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络丝。”
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带着一贯的柔和和坚定。
“我很累，德拉图尔。得再睡一会儿。我刚才好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噩梦来着。”
“那可不是梦啊，我的连生。”德拉图尔轻轻擦掉我眼角的泪痕，真奇怪，我为什么要哭？“现在还不行，你还不能留在这里。”
“这里？”
“森纳里尔城西区七百一十六号，阿耳戈斯镇后街七号，阿梅尔镇纬七街，或者你能想到的随便一个地方。或者你更愿意叫这里……嗯，天堂？”
天堂。就像被子弹打中心脏一样，一股突如其来的痛楚将我瞬间淹没。我睁开眼，抓住他的手。我怕他会突然消失不见。“德拉图尔，我记得……”
“是啊。我已经死了。”达拉图尔用手指戳了戳胸口，语气平淡地就像是在评论天气，“唔，记得吗？就在这里。被那个叫瑞格特的男人打中了。那一下真是痛得要命。”
但这怎么可能呢。我摇摇头，强迫自己清醒过来。然后，我想到了唯一的一种可能。
“那就是说，我也……死了？对吧？”
我看着德拉图尔的侧脸，他死掉的时候只有十九岁，现在看起来反而比我还要年轻一些。他看着我的眼睛，低声说。
“没有。歌络丝，所以我才说你不能留在这里啊。这里是属于死人的世界。”
我看着窗外。窗前是一棵树，阳光正从树荫里落下来，投在我和德拉图尔的身上，从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鸟鸣声。人们步履匆匆地从窗前走过，但我却看不清楚他们的脸。
这应该是个晴朗的午后吧，显然很适合午睡。我感觉得到阳光在烧灼着我的脸。这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下午，有阳光，朋友和松软的床。
但这不是我想要的世界。
“如果，我是说如果，德拉图尔。”我仔细斟酌着语言，“如果我选择留在这里，会发生什么？”
德拉图尔看着我，露出一个苦涩无比的笑容。
“那我会尊重你的选择，歌络丝。”
我叹了口气，向后仰倒在床上。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一种想要在这个世界永远生活下去的渴望。但和德拉图尔说的一样，我做不到。因为那个世界才有属于“胧月的杀手歌络丝”的价值。
“如果我有一天回到这里，会再见到你吗？”
我凝视着德拉图尔的眼睛，阳光非常刺眼。我觉得眼泪又快流下来了。“你知道，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德拉图尔微笑起来，他闭上眼，像是在倾听着某种我听不到的旋律。
“天知道。不过不管怎样，我会一直在这边等你的。”
谢谢，德拉图尔。
接着，我拉开门，毫不迟疑地走进门后的黑暗中。
“啪。”
靴子在地面上敲出清脆的响声。我停下来，发现自己站在一个规模惊人的图书馆里。一排排看不到尽头的书架静静地立在房间中，上面整齐地摆放着落满灰尘的厚重皮面书籍。我随便拿起一本翻了翻，上面什么都没写。
“……”
我转过身，那扇门已经消失了。我身后只有书架，无边无际的书架和藏书。在那些书架中间有一张白色的桌子，桌子后面坐着那个拿着奇怪手杖的黑袍女人。她抬头看着我，兜帽下面的脸意外地年轻。
“欢迎来到LibraryofAlexandria，歌络丝。好久不见。我是这里的守门人，维狄亚·米拉缪尔。”
“……好久不见？”
“是的，我们以前认识。但你可能已经不记得了。”维狄亚歪歪脑袋，就像是觉得我的反应非常有趣，“呵，放心。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和你谈一谈，歌络丝。”
她打了个响指，一把白色的椅子凭空出现在我旁边，还是看起来很舒适的硬塑料靠背椅。
我叹了口气，摸了摸腰间，手枪没了，短刀还在。虽然知道不太可能成功，我还是拔出短刀，用尽全身的力量刺向她。
于是我的刀毫无阻力地穿过了她的身体，只留下一圈涟漪。
“很有……戏剧性。”维狄亚凭空变出一把手枪，“为什么不试试这个呢？啊，请看——”
接着，她把枪口抵住自己的太阳穴，连续开了七枪。子弹就像穿过空气那样穿过她的颅骨，打进左边的书架里。
“现在，我们可以继续了吧？”
“……”
不管怎么说，她的力量都有点太超现实了。也许她真的没什么恶意。反正她想要杀死我的话，以她的能力，我绝对不可能活下来。所以我在她对面坐下来，看着她平静如水的银色眼瞳。
“虚伪的现实和真实的幻觉，你更愿意接受哪一个？”
“……为什么问这个？”
“啊，随便问问而已。”维狄亚用手指绞着从兜帽边缘垂下来的银色长发，“对了，请听好。歌络丝。如果你在谈话中情绪崩溃掉的话，为了保护你，我会清空你对于我所告诉你的东西的所有记忆。虽然是强制性的，而且你事后不会保留任何相关的印象，但我还是打算至少先说明一下。”
“那么，现在我要告诉你——”
维狄亚把胳膊肘撑在桌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真相，关于这个世界的真相。”
旧历4944年，世界在来自另一个次元的谜之种族“拉诺斯”的入侵中毁灭了。这就是维狄亚·米拉缪尔所告诉我的真相。
虽然人类最终获得了胜利，但在那场被称为“末日之战”的战争结束后，全世界的气候不再适宜人类的生存。在战争中幸存的二十亿人，都在一千米深的地下设施中沉眠着。为了防止人类在漫长的冬眠中出现意识毁损的情况，他们的意识被接入一个名为“塞罗萨里亚”的超级网络中。
也就是说，我生存的这个名为塞罗萨里亚的世界，仅仅是一个人工制造出来的东西而已。虽然我非常怀疑这个事实，但维狄亚向我展示了绝对无法加以否认的证据。
那就是她对“另一个世界”的歌络丝的记忆。
“这个，‘HGP45001-10753201935’，”维狄亚从她身后的书架上取下一本书，用衣袖擦掉上面的灰尘，隔着桌子递给我，“这是我的记忆。”
这些被称为“书卷Euclid”的厚重书籍，是记录沉眠在塞罗萨里亚的大多数人类记忆的虚拟存储器。
绝大多数人类都无法接受世界毁灭的现实，这些残酷至极的记忆有可能会造成社会性的暴乱，甚至动摇塞罗萨里亚存在的逻辑基础，所以持律者议会将他们的记忆都封存在这个图书馆“LibraryofAlexandria”之内。这些人类定期接受记忆删除，并在死后于世界边缘的“虚空”中进行轮回，展开新的生活。他们被称为“盲者”。
一小部分能够坦然接受这个记忆的精英阶层，则获得了永生的权力，成为了统治塞罗萨里亚的“智者”。
而那本书上的记忆，是关于另一个世界的歌络丝的。
“一般来说，亲自查阅这些记忆的人们都因为无法接受‘真相’而发生了人格层面的崩溃。”维狄亚叹了口气，“但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坚强呢，歌络丝。”
我微微皱起眉头，倒不是因为不相信她的话，而是——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东西？”
“因为我需要你帮助我们。”维狄亚轻轻地笑了笑，“这个世界正面临一场危机，而大多数人都对这命运一无所知。如果是歌络丝——我认识的那个歌络丝的话，她一定能做到。”
“如果你决定帮助我们，那么我会把你送回去，洗清你的案底并设法让你加入‘巡游骑士团’。而且我保证‘胧月’那边不会对你有任何记忆。”
“如果我拒绝呢。”
毕竟我从六年前的“血腥的十六日”开始，就一直在痛恨这个被称为“持律者议会”的组织。在得知真相之后，我对他们的观感依然好不到哪去。
“呵，我就知道，毕竟你不是‘那个’歌络丝啊。”
维狄亚眨了眨眼，露出一丝寂寞的笑容。这个存在了三百多年的“智者”，是在怀念自己那些无法相见的挚友吗。
“听好了，我不会对自己曾经的朋友下手。所以你会失去关于我和这里的一切记忆，当然，我还是会把你送回去。你不属于这里。”
“哦，对了。”维狄亚凭空变出一本书，并不是皮革封面的“书卷Euclid”，而是一本非常普通的纸质书，“这是‘血腥的十六日’的备忘录，你想知道的真相，就在这里。”
“看完之后，就做个决定吧。相信我，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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