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又响起了姐姐忙碌的声音。
我躺在自己的床上,视线呆呆注视着床头柜上的闹钟,看着那秒针滴答滴答地走动着,已经不记得自己躺了有多久了。
一整天?一个礼拜?还是一个月?
完全没有印象,只有不断生长着的须发在提醒着我,我还活着。
房门响起了一阵敲门声,姐姐又来喊我吃饭了。
麻木地从床上爬了起来,推门来到客厅,在椅子上坐下,端起饭碗。
这几天电视里一直在播放着关于徐祥荪的事情,各路专家、同学还有老师,不遗余力地将其渲染成为性格孤僻,心理扭曲,有着社会报复欲的危险分子。
他很虚伪……
他很傲慢……
他很做作……
总之,他的死,是必然也是活该。
电视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关于徐祥荪是“心理病态”这样的结论,现在的我都感到麻木了。
我只觉得自己连生气都没有了……
这两天,荆溪官场也发生了两件很重要的人事调动:第一是荆溪市的蒋市长从森林公园的文峰塔上跳了下来,官方给出的解释是抑郁症,一带而过,没有多讲;第二是荆溪市公安局的容局长,也就是姐姐昔日的老师兼老上司被破格提拔为省国安厅厅长,虽然升迁之快令人咋舌,但电视里也并没有做过多的解释和介绍,同样是一带而过。
而电视里播的最多的,除了对徐祥荪“病态心理”的条分缕析,就是在对徐祥荪那位自杀父亲的深切缅怀。
连续好长一段时间,电视里面都在不停播放着关于省国安厅厅长,也就是徐祥荪的父亲自杀的消息。他留下了亲手写的遗书,说是无法承担丧子之痛,也为自己的儿子做出这样天理不容的事情感到悔恨和愧疚。这几天,从地方卫视到省级卫视甚至于中央卫视,都在不停地回顾着他那光荣伟大的一生,回顾他那为国家为人民无私奉献的一生。
我忍不住想叹气,如果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并不是凶手,相反的,还是一个伟大的奉献者的话,他或许就不会去自杀了吧。
然而一切都没有如果,就好像如果我能预见夏雪痕的结局……
……就算我能预见,又能怎么样呢……
我突然感到自己的鼻子一阵发酸,一阵剧烈无比的刺激从鼻部直冲我的天灵盖。我这才意识到,碗里的好像被拌入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芥末!
我忍不住大叫了起来,双手用力捂住自己的脸。
好辣!
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鼻涕眼泪已经喷出来了。
我用力捂着脸,扭动身子,等那刺激逐渐弱化。
明明刺激劲儿已经过去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却依旧止不住地流出来。
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胸口也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爆发出来的感觉,最终,我不受控制地嚎啕了起来,双手捧住自己的脸,不计一切地大声痛哭了出来。
夏雪痕!
我不停地哭喊着她的名字。
夏雪痕!
虽然明知道她并不喜欢我。
夏雪痕!
但是!但我真是喜欢她啊!
悔恨,痛苦,懊恼,自责。
我感觉自己正在被一种前所未有的负面情绪的混合体吞噬着,就好像黑夜在一点点占据着自己的灵魂。我不敢把自己捂在脸上的手给移开,生怕在移开的那一刻,我将彻底失去控制,被负面情绪彻底异化成为非人的存在。
这个时候,一股温暖把我给包围了:姐姐从背后紧紧抱住了我。
她的胸口贴在我的背上,我能感受到姐姐那缓慢而有力的心跳。
姐姐把脸贴在了我的脸上,凉凉的,滑滑的,让我觉得好舒服。
“你啊你……”
她在我耳边轻声重复着这三个字,就好像有魔力一样,我感到自己的心底被莫名地照亮了。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姐姐摸着我的头发,让我想起了自己小的时候。
每当被父母责骂,被老师批评,被伙伴欺负……独自一人缩在房间角落哭泣的时候,姐姐总会从背后轻轻抱住我,温柔地摸着我的头发,轻声安慰着我……不过那已经是很遥远的记忆了,长大后,当我已经不再随意哭泣的时候,姐姐那温暖的拥抱和爱抚已渐渐陌生。
而这一刻我才意识到,至少在姐姐面前,我从来没有长大过。也只有在姐姐面前,我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哭泣。
痛哭在继续,但比起刚才,我明显能感受到,原本吞噬着我的负面情绪已经全部消失掉了。
在我的心底,只留下了一份包裹着无尽思念和悔恨的浓重悲伤。
……
“真不用我送你吗?”在小区门口等车的时候,姐姐依然是一脸不放心的表情,我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放心啦,你弟弟现在可是比谁都坚强!”
她呆呆地看着我,然后一个手刃,劈在了我的脑门上,“反了你了,还敢捏你姐姐的脸!”她故作生气地朝我瞪着眼睛,但也就是几秒钟后,姐姐的脸上重新露出了温柔的笑容,“早点儿回来,今天煮你最爱吃的咖喱。”
我本想故作开心地说一句“真的吗,太好了”之类的话,但最终还是没说出口,我轻轻抱住了姐姐,她好小好瘦弱,让我不禁讶异这样一个瘦弱单薄的身躯里,竟然隐藏着超乎人想象的巨大力量。
“等你回来啊臭小子。”
“嗯,我很快就回来。”
告别了姐姐,我坐车来到夏雪痕的家里,在门口听完我来意的那一刻,夏雪痕的父母都露出了一副很是惊讶的表情,但很快,他们俩就一齐将我迎进屋去,并殷勤地招待着我。
“真好啊,雪痕有你这样的朋友。”她的母亲这么说着,不停地用手擦着自己的眼角
我吸了吸鼻子,只感觉内心的情感又一次在走向失控。我赶紧闭上眼睛,竭力控制住了自己,“我的话,希望可以娶她。”
笨蛋,我究竟在说些什么!
“虽然年纪还小,但是真的,我是……真的……真的想让她嫁给我……”
我这么说着,原本好不容易控制住的情感最终还是彻底崩盘了。
“对不起!”
那对父母显然是被我的反应给吓到了,等他们回过神来后,夏雪痕的母亲坐到我身边一把抱住了我,一边哭一边用手拍着我的背安慰着我。
“对不起!”
我下意识地重复着这三个字,然后又一次哭了个痛快。
离开她家的时候,刚把鞋子换好的我下意识转过身来,“阿姨,叔叔,我以后还能来玩吗?”
他们俩先是一齐愣了愣,但很快就朝我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当然啦。”他们异口同声地说道,夏雪痕的父亲更是伸手拍了拍我的肩,“你不是说要娶雪痕吗?那你以后,就算是我们的儿子了啊。”
我只感到胸口泛起一阵暖流,但也就在一秒钟后,那股暖流突然变成一个寒流,在一瞬间将我的整个心房都给冻住了。
就在那一刻,我的视线越过客厅,看到了远处房间中的一张全家福。
虽然被门遮挡了一部分,但是依然可以很明显地看到,那张全家福上,只有三个人:夏雪痕还有她的父母。
“冒昧问一下,夏雪痕她……有弟弟吗?”
她的父母先是愣了愣,然后,她的父亲苦涩地摇了摇头,“雪痕她,是独女……”
独女……
胸口的那股寒流继续涌动着,我只觉得自己的思想都像冻僵了一样。
“抱歉!”我突然喊了出来,把他们夫妻俩都给吓了一跳,“请问能不能让我看下夏雪痕的相册!从小到大的所有照片!请问能不能让我看一下?”
虽然脸上是满满的惊讶和不解,但他们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我的请求。
我重新折返到了客厅坐下,甚至连鞋子都忘了换,他们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将一大摞相册捧了过来。
我一张张翻动着,从还是婴儿状态的夏雪痕,一直到她长大,进入幼儿园,小学,初中……
果然……
在相册中,我找到了我所需要的东西。
果然如此!
我感到自己的胸口在剧烈起伏中,一股莫名的情感在其中诡异地压缩,膨胀,再压缩,再膨胀。
“抱歉,请问,我能拍一下这张照片吗?”
夏雪痕的父母应允了我的要求。
我手忙脚乱地拿出手机,因为手不停地在发抖,所以尝试了好几次都不能正常对焦,拍出来的一张比一张模糊。
“这张照片就送给你吧。”
“什么?”夏雪痕父亲所说的话让我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我抬起头,发现他正悲哀地看着我所选中的那张照片,“这照片上的孩子,基本上都不在了啊。”
他这么说着,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鼻翼开始剧烈扇动,我知道,他正在努力让自己不哭出来。
拿着那张照片,告别了夏雪痕的父母,我坐上了随手拦下的出租车。
“麻烦,是去疗养院……”我的声音在发抖,生怕师傅因此没听清楚,我尽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用尽可能清晰的语气再一次重复了一遍,“荆溪疗养院。”
好像已经知道了会有人来一样,302的房门开着,透过开着的房门,我看到了在阳台上喂食小鸟的小雨。
我慢吞吞地走了过去,虽然明明让脚步尽可能的轻了,但是那些敏感的鸟还是被我惊得飞走了。
小雨转过身来,脸上露出讶异的神情,“请问是哪位?”
他这么低声问道,我没有吱声,只是注视着他的那双眼睛。好干净,好透亮。
“请问哪位?”他的语气和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耐烦。
“你应该认识我的吧。”
对于我的回答,他愣了愣,转而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当然,你是我姐姐的朋友。”
“不,我不是。”
我的否认让他有些吃惊。
“我并不认识你的姐姐。我甚至都没见过她,我只认识夏雪痕。”
小雨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你和你姐姐长得很像。”我说着掏出了照片,照片上有五位少年少女。其中有三位我都认识,而且他们都已经不在了:徐祥荪、夏雪痕、颜卿卿。
剩下的两个是一男一女,却长了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除了头发的长短外几乎完全看不出区别,如果不是身上校服的不同,我真可能把他们误认作一对姐妹。
“你穿女装的话肯定很好看吧。”
小雨依然没有说话,那些小鸟又重新聚集了过来,在他的膝盖上,肩膀上,还有手腕上啄食着。小雨温柔地从罐子里掏出一把鸟食,小鸟们争先恐后地跳到他的身边争抢着鸟食。
“姐姐当时一直有一个事情没想通,那就是为什么夏雪痕要去颜卿卿家。”
我努力让心情平复下来,用尽可能镇静的口吻诉说到,“我当时和你姐姐,不,是和夏雪痕一起去颜卿卿家,现在想来,她的表现很奇怪,不停追问着关于相片的事情。现在我总算想通了,你们需要找到这张照片。”我举起了手中的相片,
抓着鸟食的手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小鸟受到惊吓跳着飞到了一边。
“颜卿卿肯定也有这张照片,如果被警察发现了,你就肯定会被警方怀疑到,要是在检查出你装病,那你的嫌疑就更大了。”我将手里的照片向他递了过去,他沉默着,我也沉默着,然后下一秒,小雨伸出手来,精确地从我手里接过了那张照片。
我心中最重要的一个猜想终于被证实了。
“那一天我从颜卿卿家里走的时候就觉得现场有些别扭,现在我终于想明白了,那个床头柜上的哮喘喷雾剂不见了。”我的视线转向客厅,客厅的茶几上,摆放着几瓶尚未开封的哮喘喷雾剂,“上来的时候我特意咨询了一下,这个疗养院的喷雾剂都是定制的,所以包装上不可能有雷同,也就是说,当时那瓶喷雾剂应该是你无意留下的。在案发前一天,你应该是通过徐祥荪把颜卿卿约在外面过了夜,你自己却穿上夏雪痕的校服,装成是颜卿卿的样子去了她家。可惜的是,你什么都没找到,而且还不小心把喷雾剂落在了她家里,这就是为什么后来你姐……夏雪痕要带我去颜卿卿家的原因,因为需要把证据带走。”
无论我说些什么,小雨他都是一副既不否认也不承认的态度,这让我既感到有些恼火,也感到有些心慌。
就在我忍不住想发作的时候,他却突然开了口,“我姐姐叫沈黛辰。”小雨一边说着一边在空气中用左手写出了“沈黛辰”这三个字的镜像字,“她在一年前就被人杀了,而我的名字……”他的手停顿了一下,从头开始,在空气中又写了三个镜像字:沈玄宇。
小雨……不,是小宇放下了自己的手,笑眯眯地看着我。
“如果你还有推理的话,我愿意听下去。”
“这是一场计划精密的完美谋杀。因为从一年前开始,你就已经在筹划了。”
……
——的确有人求我帮忙让她不要被判刑,但不是她本人。
……
“你去找徐祥荪,让他找自己的父亲使得颜卿卿逃脱制裁。为的就是要在一年后杀他,对吗?”
小宇笑眯眯看着我,没有回答。
“徐祥荪也是按照你的要求,和颜卿卿在一起的,甚至连颜卿卿的怀孕,都是在你的计划之中的吧。”
他依然没有回答,只是闭上了眼睛。
“你装病一年,就是为了让自己从这个世界的视野中淡化掉,为的就是在一年后杀掉颜卿卿,我说的对吗?”
小宇仍然没有回答。
“告诉我!为什么非要打扮成夏雪痕的模样!”一直用力控制住的情感终于在那一刻不可抑制地爆发了出来。
明明和夏雪痕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为什么!为什么非要戴那条围巾!
又是为什么非要用那样的障眼法!
小宇微笑着闭上了眼睛,朝着我轻轻招了招手,示意我靠近些,然后在我耳边低声呢喃道,“因为啊……凶手从来不只是一个人……”
我只觉得大脑一阵发懵,也就在我思考他这句话有何深意的时候,胸口却感到了一阵近乎麻痹般的火热,嘴里不受控制地发出了“唔”的一声。紧接而来的是让我几乎喘不过气来的剧烈痛楚。
我向后踉跄着退了一步,小宇慢吞吞地睁开了眼睛。那乌黑透彻的眼睛,好像两口深不可测的老井,好漂亮,却让我感到一阵仿佛快要溺死在其中的恐惧。
轻轻推开了他的手,我触摸到了冰冷的触感,简直比他手里的刀刃还要冰冷。
我不自觉地朝后退去,靠倒在墙上,“从一开始,你就算好要他们死了对吗?”我吃力地问道,”颜卿卿,徐祥荪还有夏雪痕,他们三个,从一开始你就一个都没打算放过,我说的对吗,小宇?”
他看着我,放下了手中的那把沾满鲜血的刀刃,然后露出了一个和夏雪痕的笑容高度神似的微笑,“谁知道呢,也许吧!”语气间,又分明有着徐祥荪的影子。
我努力支撑着自己的身子,踉跄地走出了那个房间。
漫长的走廊,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暖气好像坏掉了一样,好冷啊。
我好像能听到自己的血液滴落到地上的时候发出的“滴答”的响声。
不能死……
差点儿摔倒在地上的那一刻,我赶紧伸手扶住墙壁,努力着重新站起身来,下半身正在逐渐麻痹,开始失去知觉。
姐姐还煮了咖喱在家里面等着我……
答应了夏雪痕的爸妈要常去玩的……
所以说,不能死……
……
——请帮我转告小雨,我欠他姐姐的,应该算是还清了。
——我也算……还清了……啊……
……
如果我死了的话!
夏雪痕就白死了!
徐祥荪也白死了!
我感到莫名的恐惧从四周挤压了过来,严严实实地包裹住了我:那并不是对于死亡的恐惧,而是对于小宇将被认定成为凶手的恐惧。
我觉得不能就这么死在这儿!绝不能让他们就这么白白死掉!
不知道是不是徐祥荪和夏雪痕的在天之灵在庇佑着我,我突然感到自己的身体好像又被注入了新的生命力,原本已经昏沉的脑子迅速清醒了起来。我一下子意识到了自己这一刻需要去做的事情。
旁边有着一扇打开的房门,房间很小,好像只是用来摆放清洁用具的杂物间。
我踉跄着冲了进去,迅速把门关好,上好锁。
将一辆摆在边上的清洁车艰难地推挡在门后。
这样一来的话,应该就可以了……密室完成……
双腿完全失去了知觉,我整个人一下跪倒在了地上,最终狼狈地扑倒了下去。
啊,已经够了啊……我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
艰难地翻了个身,感到自己身上最后的一点儿力气也被我给用掉了。
这样的话就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密室了啊!
想到这儿,我就忍不住得意地笑了起来,但很快,内心却又闪过强烈的不安。
如果是姐姐的话,可能会解开吧……
她肯定会猜到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拜托不要说出来啊姐姐,不要说……
我是自杀的,因为太想夏雪痕了……
然后,就这么都结束掉吧,姐姐……
真相什么的,根本一点都不重要……
我看着天花板,蓝白色的灯光照在脸上,突然觉得好困啊,想睡觉……
而就在我感觉自己快要睡去的时候,一阵剧烈的寒意突然从下到上的扫过我的全身:刀不在这边!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失误,不由为自己的愚蠢感到羞愧难当。挣扎着想爬起来去把凶器拿过来,但是,我实在是……实在是没力气爬起来了……
胸口的疼痛感已经消失了,严格的说法是,浑身上下的感觉都已经消失了。
视线再度变得模糊,昏沉沉的天花板就好像天空一般。
然后,我看到黑色的絮状物正在从上而下的飘落下来。
粘在我脸上,好冷啊……
难道是……下雪了么……
【《雪的颜色》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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