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10th.Dec
地点:诺亚卫星市-边缘区
“真讨厌啊,这个城市。”
周围大雨淋漓,少年看着街道上奔逃躲雨的人们,自言自语。
他静静地站在街道旁的浅灰水泥建筑下,和行人一起躲避着突如其来的大雨。雨声淅沥,视线透过少年被濡湿的浅棕色头发,雨水如同水幕般覆盖了整个杂乱的街道。
身后的商店的玻璃窗中,老式的电视播报着因为线路问题导致大范围断电的新闻,略显嘈杂的声音听得他有些心烦意乱。
“看来暂时是没办法回去了。”
少年轻声叹气,他望着远处——那颓圮的废墟之后,聚集起的灯火辉煌的高楼——与这边残破不堪的建筑不同,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在一场席卷全球的大海啸之后,大多数陆地只剩下碎岛,而幸存的人类迁往其中一块相对完整的大陆,并在废墟之上建立了超级大国——诺亚。秩序曾被灾难所打破,但即使城市被重建,法律被制定的十几年后,它也不会轻易恢复。疾病,饥饿,暴乱,随着急剧增加的贫富差距,这些在城市中心无法看到的事情却在城市边缘蔓延着。
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实际上,他早已习以为常,这曾被海洋所蹂躏的城市,天气总是阴晴不定。
周围人群嘈杂,抱怨声,谩骂声杂糅成一团,如同蜂箱般嗡嗡不停,无非是在埋怨这不合时宜的大雨,似乎是要远离这喧嚣的群体,少年向侧旁退了一步,走向了一个不起眼的安静角落。人群在他面前穿行,流动,而唯有他是静止的,仿佛与喧闹隔绝。
“看起来,一时半会是不会停了。”
他伸出手,感受着雨势,之后静静看着雨水从朦胧的灰色天空下降落,然后在地面上摔成碎片。
“那么,走吧,反正已经习惯了。”
少年从人群中穿出,只身进入雨中。
黑色的大衣在进入的瞬间就被大雨所打湿,雨水顺着他的额头流下,划过清秀而冰凉的侧脸,然后落下,但他却毫不介意。
边走边避开混凝土地面上偶尔出现的泥泞坑洞,他从提着的被打湿的袋子中拿出一条能量棒,剥开塑封纸一口咬掉,补充着在雨中流失的体力。由压缩淀粉和糖作为主要成分的能量棒,口感只能用糟糕来形容,如果必须要比喻,那大概像在嚼木炭,但作为珍贵的食物,却很能饱腹。
“大概还能再撑一周…但如果再找不到货物的话…”
手中的塑料袋被雨水拍击,沙沙作响,他向下扫了一眼,除了能量棒,那其中还装着一些铝罐装的食物,从包装上看都很廉价,但这些就是少年所能买的起的一周的食粮了。
所谓的货物,便是被遗留在各个无人废墟之中的军火枪械,稀有材料之类的东西,黑市中不知什么人在收购着这些武器或是材料,大概最终会被用于争夺地盘,抢劫这类的事情吧,混乱的世界中,这些东西总是很抢手。而专门从事这类探索废墟并将货物换取金钱的人则被称作废墟猎人。
少年便是一位废墟猎人。
但是除非濒临困境,他并不会轻易地出货。
探索废墟并不是一件轻松惬意的事情,与想象的相反,废墟中实际上充满了危险,尤其是那些旧时代作为军事设施使用的岛上,即便经过了十几年,其自动防御设施也仍旧在启动,而另外一些充满资源的岛屿则可能被武装组织标记为领地,侵入者会遭到无差别的攻击,无论是哪一种,废墟猎人都是一项容易送命的职业。
所以少年便一直过着这种清贫而孤独的生活,但生活在城市边缘的人,谁又不是为生存而挣扎着呢?不知何时就会死去,而身体连同这城市一同腐朽,直至没入泥土,什么都无法留存。
少年在雨中静静地走着,渐渐远离着人群聚集的闹市区,街上除了令人烦躁的雨声,最终只剩下寥寥几人的脚步声了。
他住在城市边缘,靠近海岸的老旧房屋中,出于对海啸的恐惧,靠近海岸的房子基本都无人再去居住,但是少年对此却毫不在意,除了在涨潮落潮之时会有些吵闹之外,这所居所是为数不多能够带来些许温暖的地方了。
这让人感到窒息的雨,渐渐地快将整条街所淹没,他经过街边生锈的路牌,然后转弯,但却发现,靠着倾倒的广告牌,那边坐着一个男孩——衣服残破不堪,且被泥水混合着雨水所浸透,而身上还有着许多伤痕。
“流浪者么…”
他随意的扫了一眼。
不论是在街边,还是废墟,除了主城区的任何一个角落,流浪者都很常见,大多数人都已经熟视无睹了。
“不…是感染者么…”
仔细观察能够发现,男孩的脸上和手臂上都有着一些细小的灰色结晶,似乎是直接从皮肤之下析出,然后附着在表面上的。而这就是感染者的主要特征。
这也能够解释他为什么会倒在这里。
在大海啸结束之后,便出现了很多这样的感染者,感染着被称作晶化病的疾病。有人说这是躲过神罚的罪人的标记,但这种疾病似乎并不会致死,在感染初期,仅仅是体表会出现这种灰色的结晶,但即使是这样,也足以遭人排斥了。
诺亚政府对晶化病严防死守,以治疗之名带走了很多病人。一时间人心惶惶,很多人将染病的亲人藏匿起来,但是也有许多人将其视为瘟神,将病人自愿交给诺亚政府。藏匿病人会被逮捕惩罚,而自愿交出病人则会换来高额的抚慰金。虽然普通人对晶化病人避之不及,但在这样的政策下,掠夺结晶病人,将其交给诺亚军方的犯罪也仍旧诞生了,但是更多的人是自愿选择出卖家人来维系生存的。
那么这个男孩又是怎样呢?不论如何,可以肯定的是,结晶病人是无法在外面出现太久的。
男孩还有呼吸和意识,但是却似乎已经没有体力了。
“也许是从某地逃出来的吧。”他心想。
男孩注意到了少年,于是微微将头抬起。
之前应当也有许多行人经过,但是在他面前驻留的,也许只有少年一个。
“……”
他并没有说话,但很明显,他正望着少年手中的袋子,微微泛红的眼中有着不可抑制的渴望——那之中装着食物。
【每时每刻都会有人死去,在这样的世界中将自己卷入无关的事件中的人,是活不长的。】
少年曾这样想着,这是他时刻告诫自己的话,也许这是冷血,但却是残酷世界生存的信条。
“与我无关。”
他扫了一眼男孩,便掉头就走。
在这样的世界生存,从来都不是一件易事,考虑他人仅仅只是愚者的想法,除了带来一些自我满足,并没有任何特别的意义,那是一种最为奢侈的行为。
但不知为何,少年却又突然停下了。
一个铝罐在泥水中向男孩滚去。
“谢谢…”
男孩虚弱的说。他抓过沾满泥水的铝罐,撑起孱弱的身体,看向他,似乎想记住他的样貌。
但少年已经走远了。
袋中本就不多的食物又少了一些。
不知何时,在废墟猎人之中,开始流传着这样的传闻。
在废墟之中,存在着幽灵,那幽灵是少女的形象,常常出现在废墟的各个角落,在被人注意到之后却又消失不见,让人以为是幻视,本以为是无稽之谈,但是最近这种目击报告却突然多了起来,让人不得不去在意。
“幽灵少女…”
之前听过这类传闻,有人说那是被大海埋葬的人所留下的残影,似乎是这类不详的东西。
少年从浴室出来,赤着上身,一边用毛巾擦着被雨打湿的头发和久经锻炼身体,一边思考着。
“还是记录一下吧。”
他将毛巾挂回去,回到客厅兼卧室,半躺着靠在沙发上,然后从黑色上衣内口袋掏出随身携带的小型电子笔记本。
记忆是不可靠的东西,少年早有体会,不论是怎样牢固的记忆,也终将会有被遗忘的那天,更何况自己已经失去过一次。
而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着这样的记录呢?大概是从七年前,也许再之前也有过这样的记录,但那些东西也随着记忆一个不剩的都消失了,就像是在那个时间点,自己的世界被完整的切断。从那以后,便开始着这种事无巨细的记录,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找回一些存在的实感。
在黑暗房间中亮起了淡蓝色的微光,有些老旧的屏幕上,那些按照日期标注的记录,一直保存在笔记本的存储空间中,直到七年前的那一天,戛然而止。
他将笔记本放在桌子右侧,桌上还散乱地摆着各种枪械的零件,以及刚买回来的罐装食物。
仅仅只有两个房间的住所,卧室也没有开窗,虽然有些逼仄,但却并不压抑,将自己关在这样的世界中,便很容易忘记时间,忘记苦痛,反而让人觉得十分安心。
在房间中,少年并没有什么过多的娱乐,他将桌上的暖光灯打开,从桌子下层拿出一个木盒,轻轻打开,那之中有一块黄铜外壳的怀表,从外观上看,似乎并不属于这个时代。
他小心的将怀表打开,表的指针仍旧在平稳的转动,而透过表盘,就像均匀的呼吸一般,能看到规律运转的精密机械,而表的内壳上,镶着一张泛黄的残旧老照片——上面有着模糊了面容的男人与小男孩。很显然,小男孩便是自己,但穿着针织衫的男人却没有在记忆中留下一丝一毫。
“父亲么…”
那大概是自己的父亲吧,照片里的男人应当是微笑的,慈爱的,即使看不清面容,但不知为何,却总有这样的感觉。
无事的时候,他经常会将怀表拿出来摩挲,观察,即使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这股旧时的熟悉感却总让人留恋,仿佛将思绪也引入了过去,这是自己与过去的唯一联系。
咚,咚,咚
不合时宜的敲门声响起,打断了少年的思绪。
他合上怀表,将怀表放进木盒,收了起来。
在急促而有规律的三下敲门声之后,门外却安静了下来。
他掏出枪,悄悄靠近门后,不发出任何声音。
缴费会贴通知告知,除了偶尔有流浪者误触这扇门已经很久没有被叩响过了。
但与误触不同——这敲门声,抱着强烈的目的性,似乎早已确认过屋内有人居住。
少年住在这里,一直与他人只保持着最低限度的接触,他也并不认为自己会被别有用心的人盯上,但小心谨慎总没有错。
从门镜向外窥探,外面并没有人的迹象,仅仅能够看到堆积着杂物的,拥挤的混凝土楼梯,楼梯中央放着一个包裹。
他把锁打开,将门从内向外踹开。
也并没有人藏在门后,大概是放下包裹后就离开了。
在确认了安全后,他将包裹拿起。
纸质硬壳包裹上面还粘着一个信封,信封拆开,从中掉出了一张打印纸和一份地图。
“致菲忒先生。”
仅仅只有第一行写着自己的姓名,而正文的却全部由分隔开的数组组成。
数字是加密过的文字,信真正的内容就隐藏在数组之中。
“ASCLL码,似乎是八进制的。”
虽然在外行看来,这封信的内容无异于天书,但是这种加密方式却是猎人们很熟悉的。猎人们负责探索废墟,但却不是漫无目的,比起探索这个词,劫掠似乎更合适一些。雇主们在暗网中搜寻合适的猎人,然后以密文的方式和他们联系,而猎人们带回指定的货物,得到报酬,但是以这种登门拜访的方式发布任务的雇主却并不多见,其中一个原因就是,猎人们与雇主一般都生活的很隐蔽,相互也无法得知详细的住所。
暴露自己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这通常意味着危险的到来,不论从什么角度来说,都是这样。
以这种方式指派给自己任务么?对方很可能是通过跟踪得知自己位置,自己却毫无察觉,可以说手段相当高明。但从目前的行动来看,对方并没有别的威胁。
他进屋将包裹与信封放在桌上。
“带回货物,我们会与你联系。”
将ASCLL码转译为简单的文字后,仅仅只有这样一句话。
而包裹内则是一个对讲机,以及大概有两万玛钠的预付款。预付款为总额的五分之一,这是猎人与雇主之间默认的规则,而十万玛钠,对于一般的任务来讲已经过于丰厚。
剩下的密文解读后是一个坐标,他将地图展开,用红色记号笔在标示的位置做了个标注。
“……”
但他却陷入了沉默。
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么?
被红色圆圈标示出的位置——46号废墟之岛,那是在失忆之后,第一次留有记忆的地方。
这似乎并不是什么单纯的巧合,从刚才拿到包裹起,就一直有被监视的感觉,而那不自然的视线似乎无处不在。
【引导,某人希望引导我去到那里。】
这是无法解释的直感,没有任何证据,只是毫无缘由的这么想着。但如此煞费苦心的将物品交给自己,他并不认为对方只是单纯的想让自己去取得货物。
也许只是自己多虑了,但——
命运,脑海中却闪过这个词。
即使以命运为名,但少年本身却不相信命运。他去窥探,去打破,但唯独不遵从。
是否接受,选择权仍旧在自己手中,但再一次去到那个岛屿,也许能够解开自己身上的秘密。
比起那个地方的隐藏着的谜团,任务本身的报酬已经不重要了。
静静的思考之后,他将地图放在一旁,打开手边的黑色保险柜,将保存的武器取出。
两把特制军用匕首,一把旧制式Glock17手枪,以及一把特别定制的木柄汤普生Contender G2手枪,各种特制弹药。
他拿起Glock17,上了空膛。空气中响起清脆的声响,他试着瞄准,仿佛锁定着黑暗中的猎物,也许是许久没有使用,手感有些阻涩。
他将武器一把把摆在铁桌上,然后将其拆成零件,仔细的清灰,润滑,进行组件替换,再装配完整,之后,将其塞入随身携带的武器带。
既然已经决定了,便不在犹豫。
等待着自己的虽然是未知,但如若不前进,那谜团便永不会解开。
靠近中心都市卫星城的几个岛屿,不知为何,各个私人的武装组织最近多了起来,第46号岛也不例外。就像花香不仅会吸引蜜蜂,也会招惹苍蝇,他们似乎也在寻找着什么东西,要提前做好应对冲突的准备。
这必不会是一场轻松的旅途。
他打开对讲机,在确认通畅后,从那边传出了低沉的男声。
“决定好了么?菲忒先生。”
声音似乎经过了处理,带有不自然扭曲。
“两天后出发。”
“那么,合作愉快。”
之后,对方单方面结束了通话。
“那个人值得信任么?阿利亚斯先生”
在靠近菲忒住所不远的隐蔽处,一个黑发男子对着通讯器说着。
雨仍旧未停,但诡异的是,虽然站在雨中,但没有一滴雨能够落在他的黑色大衣上,在他身体表面,似乎有一层透明的气体,将雨水搅碎,阻挡在身体外。
“总共完成41次任务,无一失败,而且可以说很完美。虽然还很稚嫩,但毫无疑问,他是编译者。”
从通讯器那边传来冷静而沉稳的男声。
“而且,我们必须找到,这也是那个人所要求的。”
“明白了,之后我与他再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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