字。
以最快的速度冲入病房，映入眼帘，白色的墙壁一如既往，“妈，这墙跟我小时候还是一样呢。那时候啊，我记得你还老是怪我发烧……”
没有回应。
“那时候啊，我老是躺在病床上，你一口一口地给我喂粥，我还抱怨粥没有味道，你还说我挑……现在轮到你尝那没有味道的白粥了……”
“妈，爸想当年走的时候你哭的老惨了，就像……就像……就像——”
“就像现在的我一样……”
房间内，只有我自己颤抖的回声传彻。
求您了，说话吧，说话吧，骂我也好，唠叨也罢，求求你说点什么！求求你说话啊！不要……不要再跟我赌气了啊！
“别赌气了……随便说点什么，什么都行，什么都行！”
“对不起，我现在就结婚，我再也不气你了……”
“对不起，我那时候太不懂事，我再也不跟你作对了……”
“求求你，只要你再说哪怕一句话，我就去谈恋爱，我就去结婚，结了婚就生孩子，生两个，一男一女，让您尽享天伦之乐……”
——
“妈妈，爸爸好帅啊！长大了我一定嫁给他那样的人！”
“妈，我今天考试拿了第一名！”
“妈，爸一定会回来的是不是？他一定只是睡着了是不是？他最懒，最喜欢睡了，但一定会醒过来的是不是……”
“知道了，真烦人。”
“结婚这事我再考虑考虑，先考虑到40岁吧。”
……
——
“妈！！！——” 撕心裂肺的痛没有得到一丝回报，只留下了伤痛与苦难，跪在地上，手臂低垂，头颅下坠，在涕零中挤出一丝笑容，压抑之下的绝望笑容。
“吃……吃……”
浑身打了一颤，我仿佛看到了一丝希冀的曙光。
“吃了药，就不烧了……别再……哭了……” 声音极低，极低，但我听清了，这双耳朵没有错过任何一个发音，而自此，再无音讯。咔——希望的光，灭了。
母亲竭力移动了一具尸体，为我带来了最后的劝告。
不知不觉间，桌上的花瓶，多了一束鲜花，是一个妇女插上的，而她的身边则是一个小孩子。
“感谢您的母亲……救了……我的孩子。” 妇人断断续续地说出了这句话，声音很小，显然是不想刺激到我的情绪，然而于事无补。我站起来抓住她的肩膀，向她怒吼：“你把我妈还回来！还回来！”
她没有回应，孩子也依然只是躲在妇人的身后。
“还回来！”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都在大吼大叫发泄着自己无穷无尽的悲愤，而她也一直聆听着，连动都未曾……最后，我也只能感受到自己的无理取闹和无能，一把跪坐在地上，发出凄厉寒冷的笑声。不是在笑别人，完全是在讽刺我自己……
为什么我后悔的这么晚？为什么母亲说话我不去听？为什么我不早点和母亲道歉？如果那么做了，我心中的愧疚是不是可以少一点，浅一点？哪怕是亿万分之一？
干的漂亮！到最后，也只是个自欺欺人的胆小鬼罢了。
……
我已经不记得我是怎么出来的了，但这份痛楚实实在在地镌刻在了我心底，一捏，便会有鲜血淌出来。这就是命吗？命……命……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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