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记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作为“连生”而突兀地出现在这世界上，或者德拉图尔在我面前死去的时候，还是，在K把我从那个地方救出来之后？
而我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一个只以杀戮作为唯一生存目的的存在呢？
我是歌络丝。“胧月”的杀手之一，是从地狱归来，为了复仇而成为的亡灵。我已经失去了一切。家园，亲人，朋友。那个男人，自称瑞格特上校的男人，愿他的灵魂永坠虚无。
或者，被我亲手毁灭。
“……不行。所有的撤离路线都被封锁了。”K盯着手里的终端，上面是洛斯维德尔市的地图，还有无数个闪烁的红点和绿点，“妈的，他们还出动了SSKS。夏洛特那家伙又联系不到……”
SSKS“血脉武装”。我叹了口气。这种高达4.5米的灰钢（GraySteel）机甲是维序者最强也是唯一的底牌。这么说吧，就算我和K手头有专门对抗SSKS的火箭弹，最多也只能在它面前撑二十秒不到。
我看了看K别在腰上的9mm手枪，好吧，也许只能撑五秒而已。
“几台？”如果只是一两台SSKS的话，我们倒还对付得来。
“……”
K面无表情地把终端递给我，我粗略地扫了一眼，闪烁着的红色菱形图标有八个。
“……”
“哈，这回玩脱了。”K啪的一声合上终端，然后叹了口气，“祷告吧，歌络丝……咱们貌似干掉了一个大人物，非常不得了的家伙。”
K从木箱上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腕。
“你去哪？”
“……啊，冲出去。不过是八块废铁而已。别忘了，我们还可以用‘那个’呢”。”
他的语气非常轻松，甚至可以说是轻佻，但我却从中感觉到了别的东西。
“你要用‘那个’吗，可是……”
“又不会死。”
但那是“胧月”在誓死守护的秘密。是Ruidia病毒带给我们这些“连生”的受诅咒的礼物。我摇了摇头，刚想开口说服他——
“叮叮叮叮咚咚~叮叮叮叮咚咚~”
是电话吗？我拿出终端，不禁皱了皱眉。
奥伦特·西里尔。
“喂，奥伦特。”
“哈，丫头。我听说你们遇到了一点儿小麻烦？”
麻烦？一点不小呐。奥伦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爽朗，但我总觉得有点儿过分热情了。我们可是在逃跑呢。又不是郊游。
“唔，不开玩笑了。你们现在在哪里？”
我抬头看了看，外面是苏维内尔银行的巨幅广告牌。
“大概是市中心的金融街来着。”
“别开车，就这么向东走。应该不会遇到什么维序者。看到温格尔路三十七号就给我打电话。知道了？”
“……嗯。”
“那么就这样吧。祝你们好运。”
嘟，嘟，嘟。
“奥伦特让我们去温格尔路找他。你去吗？”
K和奥伦特向来不太对付，所以问一下总没坏处。
“奥伦特·西里尔？”K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歌络丝，他能把我们送出城吗？”
“他的酒吧里有一条通往城外的地道，他年轻的时候曾经靠那地道走私过不少毒品之类的东西。这是他亲口告诉我的。”
奥伦特曾经对我说过许多他的事情。但我现在却只在意他隐瞒了哪些。而这些微不足道的记忆，现在却成了我们的唯一希望。
“好吧。我们去找他。”
奥伦特教了我很多东西。包括格斗、射击、文学与绘画。他用我在洛斯维德尔旅居的两年教了足以让我在这世界上生存的一切。
我曾经在酒吧地下的斗技场中和无数人战斗过。用拳头，腿，匕首，牙齿，指甲。我原本以为我会一直在那里作为一个冷血的格斗机器生存下去。直到我遇到了那个叫做露莎·威尔纳斯的少女。
她告诉我世界比我所想象得要大得多。
她告诉我除了战斗还有其他的意义。
她告诉我人类应该相互去爱、理解与宽恕，而不是自相残杀。
然后她死了。在斗技场里，被我亲手杀害了。只是因为她也是和我一样失去连生的孤子。只是因为命中注定，或者奥伦特的欺骗。
因为这件事，我再也无法原谅奥伦特·西里尔。
因为我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渣。仅此而已。
只是，我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
“奥伦特，我们到了。”我用终端给奥伦特打了个电话，“你在……”
“……你们左边的红色车里。”那辆车的玻璃应声摇下，奥伦特的光头从里面探了出来。他看着K，眼神中掠过一丝阴影，然后恢复了平静。
“上车，快。”
奥伦特的车开得又快又稳，一路上我们几乎没说几句话。十分钟后，车在“渡鸦”门口停了下来。
“这边。”
奥伦特并没有带我们走正门，而是带我们来到了酒吧的后巷里。那个写着“货物通道，非工作人员不得进入”的卷帘门上着锁，奥伦特花了半分钟把它拉开，然后让我们进去。
地下二层。密码：95561。
我原本以为奥伦特会直接把我们带到那个地道去，但他却领我们进了那个我在一天前来过的房间。
“……K，搭把手。”奥伦特的声音非常生硬，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主动对K说话。K点点头，和奥伦特一起走到那个放着猫罐头的壁柜前。
“我数三声，一起用力往里推。一，二，三！”
壁柜发出咔嚓咔嚓的机械摩擦声，慢慢向后转开，露出了藏在后面的巨大空间。我忍不住走过去，在一片黑暗中，只能隐约看见拾级而下的台阶。
“好了，现在，站着别动。”
我转过身，奥伦特正用手枪指着我和K。他推开保险，表情平静如水。
“奥伦特……”
他显然没有疯，所以他只是冲我露出了苦涩之极的微笑。
“又利用了你一次，丫头。真是……你不可能再原谅我了吧？”
“是你告的密吧。”K叹了口气，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你把我们的计划都告诉了持律者议会，所以维序者才会出现意料外的快速反应。唔，这么说……暗杀也失败了对吧？歌络丝杀死的那个是替身？还是……”
“够了。”奥伦特摇摇头，“丫头，你先下去。我和……这家伙还有笔帐要算呢。”
“为什么，奥伦特？”
我一直以为他们只是在互相憎恶而已。
“四年前的七月六日，在丁格尔发生了一起爆炸案。”奥伦特用尽可能平静的口吻叙说着，但我还是能感觉到他藏在麻木之下的悲伤与愤怒，“一共有五个人在这次事故中遇难了，包括两名维序者的军官，还有，我的妻子。而‘胧月’宣称对该事件负责。”
呃。我看着面无表情的K。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从那之后我加入了‘胧月’。作为一名外围人员接触到了足够多的资料，足够到可以指认这个男人的罪行。现在，他该忏悔了。”
奥伦特举起枪，在这个距离，子弹几乎不可能打偏。就在他准备扣动扳机的时候，我往前一步，挡在了他们之间。
“让开，丫头。”
“奥伦特……”我摇摇头，“不，不行。K救了……救了我的命啊。”
奥伦特咬着牙，眼睛微微眯起。
“那我不介意连你一起杀掉，歌络丝。反正没有更好的机会了……别逼我，我不想……”
杀死一个人需要多久，也许一秒都不用。
但他因为挡在中间的我而犹豫了一秒。因为这一秒，一切都改变了。
一道黑色的影子从天花板落在他的肩膀上，然后，那道黑影利落地切开了他的喉咙。
“……”
那只名叫维克多男爵的猫轻巧地跳到地面上，丝毫不在乎垂死的奥伦特。
“似乎咱救了你们一命呐。年轻的歌络丝，还有……K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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