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下自己的鞋子,周策踩在高脚凳上,眼前“合家欢乐”逸出的气息却并不如其外表所云,穿过胸口的压抑感尤其浓重。
深呼吸了一口气,缓解了不少一直回荡在心间的紧张感。
周策伸出了双手。
手指紧紧地握紧字画的镀金边框,冰冷的温度直透手心,能感受的到逼人的寒气正从这幅字画的背后散发出来。
“吱吱吱——”
“合家欢乐”被周策逆时针转动了一个角度。
“嘶——”周策倒吸了一口凉气。
字画的背后露出的不是墙壁,而是用特殊金属材料制成的保险柜暗门,门并没有把手,但是在暗门的中央却有锯齿形的凹陷。
“就是这个了,终于轮到钥匙派上用场了。”
周策一手扶着字画,一手轻轻地抚摸着暗门上的钥匙孔。它在这幅“合家欢乐”背后应该躲了很长时间了,长时间的黑暗使它的光泽削减不少,即使是这样,当它重见天日时,它所散发出的光芒依旧绚烂耀眼。
窗外的雨渐渐变小了。
冬季的小雨淅沥竟让人有种万物复苏般的错愕,寒风汹涌的呼啸过后竟是它柔弱的娇喘。
但是乌云仍旧霸占了整片南天市的天空,阳光停滞在乌云上方等待雨停后的放晴。
在遥远的远方,那是灰色的。
把字画重新摆回了原来的样子,周策又一次地深呼吸,从开始到现在一直挂在心头的朦胧感终于烟消云散,这幅字画带给自己的诡异也不复存在。
“哎,周策。你在干什么啊?那幅字有什么问题吗?”
周策踏下高脚凳,慢吞吞地穿上鞋后回答了一句“嗯”后便走到楚妆面前。
“我明白了。”
周策的双眼紧盯着楚妆。
“呃......那个,请问您明白什么了呢?”被周策这么盯着自己,楚妆感觉有些奇怪。
“我一直在奇怪,为什么一个在乎卷面整洁,甚至不允许自己的孙女在她的作业上有涂改的人,会在自己留给孙女的信中涂改的那么明显?按照他的原则,大可重新写一封,况且信中所要写的内容并不多。”
停顿了一下自己说的话,周策面朝着楚妆,但手却朝“合家欢乐”指去。
顺着周策手的方向,楚妆看见了那幅字画并且在嘴里轻声的念道:“合......家......合家欢乐?”
楚妆透露出疑惑的目光,周策突然的说辞让她有些不知所云。
“答案就在那背后。”
周策的眼神凸显着坚韧,仿佛是矗立于惊涛骇浪之中的灯塔,目睹着所有但却不参与任何。
“那......背后......”
声音微弱,视线开始变得模糊。在久久盯着那幅字画过后,楚妆的眼睛也开始干涩。
“门口的那张大照片,你和爷爷闭着眼祈祷的那张照片,你爷爷祈祷时的手势是左手扣在右手上。当我走进这间书房时,发现你爷爷的笔筒是摆在笔记本的左侧,而笔筒里笔的朝向大多数也是向左的。还有这把伞......”
周策拿起了那把破旧的伞,将它和拆卸下来的黑色伞尾重新拼装在一起。
“这把伞挂在木托上时,它弯弯的尾部是朝右的。”
沉默了一秒,周策咽下一口口水,缓缓说道:“你爷爷是左撇子吧。”
犹如晴天霹雳直击楚妆的后脑勺,她的瞳孔不由自主地放大,目瞪口呆的表情和突然捂着嘴巴的双手都证明了她的难以置信。
楚妆的脸部肌肉在颤抖,空洞的双眼充满了错愕。
“看样子,你应该是不知道的吧。”
“爷爷只有吃饭的时候是用左手,他教我写字画画都是用右手的。”
不可能,爷爷怎么可能是左撇子,他只是会使用左手而已,我跟爷爷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一定不是这样!
周策似乎看穿了楚妆的心理,叹了一口气后说道:“小时候在学写字的时候,大人们都会握住小孩子的右手一笔一划的教,但由于你爷爷是左撇子,没有办法这样教你。所以他为了你能有个正规的写字姿势,自己才学会了用右手写字。他小时候在你面前应该都是用右手写字画画吧。”
记忆之海突然掀起了大浪,小时候爷爷确实是不停训诫自己要用右手吃饭写字。直到自己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才发现从来没在自己面前用过左手的爷爷突然用左手拿筷子吃饭。
“爷爷爷爷,你为什么突然用左手写字啊?”
“呵哈哈哈哈,因为时间已经到了,已经没必要再用右手了啊。”
爷爷笑呵呵的样子一直刻印在自己的脑海里,但他所说的话却一直没能理解。
到了现在才明白,原来爷爷在我小时候为了不让我有个坏榜样,所以才刻意用右手在我面前写字画画和吃饭。
爷爷去世不久前我也曾看见他用左手握着毛笔在宣纸上练字,我对爷爷的认知还停留在最年幼的阶段吗?
居然天真的认为爷爷一直是右撇子,只是在自己六年级的时候学会了使用左手而已,自己到底是有多傻。
“这封信上被删去的那三个字用的是\\\这样的斜线。”周策突然开口并指着信上的删除线说,“但是,一般而言,左撇子写字的话用的删除线都是这样方向的。”
周策随即在纸上画下了///形状的斜线。
“左撇子所画的删除斜线应该是从左下朝右上方向,但你爷爷留下的删除线却是从右上朝左下方向。也就是说,你爷爷是刻意用右手在此处做的暗号,并非写错后的涂改。当然,也有可能你爷爷是用右手写下的全篇,但是我觉得这样的可能很小。因为这个房间里,除了那幅‘合家欢乐’,其它所有的字,你爷爷的落款都是落在左下角,唯独只有那幅你爷爷落在了右下角。并且这些字画所标注的完成日期也是最近一两年,说明很大概率你爷爷在最近都是使用左手书写,而非右手。”
周策作了个停顿,深呼吸了一下。
“因此,信上那几条朝右下方向的删除线,它们所对应的,就是那幅落款落在右下角的‘合家欢乐’。”周策将手中那把破旧伞重新分离,露出那把钥匙,把它摊在楚妆眼前,“答案就那背后,这是钥匙。”
这些话进入了楚妆的耳朵,像一颗不断滚大的雪球,一颗颗朝她的心脏砸去。
不知道从何时起,周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让楚妆心底的焦躁与不安逐渐膨大。
想说些什么,但仿佛有什么东西一直卡在自己的喉咙处。当自己终于冲破了喉咙处的障碍物时,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在周策手中的这把钥匙,透着光发着亮,面对着它,楚妆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能够将它握紧。
楚妆久久未能伸出手去触碰那把钥匙,能从她复杂的表情中感受到她内心的拼死挣扎。她的双腿在不停地颤抖,泪水在她那透着纠结和犹豫的双眸中不停打转。
终于,楚妆抬起了自己不断抖动的右手,接过了周策手中的伞。
她眼泛泪光看着了一眼周策,周策也明白她正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不让眼泪顺着眼角流下。
看着挂在墙壁上的“合家欢乐”,那应该是爷爷最想要得到的结局,楚利把留给楚妆的思念都埋在了他的愿望背后。
迈着略微蹒跚的步伐,一步步地朝目标走去,眼前所发生的一切都能让自己体会得到与爷爷共同的回忆。
窗外的小雨不再落下,笼罩大地的乌云也快要被炽热的阳光给撕裂开来。
但看得到的远方,依旧是灰色的。
楚妆脱下鞋子,踩在高脚凳上,将楚利写的字从墙壁上取下放在地上,字画后的暗门暴露无遗。
她愣了一秒,应该是被这道暗门给惊了一下。
但她很快就调准过来,将手中的伞提起来,用尾部的钥匙插入钥匙孔。
“咔嚓!”钥匙和钥匙孔完美的契合在了一起。
楚妆手抖了一下,她闭上双眼吸了一口气,将手中的钥匙缓缓转动。
“咔嚓!”暗门又传来了声音。
楚妆将暗门推轻轻推了一下,暗门被推入墙内。这的确是一个小保险箱,里面存放着一张被折叠的A4纸和一张银行卡。
心脏砰砰直跳,这种死寂一般的安静简直令人窒息。明明不是当事人,但站在楚妆身后当看客的周策和尹七却非常紧张。
楚妆将里面的东西通通拿出来,踏下了高脚凳。
来到了楚利的书桌前,她背对着周策和尹七,朝着窗户打开了那张纸。
“哒!”
过了两分钟后,那张写满字了的A4纸从楚妆的手中滑落掉落在地上,明明只是一张薄纸,掉在地上的声音却如此沉重。
“咯噔!”
没过多久。
楚妆的膝盖也磕在了地板上。
“呜呜呜呜呜啊啊啊啊~~爷爷......爷爷......”
房间内回荡的是楚妆痛苦的哭喊声,此时她与爷爷所有的回忆都化作了悲伤从心底涌入脑海。一直在克制的眼泪最终也没能逃过悲痛的挑逗,从她动人的双眸中纷纷跳跃出来。
她跪在地板上的背影惹人怜悯,即便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庞也不能够将难过埋葬在心里。哽咽过后即是沙哑,在抽泣声中不断地呼喊着自己的爷爷,那种令人痛心疾首的绝望感一次又一次地向楚妆袭击。
再端庄优雅的女生也会被泪水侵蚀的只剩下狼狈与崩溃。
周策不知道那张纸上究竟写了些什么,但他明白,那一定是沾满了撕心裂肺的呐喊以及肝肠寸断的荒芜。
乌云终于散去,温暖的阳光终于重新普照大地,它透过玻璃洒在书房的地板上,暖洋洋的感觉顿时填满了整个房间。
但阳光即便是直射在楚妆的胸口,也无法驱逐那游荡在她心间的严寒。
窗外的远方,始终都是灰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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