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换衣服的过程中,我突然问她:“你叫什么?”
“安……欣。”
“很可爱的名字。”
“啊?啊……我还以为是烂大街的呢……”
我另一件睡衣放在哪了?难不成找不到了?哦,在这儿。我把刚找到的睡衣扔到安欣那边,隐约中我似乎听到她用一种极低的声音向我道了声谢。
我看着穿着小熊睡衣的她,嗯,感觉挺合身的。从她的眼神中我甚至能明白她在想什么。
“老阿姨就不能有颗少女心吗?”
她连忙否认,并表示自己只是从没穿过这种款式。“没有没有,姐,你长得那么年轻,怎么就老阿姨了。”
啊,被夸了,好开心啊……虽然我的脸上还是没有任何波动,但内心是开心的。嗯,也许吧。
“你几岁了?” 我接着问她。
“18……刚高考完。”
比我想象中的还年轻啊。比我小了整整10岁,也就是说我和她整整有一个年代的差距,这让我心里有点别扭。
“在酒吧里时你在和谁吵架?”
“我妈。” 是嘛,跟我们猜测的差距还不小啊。
不过我还是奇怪:按理说高考完之后和家人的关系再怎么说也很难差到会吵架的程度啊,我也这么问她,但安欣却只是沉默,良久之后才回一句:“个体差异不同。”
看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也没去问她什么,只是她的样子像极了曾经的我,有点担忧。或许未来会再出一个28岁大龄剩女也说不定。只是这不在我思考的范畴之内。
外面放烟花了。
嗖的刺耳声和爆开瞬间的壮烈,传到我的耳朵里,站起来走到窗边,十楼的高度足以让我观察到烟花的美丽与绚烂。它们尽自己所能制造美丽的瞬间,最后只留下尘埃。就像眼泪在雨中流逝,没人会知道哪些是泪,哪些是雨。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今天是什么日子我不知道,更不知道为什么引燃烟火,但我并不讨厌这种感觉,在就寝前的绚烂,浓墨重彩的热烈,足以给人的心灵带来一场洗涤,让灵魂失重于空气的轻盈。如相思入梦把花奉,但却又曳落星河,浮生入松。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安欣缓缓接出下一句,但似乎立刻被什么东西刺到了一样,控制不住情绪地蹲下身去嚎啕大哭起来。
想来也明白,元夕元夕……就是元宵啊。
如今元夕早已远去,但却又勾动了她的心弦,因为那是家。
我在她面前蹲下来,看不到她的脸,只能听到两膝之间不断发出闷哼的声音。她没有表现出娥儿雪柳黄金镂,笑语盈盈暗香去,而是成全了风暝寒烟,天低衰草。
我一言不发,就这么看着她,没有慌乱和安慰,就只是这样的看着她。这是每个人必有的心路历程,我现在的安慰于她而言只能是雪上加霜。看着她,窗外绽放了烟花。
几分钟后,我逐渐能分辨出她的声音,她的语言尤其模糊,是需要将心的距离缩近为零才能理解的话语。
她说:“我究竟为了什么活着……爸,妈……” 这声音极低,极低。低到心甚至都难以察觉,但我听到了。听到这个女孩在伤怀过后的迷茫,以及彷徨。我能听出她之前究竟感受到过多大的压抑,过多的压抑,肯定会使我们生病,但对这一极端的反浪漫主义观点来说,压抑本身并不是灾祸。我们讲话、思考、行事都少不了它。
“活着,吗?” 我咀嚼她说的那句话,笑了出来,轻轻抚摸着她的头:“作为一个词语,“ 活着”在我们中国的语言里充满了力量,它的力量不是来自于喊叫,也不是来自于进攻,而是忍受,去忍受生命赋予我们的责任,去忍受现实给予我们的幸福和苦难、无聊和平庸。”
她愣了几秒,抬头望向我,眼睛直勾勾地,似乎想说些什么……又或者什么都不想说。
“你迷路了,” 我向她微笑,“每个人都会有这一天,只是你更早,更快,导致你在成熟不足的情况下贸然去打扰它,致使的必然会是你的恐惧与无助。”
“恐惧让你感到无助,进而衍生出软弱,软弱导致了过度敏感,敏感到无法正视自己的心,因为看到真实的自己后,会反过来灼伤自己。”
意识到自己的软弱,却并不去抗争,反而自暴自弃。人一旦迷醉于自身的软弱,便会一直软弱下去,会在众人的目光下倒在街头,倒在地上,倒在比地面更低的地方。这句话是谁说的……好像是米兰·昆德拉吧?
她眼睛瞪大,嘴里支支吾吾地半天说不出来,看来至少她的情绪差不多稳定下来了,毕竟是个年轻人,症结所在并不难找。
“但我……找不到自己的……心……” 她哽咽着说,一顿一顿,每一次停顿都使下个字变得更沉重凄厉。她叫安欣,却不能让自己安心……
“心的所在地就在两胸之间,就在大脑之内,就在你身边离你最近点。” 此刻不是两个人,而是两颗心间的交流。
“不正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吗?”
夜,深透了,渗透了。
嘭!嘭!嘭!灿烂盛开的声音,与心跳同步。
“嘘——听……烟花,开始第十八次绽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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